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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地方我可能本來永遠也不會去,就像我不會接觸某些東西一樣。我說的是什么很多人都懂,畢竟公益廣告天天都在播,效果好到連本身不知道那危險物品的人,也知道并感興趣了。
我記得我以前曾經說過,真正的聰明人并不是有著強大的意志力,而是懂得什么地方是危墻,什么地方不能去,什么人不能接觸,什么事情不能做。因為我是個意志力非常薄弱的人,哪怕是三分鐘一盤的皇室戰爭或者連積分榜都沒有的消滅六邊形,我都可以不知疲倦的玩上一天,然后在燈火熄滅時,才想起作業還一字未動。那樣等待的我像死刑犯一樣,等著天亮的處斬,等著黑燈瞎火的街道泛起白晝的光。
好的,我只是想抒發一下感情,沒什么別的意思。
我在大概三個月前遇見她的,那時候我還不知道她的模樣。我手機上的QQ還是一年多前的版本,壞處是明明能看得見別人發紅包不能收到一分錢,好處是我能在別人有些自以為是地撤回消息后,還能光明正大地看著他們手底下那不愿意發出去的文字。
她應該怎么稱呼呢?我最初是不知道的。因為其他人都把自己甜膩的昵稱像商標牌一樣,貼在自己的群ID里,只有她的ID上,孤單單飄著一片青綠色的、落葉的圖案?!八龖撌且粋€小姑娘吧?”我這樣想,把雪碧倒在喝剩下的爆珠果汁杯里,盯著屏幕,時不時嘬上一口。小妮子平時不怎么愛在群里說話,只有發紅包的時候才會露出個頭,啃一口紅包,然后悄無聲息的走掉,和周圍世界的畫風判若兩人。在這里的其他女孩子大都很熱情,偶爾有一個漢子,發上一張中老年表情,操了幾句一本正經的問候與寒暄后,便想操人了。這是,多多少少會上來幾個小妖精,圍著轉著好一會,然后便雙雙不見了蹤跡。
早在那個損友拉我進來的時候,我就把群里面的女生名兒看個精光——他們用凸表示男性,用凹表示女性??磮D識字,看字識人,倒也真形象。
也不知道是幾年幾月,QQ開始插播廣告:旅游的,賣票的,網游頁游,琳瑯滿目,花枝招展的和那群姑娘似得,嚇得人不敢點進去,生怕竄出個妖魔,一口把你吃咯。
說起來,街頭最常見的戒毒廣告里,一句讒言耳熟能詳:"就吸一口吧,不會上癮的。"就這么一句話,坑死了一大片一大片的人。當然我沒有任何理由與那些粉、卷煙和小藥片打交道,那沒有任何意義???排解的方法有很多,對不對?然而這便是額外的需求。男人,正常的需要總還是有的。譬如我看了四年多的那些雜七雜八的神話研究,告訴我們最古老的獎勵無非兩者,食色性也。
而像我,一直將其視為洪水猛獸,甚至第一次真正用雙眼去觀看屏幕,也是我十八歲生日成年過后。沒有辦法,家里管得很嚴,非常嚴。而我身體又是這一片出了名的虛弱,像個吹吹小風就會伏倒的枯草一樣,到最后就變成撐死看一看而已,也沒敢多想。因為好奇。
然而我最害怕的東西便是自己的好奇心。大二上學期,我剛逃掉了十一月那次大病——我因為缺錢而跑去賣血,接著就是一個星期的高燒。哪一件事情以后,我變得沒那么暴躁了,卻也不愛笑了,慢慢讓自己成為一個蛹殼。
也是我們那一排宿舍,有個奇葩,我甚至一度懷疑我們曾經的玩笑會不會讓他成為下一個馬加爵,在我們睡著的時候報復我們——結果我們還活得好好的,反而他現在遭遇了一些不得不離開的事情。我們管那貨叫老四,一天到晚四處給我們傳黃片。盡管我已經是成年人,并且看過,但我本身是不怎么看這些東西的,反倒他的經歷我特別感興趣。
"我睡過的女人大概有那么十七八個了吧。"看上去不像是有水分的樣子。事實上由于經常尋找這些東西,他手頭有不少相關的……"女性資源"。
