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篇文章參與俠影盟第三期主題寫作活動
思念一個人，是幸福的。
思念一個人，也是很煎熬的啊。
峨眉山又起霧了。
霧氣升騰時，整個峨眉金頂都籠罩在一片灰白之中。等到太陽慢慢地升起，陽光一絲一絲透過來，像一把一把金色的刀切開了混沌。
金色與灰白糾纏著，天空開始變得越發明亮，等到陽光終于蓋過了霧氣，那淺淺的白籠罩上一層薄薄的金，放眼望去，像是美麗炫目的云霞。
我迎著這美麗的云霞，從山的南邊一直走到北邊，直到云霞被層層樹木遮擋不見，人就像走進無盡的虛空。我常想，如果一直走下去，虛空的盡頭會是什么？
是你那瞿俊的臉容么？
大哥哥，華山一別，幾十年過去啦。
01
大哥哥，我的大限就要到了。
我們出家之人大多知道自己什么時候會走，據說是因為參透了世間萬法，了悟了萬象真諦。走之前往往還有時間好好安排一下后事，掌門之位傳給誰，死后墳墓朝著哪個方向，甚至墓志銘都可以自己提前寫好。
然而，我卻覺得自己這么多年很多事都還沒有參悟透，要不然，為什么多年過去，我還是放不下你？
但我還是知道自己馬上要走了。之所以如此確定，是因為這段日子我總是在午夜寅時醒來，看著禪房窗戶透過來的細微光線，眼前浮現你俊朗神秀的面容。
看到你的面容，就無論如何也睡不著了。
人們都說郭襄女俠在四十歲那年大徹大悟，創立了峨眉派，卻不知道八十歲的我在峨眉山后的禪房里輾轉難眠。
如果不是時日無多，靈臺不再那么清明，以我的意志又如何會讓自己頻頻地想起你？
我想起你第一次抱我的時候。
那是在襄陽城頭，我還只是襁褓中的一個小嬰兒，你抱著我，先后與蒙古國師金輪法王和赤練仙子李莫愁周旋。那幾天，初到人世的我，被你抱著跑了好多地方，飲下了襄陽城外的晨風露水，也在山洞中跟著兩頭幼豹吃下它們媽媽的奶。
當時的我小小年紀，卻不懼怕，你說是因為我知道自己是在你的懷里么？
愛一個人，總會讓人獲得無上的力量和勇氣。
但那時候肯定不是啊。哈哈哈哈！
其實襄陽鏖戰時是龍姐姐先把我抱出來的，不料剛出門就遇上了金輪法王和李莫愁。哎，后來我聽媽媽說起才知道，金輪法王想把我搶去邀功，因為他打不過爹爹媽媽，就打小孩子的主意。李莫愁以為我是你和龍姐姐的孩子（臉紅），她搶了去為了換玉女心經，那是她多年經營心心念念之物。龍姐姐抱我出來本是想帶著我去絕情谷為你換解藥，你也只剩下七天的命了，而你就是她在這個世間最在意的人。
這樣看來，我還挺重要的，是不是？
當年叱咤風云的幾大人物都要將我據為己有，當然為了他們各自不同的目的。
只有你，拼了命的保護我。
當時對戰之中你的武功是最低的，但你的智謀卻比我媽媽還厲害。所以最后我是安全的。不過你為了保護我，還是讓我跟著李莫愁走了。
后面的事情忽然間復雜了很多。當然是我那個惹事精姐姐啦，她砍斷了你的手臂，你逃了出去，幸得獨孤求敗他老人家的神雕相助，你后來雖然少了一個手臂，卻武功精進。當你再次回來把我抱走時，我跟著你和龍姐姐去了古墓。
古墓是你和龍姐姐相識的地方。你們在那里生活了好多年，她照顧你，你慢慢長大，跟著她學武功。后來，你們相愛了。嗯，你愛上了你的姑姑，你的師父。古墓是你們的起點，也成為后來多年以后你們的歸宿。
大哥哥，你說，人來世間一遭，最后都會找到一個歸宿么？
如果真的是這樣，那我的歸宿在哪里呢？
青燈古佛？驅逐韃虜？
我也不知道了。
02
我在十六年后再次聽到了你的消息。
那是在風陵渡口。
那也是我一生中命運重大轉折的渡口。
后來的很多年我都會想起那個渡口，外面大雪漫天，客棧內暖意融融。我坐下來聽人們說著神雕俠的英雄事跡，扶危濟難，行俠仗義。還有，每年的某一天都去大海邊癡癡地望著南方，據說是在等待多年未歸的妻子。
聽著聽著，我的心就跑了。我忽然特別想見到你呢。于是我跟著大頭鬼去找你。
