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 ? ? ? 她花白的短發,彎成了一張弓的腰,笑瞇瞇的臉,不太喜歡說話,見面總客氣的點點頭。每天清晨她都會佝僂著背,拎著小馬桶,闊步走向她橋頭的小菜地,菜地離村莊要步行十分鐘。在她的菜地旁邊有一間平頂磚混大屋,有四間房,兩個兒子一人兩間,但從沒有人入住,因為遠離村莊,孤零零的大屋蓋好十幾年了至今一直閑置,全家還住在村子中心裂開的土胚房里。? ? ?
? ? ? ? ? 她是一個虔誠的基督徒,本不識字,信了十幾年基督教現在已經能讀懂部分圣經了。每到周末吃完午飯,都會拎著鄰居送她的小提包走向隔壁村的小教堂,開始三個小時的禮拜。
? ? ? 她有兩兒子,都五十多歲了,大兒子取了個云南老婆生了個女兒,二兒子至今未娶,大屋也是大兒媳手上讓蓋的,蓋好沒住大兒媳就跑了,留下了幼小的娃娃。兩個兒子長年在外打工,全家把所有的精力和財力都投給了這個被娘拋下的小女娃。集所有的寵愛一身的小姑娘初中畢業就沒在上學了,在外打工從不超過三個月,在家的時候幾乎不出門。對她的印象都來自傳言,小姑娘在哪哪打工又回來了,小姑娘跟她爸爸要錢買iPhone6,小姑娘嫌奶奶做的飯沒菜吃,小姑娘……現在成年了,大部分時間都無所事事的蝸居在家讓奶奶伺候著。? ? ? ?
? ? ? 大哥,身型高瘦,見面總喜歡開上幾句玩笑,過年回家的幾天里喜歡到鄰居家閑聊,每次鄰居遞上水果小食,都好像驚嚇過度似的搖擺著手,迅速離開,他和他媽媽一樣從不接受施舍和無回報的饋贈。
? ? 二哥,五十三了,沒戀愛過,至今未婚。微凸的頭頂,消瘦的身軀,難得在家也幾乎不出門,見著不相熟的人飄移的雙眼和手總是不知道該放在哪里。長年和大哥一起在外打工,打工的收入全部由大哥支配保管。
? ? ? ? 前幾年,整個鎮子做了規劃,農村要城鎮化,村莊全部拆遷,重新建房,統一安置。全家都盼著能快點兒拆到她的村莊,能像城里人一樣住進樓房。六年過去了,村對面的馬路邊從一片養蝦塘變成了安置房,還是沒輪到她家的小村子,政府的規劃看起來也繞開了這片土地。全家決定在在對面的安置房買套房子,全家搬離土屋,住進小區去。
“這老有喜鵲呱呱叫,我就知道要死人”。
? ? “那個不是喜鵲,是烏鴉?!?/p>
? ? “唉!真是苦命人?。〕詻]吃上,用沒用著,苦了一輩子,買了房子卻搞成這樣”
? ? ? “聽說,有次他看中雙皮鞋他哥哥都不讓他買。”
? ? “好像是,有次讓他讓侄女給他網上買雙鞋,他侄女像沒聽見一樣。”
? ? “他自己難道沒錢買嗎?”
? ? “他哪有錢,他又沒老婆孩子,和他哥一起打工,年底錢就被他哥哥結了?!?/p>
? ? “他難道一分不花嗎?”
? ? “他哥倆都不抽煙不喝酒,幾乎不吃葷,兩人辛苦半輩子蓋了個沒住過的房子,現在又干了這十幾年才省出了小區里這個屋,眼看要開始有好日子了,又搞成這樣,造孽啊!”
? ? “怎么就喝藥了?”
? ? “好像是他媽和他哥說了他兩句,憋了一輩子的委屈就爆發了唄!”
? ? “能不委屈嗎?沒吃、沒喝、沒穿、沒玩、沒老婆、沒孩子,賺了錢還沒得花。一年到頭工地上干得那么辛苦,圖什么呀!”
? ? ? “唉!買了新房子,就住沒幾天,他就一個人回老土屋了,好像他進門沒換鞋,他侄女罵他了。昨天晚上十點來鐘就喝下了,早上七點他媽回去才發現,吐得一地都是。”
? ? “哎喲!可憐人喏!白辛苦了一輩子,唉?。 ?
? ? “有得救嗎?”
? “吃了百草枯啊!一蓋致命,百草枯今年都不準賣了,太毒了,經常有人中毒,國家都不給賣了,應該是去年用剩的了。不過好像吃了三種農藥,說不定以毒攻毒了呢!”
? ? ……
? ? 左鄰右舍,議論紛紛,平時的冤家也把頭湊到一塊,你一句我一句,把知道的細節拼湊出來,每個人都表現出了應有的同情。
? ? ? 一家人春節入住了新家,一周后二哥就喝了藥。百草枯是劇毒農藥,能迅速被植物綠色組織吸收,使其枯死。對非綠色組織沒有作用,在土壤中迅速與土壤結合而鈍化,對植物根部無效,在農村是必備除草農藥。百草枯雖然能被土壤中和,但對人毒性極大,且沒有特效解毒藥,口服中毒死亡率達到90%以上,百草枯中樞神經損害不明顯,對肺部損傷很嚴重,晚期患者肺部會逐漸開始纖維化,但病人神志始終是清楚的,通俗地說,好比在神志清醒的情況下一天天緩慢地活活憋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