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讀經典 | 《雙城記》狄更斯筆下的時代】

(請忽略下圖中的雞爪)

圖片發自簡書App

壹 | 談談主義

查爾斯·狄更斯被譽為繼莎士比亞之后英國文壇最偉大的作家。

如果說從《霧都孤兒》、《大衛·科波菲爾》開始狄更斯推開了那扇臨摹社會的大門,那么在《遠大前程》、《雙城記》中,他冷酷的技法和澎湃的情感無疑達到了頂峰。

評論界把狄更斯劃歸批判現實主義流派,而我向來不贊成把作家和他們的作品分類成主義、派別。

把雨果劃歸浪漫主義、把巴爾扎克劃歸現實主義、把馬爾克斯劃歸魔幻現實主義……

這種陋習不知道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的,最重要的是,它很無聊。如果人們可以研究透這一堆主義,那還要這些作家干什么?

作家們構建出的文學作品,不是蘿卜青菜,不是富士康生產線,可以給它定性。優秀的作品是包羅萬象的,是不同于每一個讀者的,如同《紅樓夢》與《哈姆雷特》,這正是文學能存在的原因。

況且歷史的經驗告訴我們,一旦某種思想或是某種主義得到所有人的認可和吹捧,那么這種東西遲早會被歷史所拋棄。

我們不去談什么主義與流派,姑且先看看這個故事。

貳 | 談談故事

《雙城記》以動蕩的法國大革命為時代背景,敘事橫跨了倫敦和巴黎兩座城市。以馬奈特醫生家庭中的人物、好友為主線展開了一段關于愛恨情仇的故事。

被法國舊貴族迫害而投入巴士底獄的馬奈特先生刑滿獲釋,在臺爾森銀行職員洛里先生的幫助下,他和年輕時失散的女兒露西小姐重逢,前往英國生活。

年輕法國貴族查爾斯受到新思想的熏陶,他反對權貴階級對底層的壓迫,放棄了侯爵頭銜,遠走英國做了一名法語老師,并在倫敦迎娶了馬奈特醫生的美麗女兒露西小姐。

法國爆發大革命后,查爾斯家族的管家被憤怒的革命群眾關進監獄,仆人向海峽對岸的查爾斯求助,希望他能證明自己的清白。

正直的查爾斯丟下在倫敦的美滿家庭,只身前往了一片混亂的法國,卻被革命群眾當做舊貴族關押,馬奈特醫生一家和友人們前往巴黎營救他。

正當法國革命法庭審判查爾斯時,馬奈特醫生曾經的管家,現今的革命群眾德熱法爾夫婦出示了他們攻陷巴士底獄時發現的馬奈特醫生坐牢時的手記。

那份關鍵的手記揭示了曾經迫害馬奈特醫生的貴族正是查爾斯的侯爵父親以及查爾斯家族的一系列罪行,憤怒的革命法庭宣判查爾斯上斷頭臺。

來自倫敦的破落律師,馬奈特家的密友卡頓先生,他愛慕露西小姐多年,卡頓先生在處刑的最后關頭進入監獄,用麻藥把查爾斯弄昏迷,將長相相似的自己與查爾斯掉包,代替自己的情敵走上了斷頭臺......

叁 | 談談角度

盡管人物屬于虛構,《雙城記》中的歷史事件和場景地點皆取自于真實。這部作品在1859年發表時會給當時的讀者營造怎樣的代入感便可想而知。

在《雙城記》中,狄更斯筆下那古老的倫敦塔與塞納河、貴族老爺飛馳的馬車和衣衫襤褸的農民、倫敦小市民平靜的生活與法國大革命的風暴前夜.......那個遙遠的18世紀的西歐變得那樣的真實。

貴族老爺的馬車碾死了一個孩子就像碾死一條狗一樣,算不上什么大事。在他們走投無路的神色中,還是流露出一種困獸的情緒。他們當中不乏冒著怒火的眼睛,不乏緊閉而發白的嘴唇,也不乏絞殺自己或者絞殺他人的雙眉。