哎呀，我是不是太邪了？對一個素未謀面的陌生人，只是道聽途說了一些傳奇事跡，就毅然決然地踏上尋覓你的道路。
嗯，我是太邪了！要不然大家都叫我小東邪呢！邪就邪吧！我是一點都不后悔。況且彼時彼景，換做其他人，我相信也會對你的風采心馳神往的。
當我終于見到你的時候，那是在萬獸山莊外面，只是你帶著人皮面具。
眼神，卻出奇地溫柔。
你解決了跟山西一窟鬼的糾紛，又開始幫史氏兄弟治病。那是九尾靈狐吧，對的，就是它，我們一起追著它到了黑沼澤，在那里遇到了段皇爺和瑛姑，還有奄奄一息的慈恩大師。
慈恩大師死前懺悔要見瑛姑一面，瑛姑心里卻念著老頑童周伯通。于是我們又一起來到百花谷勸說周伯通。
原來，人的執念可以那么深，一段往事，數十年過去了，深陷其中的人卻還是無法自拔。哪怕他們都是成名數十年的武林前輩呢。你看，段皇爺自責太深皇位也不要了。瑛姑不做皇妃追著周伯通這個道士，周伯通卻寧愿養蜜蜂也遠遠地躲著不見。
可見，人的執念跟身份地位，武功高低都沒有關系。
人間自是有情癡，此事不關風與月。
從來癡情的人，也都是把心傷透的人。如果把心傷透了最終可以跟心愛的人在一起，那也不枉此生了。然而，世上的事情畢竟不會這樣順利，老天爺又怎么肯讓每個人都稱心如意呢？
但至少黑沼澤那次，結局也算圓滿。你找來了周伯通，周伯通不跑了，瑛姑開心了，她獻出了九尾靈狐，原諒了慈恩大師，他總算死前閉上了眼。九尾靈狐治好了史氏兄弟的病，你也要回去了。
告別的時候，你知道了我的身份。給了我三枚金針。你說我不管有多大的難處，你都會幫我完成三個愿望。
后來的很多年里我會想，你是因為我的身份，因為跟我家的淵源才對我格外的好呢，還是因為我跟著你遭遇了一系列的事情，你覺得我這個小妹子人還不錯所以給我三枚金針呢？
往事如煙，真實的原因也只有你自己知道了。
但當時的我，第一個愿望就是，一睹你的真容。
嗯，你雖然覺得我太過于兒戲，卻并沒有生氣。于是我看到了你的樣子。
劍眉入鬢，鳳眼生威。
嗯，你就是生的這么俊。
很多人說，一眼萬年。我當時就是這個感覺。
你的仗義勇敢，你的癡情堅守，我在遇到你之前就已經聽人家都說過了。你的俊朗神秀，卻是他們看不到的，我是獨一份！但是既然看到了，就怎么也忘不掉了。
我想維系著這份羈絆。當然，只是想再見到你。
這個三枚金針，真是個好東西。就像三個承諾，三個無法單方面宣布無效的約定。
于是我用了第二枚金針，求你在我生日那天來看看我，跟我說說話。你答應了。
于是，我過了一個終生難忘的生日。
03
那一年的生日太過于絢爛，以至于過了很多年回憶起來，我都還會深陷其中。那漫天的煙花包圍著我，我歡喜地跳著，心里卻很是忐忑。因為我一直覺得，那份巨大的幸福，不應該屬于我。
不然的話，為什么后來我找了你那么多年，卻還是找不到呢？
所以那天前后的細節，我真的不愿意再一一敘述，雖然那些片段早已在我的心里重復過幾千幾萬遍。
在我每次忍不住又想起你的時候，在我每次強迫自己不再想起你的時候。
那天以后你就知道媽媽騙了你十六年。十六年前龍姐姐忽然消失不見，媽媽編造了南海神尼的故事，好讓你心中存著一絲念想，治好自己的情花毒，好好活著。
得知真相以后，你真的無法繼續等待。你去了絕情谷。我怕你會尋短見。嗯，我怕如果龍姐姐真的有什么不測，你跟著去了。于是，我也去了絕情谷。
中間的波折很多，我只想早點來到你身邊陪著你。嗯，我終于趕上了，跟著你一起跳下了懸崖。
絕情谷底的寒潭真的好冷。你把我從里面抱了出來，運功祛寒。我讓你答應我，不要死，要好好活著。你答應了。
我心里想，你能好好活著，我就還可以見到你。
但你再次躍下寒潭去了。
我被金輪法王設計抓走綁在襄陽城外時，爹爹媽媽外公還有一眾老前輩都在設法救我。我的心里卻想著你。
不知道你躍下寒潭，以后怎樣了？