恰好,大二下,我雅思考得很差,開始有些自暴自棄,又想寫小說了。然而沒有經歷之人終究是才思枯竭的,這是我們高中老班說的。也不知道是哪一條神經搭錯了,我突然想著管老四要個這種"不可描述"的交友群,美其名曰:方便了解了解他們平日里都在作些什么勾當。
我當時難道就沒有想過這個危墻會不會塌方的問題嗎?我想有,但是終究還是去了。別想多了,那就是個Q群而已,誰也不會在確認一單交易之前,輕輕松松見到對方一面。
我和她就是在這樣一個很多人一輩子也不會接觸的QQ群上遇見的。剛進來的時候,我真正體會到了觸摸黑暗的快感——那些名字后面雖然從來沒有明碼標價,但分明都是學生,還掛著我們的、隔壁學校的、或者其他本地三本院校的生活照(就是看不到人臉)。
"真是太可惡了。"當時我第一時間是這么想的;
"真是太刺激了。"當時我第二時間是這么想的。
終于,我在想,要不要像那些個網上經常出現的橋段一樣,見一面那些跌入水塘的同齡同學,然后我就能寫出自己想要的作品了。事實上我的確正在把他們寫成文字,而且一次又一次地寫成文字,或者曲子。于是,偏偏很湊巧的,或許也是緣分?我找到了這個平日里不怎么說話的姑娘。其他人太熱情,我害怕。
"您好,請問您有什么服務,需要多少錢?"這是我從老四那兒看來的,他們一般都這么說話。
然而說完以后我就后悔了,卻發現這句話收不回來。老式QQ看得見別人撤回的話,卻也收不回自己寫過的語言,就好像每個人都在背水一戰一般。我曾經一度以為自己下輩子都用不到這個撤回功能,可那時的我根本就手足無措,臉好像煮熟的螃蟹一樣紅,然后把腦袋像鴕鳥似得塞進自己的被褥里,讓被穿堂風吹得涼颼颼的被褥吸走臉上久久不退的紅熱。
那是夜半十二點,我寧愿屏幕對面那個寫著"iphone 6 在線"的姑娘早就睡了;最好睡得像頭死豬一樣沉,把手機孤零零放在枕頭邊充電;最最好她明天起來時手一滑,把聊天記錄全部刪了……
可回答還是刷新了,真令我哭笑不得:
"你能不能別問得那么專業?"
啊哈?我專業么?我感覺自己尷尬癥都要犯了。我可沒有一點點實戰經驗,那都是看來聽來的。
"我是來問價的,不是來閑聊的。"
"⑦○○ 一次 13 兩小時 沒有服務"價目表就這么令人猝不及防地擺在了我眼前。
"老妹,這么多錢是要我命么……"我想了想,沒敢發這句話。因為如果我發了,必然會被當做是找茬的人,躺在她黑名單里。況且,按照老四那個滾瓜爛熟的報價單,除非跟他第一次一樣,要了700卻被騙了個精光,不然都是中上等的貨色。
想到這里,我無聲地打了自己一巴掌。一方面是怕疼,一方面是怕驚擾其他人——雖然六人的宿舍僅僅剩下單身的三個,剩下的?他們大都跟著自己的女朋友花天酒地,小酌片刻,然后在校門口的漢庭或者錦江又一次過夜了吧。
哦對了,這一巴掌,是因為我那一瞬間似乎承認了,人是可以變成貨物的。這是我從上網以來反對至今的話,直到我寫這些東西為止前,我還在同別人訴說人的自由與平等。再說就跑題了。
我看了看我干癟的黑皮錢包,貼著兩張雅思條形碼的身份證孤零零地和醫??ㄌ稍谝黄?,旁邊還縮著皺巴巴的七十三塊六毛錢,一毛錢是硬幣。
我要不要去呢?會不會是騙我呢?不過,我好不容易恢復了每天能夠吃好飯,一周兩包多薄荷糖,周末還有小零花的日子……如果我和她約會,那么我又要開始吃……一個多月的土,大概。
然后我又突然想起老四那鼠里鼠氣的細尖聲音里蹦出來的餿主意:"里面很多人我都沒見過啊,你要見了個……啊,沒見面先要錢的,趕快換,別給騙咯。"
"我最近工作比較忙,需要時找你,有空常聯系。"
我操著故作專業的回話結束了這次交談,然后把腦袋探出被窩,才發現夏夜居然如此清涼,穿堂風如饑似渴的舔舐著我的皮膚,涼涼的。秒針一點一點跳動著,那濕透背心的滿身大汗也隨之慢慢風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