1789年7月14日,憤怒的巴黎人民走上街頭向國王與貴族開炮,成千上萬的民眾向巴士底獄的高墻勇猛的撞去,一場動搖古老歐洲封建王權的革命開始了。

只聽得一聲怒吼,仿佛全法蘭西的呼聲都匯成這一令人深惡痛絕的字眼。人海翻騰,洶涌澎湃地漫過整座城市,涌到了巴士底獄。頓時,警鐘齊鳴,鼓聲隆隆,狂怒的人潮呼嘯著直朝新的海岸沖去,進攻開始了。

《自由引導人民》

值得一提的是,狄更斯在描寫法國大革命中的群眾時采用了一種出奇冷靜的辯證視角。

作者一方面同情底層人民爆發出的反抗,一方面也正視第三階級發起動亂時的野蠻與混亂。在革命群眾抓住一個政府老官員時,狄更斯這樣寫到:

女人們的樣子,哪怕是最膽大的人見了,也要心驚膽戰。她們扔下手中正做的家務,扔下孩子,扔下家中無衣無食的老人,披頭散發的跑出家門,手舞足蹈,發瘋似的狂呼亂叫........把犯人的頭和心挑在槍尖上,像狼群一樣穿過街道。

這種辛辣冷酷的描述,在查爾斯被投入監獄時的橋段發揮得淋漓盡致。

當時查爾斯因為“逃亡貴族的”名義被關押,在進入骯臟的牢房時他發現了監獄里關滿了法國貴族們。

查爾斯看見這些囚犯,本能得把他們與罪惡聯系在一起,羞于與之為伍。可是這些人全部立即起身相迎,一個個彬彬有禮、溫文爾雅......反而是那些獄卒顯得粗俗不堪,這種鬼影幢幢的場面使乾坤顛倒的幻覺達到了極致。

《雙城記》中對人性的刻畫總體是成功的,在狄更斯筆下,即使是那些戲份較少的小人物也沒有臉譜化:

酗酒并自甘墮落的破落律師卡頓最后選擇為愛情慷慨赴死;

粗魯野蠻的女仆人波希小姐卻對主人忠心耿耿;

善良的埃弗里蒙侯爵夫人生在貴族制度下卻心系百姓貧苦;

狄更斯筆下的人物們顯得有血有肉,耐人尋味,那個狂熱躁動年代下的蕓蕓眾生得以與讀者赤裸相見。

“愛國、博愛、平等、自由”這些華麗的辭藻實際上在人類歷史上很少反應出真正的意思,它們往往成為了流氓慣用的遮羞布。

在這一點上,曾獲諾貝爾文學獎而不敢去領獎的前蘇聯作家的帕斯捷爾納克,在他的長篇小說《日瓦戈醫生》中對俄國十月革命和紅白軍內戰的敘述竟和狄更斯不謀而合。

帕斯捷爾納克在《日瓦戈醫生》中寫道:

革命的獨裁者之所以可怕,并非因為他們是惡棍,而是他們像失控的機器,像出軌的列車。

《雙城記》中,查爾斯第一次被革命法庭宣布無罪釋放時,狄更斯對那個狂熱年代和群眾也有一段精彩的描述:

法庭一宣布無罪釋放,馬上就有大批的眼淚涌出,就像其他時候鮮血噴涌一樣......同是這幫人,要是受到另一種情緒的鼓動,也會同樣的朝他狂熱的奔過來,把他撕成碎片,讓他暴尸街頭。

也許正是狄更斯這種冷靜、辯證的視角帶我們走進了那個大時代,這種閱讀體驗對讀者來說是彌足珍貴的。

在法國大革命中,法國國王路易十六和王后瑪麗先后被他們的子民送上斷頭臺,與他們一起人頭落地的還有當時的吉倫特派代表人羅蘭夫人。

也許羅蘭夫人臨刑前的遺言也曾回響在狄更斯的腦海:

自由,多少罪惡假汝之名以行!