其實金輪法王并不想殺我，他還想收我為徒呢。他之所以綁著我，是為了讓我爹爹媽媽投降。可我卻抱了必死的決心。
曾有那么一刻，我看著天邊飄過的云，心里想著如果我就這樣死了，為了襄陽城的百姓死了，以后會不會有人想起我？
你如果從絕情谷底回來，會不會來找我呢？
如何能讓一個人永恒地記著另一個人？我真的很想知道。
當我想讓你記得我的時候，我又不想死了。我又在想如果龍姐姐真的已經死在了十六年前，你又答應我要好好活著，那你會不會有可能喜歡上我這個小妹妹呢？
哎，這個想法只不過是臨死前的一廂情愿罷了。你是那么愛你的妻子，又怎么可能移情別戀呢？
況且，如果真有可能，那程英姐姐，陸無雙姐姐，還有那個為了你殞命的公孫綠萼姐姐怎么算？她們都對你芳心暗許，又都曾跟你患難與共。與她們比起來，我跟你的這點交集，真的少的可憐。
但我又覺得，我們曾一起跳下絕情谷，至少在空中飄蕩的那短暫的時間里，我們之間的交集又是遠遠大于你跟她們之間任何一個人的過往的。就連龍姐姐，我覺得也沒有我那么心甘情愿地跟著你去死！
我這么想的時候，又覺得自己在你心里一定會留下一點分量。不！應該是很重的分量才對！
我的嘴上應著爹爹媽媽的喊話，雙眼盯著高臺下面涌動的士兵和明光閃閃的戰陣，心里想著你會不會來救我？你再不來，金輪法王一把火燒起來，我就要死啦！
多么不甘心呀！
如果死前不能再見你一面！
你還是來救我了。
跟你一起來的，是你的夫人，美貌絕倫的龍姐姐。
我也終于見到了這位女主人。一直以來占據著你全部思想的女人。
在我看到她的那一刻，我就明白了，這世間，也只有她，才配得上一個你。
你在襄陽城外大展雄威，殺死蒙古大汗，擊退百萬雄兵，神雕俠成了神雕大俠。
04
神雕大俠楊過帶著夫人小龍女，在華山與我們告別。你們要隱居去了。
很多故事的結尾，都是兩個人隱居山林了，不問世事了，絕跡江湖了。
為什么我的不是？
后來我在塵世間尋找你的蹤跡。“終南山古墓長閉，萬花坳花落無聲，絕情谷空山寂寂，風陵渡凝月冥冥。”哪里又有你的影子呢？
我遇到了昆侖三圣何足道，還有一個叫張君寶的小弟。我知道他們的心意。只是我心里已經沒有了空間。
你送給我的三件禮物，第一件是民族大義，你偏偏當做小小禮物給了我；第二件是幫我的好朋友魯叔叔報了仇，也直接幫助了丐幫；第三件是那漫天的煙花，那歡跳的群豪，和那滿世界的羨慕和嫉妒！
這三件禮物，每一件都讓我的心飛向了九重天外，試問這世間還有什么東西能夠讓我心動？
昆侖三圣風流倜儻，琴棋劍三絕，但他的追求在你的面前，又何足道哉？張君寶那個小弟的心意，我也明白。但我又怎么可能去多看他一眼呢？
世間的情字，原本難解。那位赤練仙子最后不是活活燒死在情花之中，臨死還聲聲呼喊著陸展元的名字？她為他一念成魔，到頭來臨死還是念念不忘！
我跟他們匆匆相遇，又匆匆別過，像萬千個我在紅塵路上遭遇的人一樣。雖然我最終還是沒有找到你。可我覺得自己又找到了你。
因為我讓自己成為了一個你。
你是人人敬仰的神雕大俠，我就創立一個峨眉派，救死扶傷，行俠仗義，讓自己也成為一個俠。后來人們都叫我郭襄女俠。
郭襄女俠背著倚天劍，帶領大家驅除韃虜，復我中華。我爹爹媽媽為了襄陽城戰死，我就去打退蒙古韃子，為他們復仇。
行俠仗義，驅除韃虜的日子過得很充實。充實總是會讓人專注于當下的具體事物，沒有多余的時間去想別的。這份東奔西走聯絡江湖的差事，確實也讓我心里對你的思念沖淡了很多。
我想，當年你一個人在劍冢練功時，也曾努力到讓自己沒空去想念龍姐姐。當年你神功大成之后扶危濟困，匡扶正義之時，也曾忙碌到讓自己沒空去想念龍姐姐。是不是？
思念一個人，是幸福的。思念一個人，也是很煎熬的啊。大哥哥，我想著你的時候，就更加明白你想著龍姐姐時那份揪心了。
哦，對了，我后來收了一個小徒弟，我給她取名風陵師太。我還創造了一招劍法，叫做黑沼靈狐。
后來峨眉派的名氣越來越大，我的徒弟也越來越多，我們在江湖上結交的路子也越來越廣。只是，你們都不在了。雖然我沒有找到你，到后來我也老了。
我老了以后，你們可能也都已經走過了。
我在這個世界上可以說說話的人，可能都走過了。
嗯，還有一個張君寶小弟，他創建了武當派，后來武當派也闖下了響當當的名號。只不過，我沒有再去看過他一眼。
然而，大哥哥，窮我一生，也沒有能夠真正實現驅除韃虜。中原武林最后還是淪陷在蒙古鐵騎之下。
如果彼時你在的話，你陪著我爹爹一起堅守襄陽，是不是歷史會是另一個方向？即便是后來襄陽城破了，爹爹媽媽戰死，如果是你帶領中原群豪，我相信那也必會有一番大成就大功業！
可歷史總歸是歷史。過去的總歸已經過去。
最后還是我在抗擊胡虜的道路上越走越遠，雖然努力多年到頭來收效甚微，但也至少保存下來一絲抗爭的意志！
這叫什么？
用爹爹引用諸葛孔明的話說，鞠躬盡瘁，死而后已。
大哥哥，你肯定還記得重陽祖師他老人家吧。他堅持抗擊金國，也是一個人奔走呼號，努力多年。據說，在他困頓之時，還經常給林朝英女俠寫信呢。
哎，為什么領袖群倫的男子，都還這么溫柔癡情呢？
05
大哥哥，我就要走了。
死其實沒什么，我也不害怕。
我記得古代有一位偉大的皇帝說過，“蓋天下萬物之萌生，靡不有死；死者，天地之理，萬物之自然，奚可甚哀！”是吧，天下萬物都有一死呢！
重要的是，這一生活的盡興，活的暢快淋漓。
我出生的時候爹爹媽媽已經是人人敬仰的大俠，我的外公還在洞庭湖賞月，段皇爺帶著慈恩大師云游四海，老頑童開始養起蜜蜂，魯有腳叔叔已經是丐幫幫主。
還有還有，在我長大以后，我那個只認了一天就因為救我而去世的師傅金輪法王，當時也還在處心積慮想打敗我的爹爹，建立他蒙古大國師的無上榮耀。
他們都是當年很厲害的人物啊，他們看著我出生，長大，給了我很多的關愛，也影響著我的學識，胸襟和氣度。
所以我的起點很高啊！是不是？我也一直覺得自己過得很幸福。直到我遇上了十六歲那年的你。
你的出現讓他們都黯然失色了啊！
但我還是覺得自己活的很盡興，雖然我一直也沒有再找到你。
我在幼年跟弟弟爭玩具時是開心快樂的，陪著姐姐出去拜訪江湖好友時是興奮好奇的，陪著魯叔叔下棋時是俏皮無賴的，在風陵渡口遇到你跟著你給別人排憂解困時是迷亂欣喜的。
我在生日宴會上看到你的三件禮物時是幸福眩暈的，擔心你尋短見追著你到絕情谷時是心急如焚的，隨著你前后跳下斷腸崖墜入寒潭時是恐懼又甜蜜的，終于迫你答應我好好活著時是小有成就又松了一口氣的。
我被金輪法王綁在高臺生命危在旦夕時是無畏又遺憾的，被你救下又看到龍姐姐時是開心又酸楚的，看到金輪法王為救我而死時是惋惜又痛心的，看到你擊殺蒙古大汗耀武于萬軍之前時是崇拜又興奮的。
我看到你帶著龍姐姐跟大家告別隱居山林時是留戀和極度不舍的。
我騎著小毛驢天涯海角地尋找你的蹤跡時是忐忑酸楚又充滿期待，希望之后又滿滿失落的。
我在峨眉山創派出家投身到抗元大業中時是滿心遺憾，又努力著讓自己以另一種形式向你靠近的。
我終于在陪伴青燈古佛多年以后，午夜夢回看著峨眉的云和霞，還是忍不住想起你的面容時，是滿眼淚水的。
我這一生暢快淋漓，玩也玩過，樂也樂過，哭也哭過，笑也笑過。嫉惡如仇過，行俠仗義過，癡迷不悟過，執著追求過，愛而不得過，毅然放手過，午夜夢回又忍不住哀嘆過......
生盡歡，死無憾。
大哥哥，按說，我這一生也該無怨無悔了。
可是，在我就要離開這個世界時，我還是想，如果能死在你的懷里，就算是佛的旨意，也讓它隨風去吧......
我走過山時，山不說話
我路過海時，海不回答
小毛驢踢踢噠噠
倚天劍伴我走天涯
世人都說我因為愛著楊過大俠
才在峨眉山上出了家
其實我只是愛上了峨眉山上的云和霞
像極了十六歲那年的煙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