查爾斯·狄更斯是一個多產的作家,在1870年6月9日,他倒在了寫作的書桌上,與世長辭。

查爾斯·狄更斯

狄更斯長眠在英國倫敦泰晤士河北岸的西敏寺詩人角,與彌爾頓、彭斯等杰出的文學家埋葬在一起,他的墓碑上刻著:

他是貧窮、受苦與被壓迫人民的同情者;他的去世令世界失去了一位偉大的英國作家

肆 | 談談感想

在那些忙里偷閑的夜晚、人潮人海的地鐵車廂里,我重讀起這本高中晚自習時偷讀的小說,感受到了以前沒有領會到的人性的沉重。

那些曾經枯燥的章節在我腦海中躍動了起來,狄更斯筆下的時代也在我眼中愈發清晰。

《雙城記》究竟是一個怎樣的故事?是殘忍還是正義?是狂熱還是解脫?是生存還是死亡?

也許我們永遠都不會有機會經歷暴風驟雨的法國大革命,重回18世紀的歐洲一睹那些丑陋或是美麗的人物的群像。

但在那些個坐穩扶好的夜晚,我不禁思考,相較之下我們的時代就是否歸于平凡?

事實上,我們的時代一點也不平凡,而且還不那么“現實”,甚至有些“科幻”。

在郝景芳的《北京折疊》中,北京分隔成了三個完全不同的居住空間,社會階層徹底被隔離。而現實中,沒有人能夠否認貧富差距的日益懸殊,“低端人口”正在被無情的驅逐。

余華的《兄弟》中,不學無術的李光頭一夜暴富,而老實忠厚的宋鋼受盡磨難最后選擇了臥軌自殺。

電視劇《蝸居》中描寫的住房困難,而現實中十年前買一套房很有可能比工作十年賺得還要多。

房價暴漲的同時實體經濟衰退,年輕人畢業就面臨著失業。渺小的人們在這個浩瀚的時代中不敢去愛,不去敢恨,不敢去做任何反常的事情。

21世紀的我們面對著精英階層的逃離、集體信仰的缺失、社會資源分配的不公、城市化進程中的矛盾、文化藝術領域的衰退……

我們日復一日的生活永遠徘徊在時代的邊緣,就像《雙城記》中的人們,在希望中迷茫、在選擇中彷徨、在歡喜中憂愁、在期望中失望……脆弱的個體在這個信息時代中都變得那樣渺小,那樣的無足輕重。

我們似乎能改變一切,我們似乎什么都改變不了。

賴聲川的話劇《暗戀桃花源》中的男主角江濱柳,他在回憶自己年輕時的民國抗戰歲月時說:

在那個大時代里,人都好渺小;而現在這個小時代里,人,就更小了。

當我回到《雙城記》的開篇,才發現160年后的今天竟和狄更斯筆下文字產生了驚訝的共鳴,從那些耳熟能詳的句子中找到了屬于我們時代的答案。

這是一個最好的時代,這是一個最壞的時代

It was the best of times,It was the worst of time

這是智慧的歲月,這是蒙昧的歲月

It was the age of wisdom, It was the age of foolishness

這是信仰的時期,這是困惑的時期

It was the epoch of belief, It was the epoch of incredulity

這是光明的季節,這是黑暗的季節

It was the season of light,It was the season of darkness

這是希望的春天,這是失望的冬天

It was the spring of hope, It was the winter of despair

我們面前應有盡有,我們面前一無所有

We had everything before us,We had nothing before us

我們正在直上天堂,我們正在墜入地獄

We were all going direct to heaven, We were all going direct the other way

沒有想到多年以后我重讀《雙城記》,狄更斯筆下的時代變成了一面鏡子。

在那個的大時代中,跟隨那些善良的、卑鄙的、勇敢的、多情的人們,笑過、哭過、感嘆過。

合上書本,來到這個小時代,竟也看到了我自己。


注:上文中標黑字體皆引用自《雙城記》宋兆霖譯版,湖南文藝出版社。

英文出自狄更斯原著。

【學院征文】一起重讀人文社科經典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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