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林若兮
大雪那日沒有雪,整座城市飄落著的干枯黃葉緩緩歸向大地,就像現在如煙似霧的時光急急奔赴未知,一天天流逝不復返。俗語曰葉落歸根,可那消逝的日子卻不知急匆匆是要歸往何處去向何方?
大雪那日,我們站在寒冷的天宇下,等待雪花覆蓋北方屬于我們的塞北之域。
雪遲遲未來,可時間卻已匆匆而過。
它與大地和節氣都失了約。
不過,這一切并不奇怪,一如同樣十二刻度的時光計時器和轉盤,為何現在它的跑動的速率會和小時候差別如此之大。
1
和朋友聊完視頻電話,還能回想起他那隔著屏幕滿滿都是無奈和疲憊的臉,他說現在的日子沒法過,有時真奔潰,母親每天還催促相親各種事,我假裝哭笑不得的直搖頭,調侃到你才多大就這樣哀傷,正是應了那句少年不知愁滋味,為賦新詞強說愁。你就矯情吧。
他說也算是,不過你還真別不信,想想小時候,晚上七八點就睡,早上七八點起,早起早睡,不熬夜,不操心,只負責吃吃喝喝在玩玩。
那時候從不覺得日子快,生活遭,只是偶爾不開心,下一秒便又是一片艷陽天。
記得那時候,去學校的每天早晨每次都是被母親哄鬧著才慢吞吞的穿衣服慢悠悠的去上學,日子慢悠悠,生活慢悠悠,期盼著美美睡一覺狠狠玩一天的我們總是期盼雙休或單休,但周末卻總是慢悠悠離等待與期盼遙遙無期。
他又嘆息說,上大學之后在學校基本上一周過兩天就開始周末,現在工作了雖然連天轉,但總覺得早上起來磨蹭磨蹭就到了晚上,晚上又熬到深夜,大學為了玩手機打游戲,工作為了應酬養活自己承擔責任,即便這樣,眼睛熬到近視,身體熬到吃不消,自己亦不知道在這快餐般的方程式中解出了什么想要或不想要不需要的答案。
可時間照樣一溜煙的功夫,一年一年如煙似霧的便磨蹭完了,不心疼不遲疑。
周末,好似乎已經成為了記憶中最模糊的概念,在現實的存在和理想的未享受之中不知不覺來了又去。
帶著光陰似箭,帶著年歲增長。
2
我躺在床上,看著上鋪的床板背面,四年時間,它的顏色依舊容顏依舊,好似乎一年年長時間的負累中它并沒有多大改變,或者是,從開始到現在,我并沒有花多少心思去注意它的曾經和現在,就好像我從沒注意曾經的慢悠悠何時變成了如今的匆匆忙忙。
明天有社會考試,舍友忙著復習,宿舍一片寧靜,隔著玻璃窗戶,外面的天很黑月很暗星很稀,世界卻很亮。
記憶中小時候也有這樣的晚夜,只是不一樣的是,天空和大地都是漆黑一片,黃昏后千家萬戶一盞次第而亮的煤油燈是所有明亮的來源。
慢悠悠的歲月里,天很高,月很明,星很繁,照著路上行人或駐足或放慢腳步去抬頭凝望它的潔白和光亮,那悠閑愜意的目光和視線就好像幸福快樂的在慢時光的這頭眺望那頭堅信會越來越好的未來生活。
每天太陽也是慢悠悠,懶洋洋地在地平線上漫步升起來好長時間才到半空,每天上完最后一堂課,它的光輝還無私地散布在偌大校園的角角落落。排隊出了校門口,看不見老師監督的身影便亂了對,和小伙伴一起與太陽比賽回家,那時候總是我們贏。
我們嘲笑太陽是個小矮人,長著紅紅的臉和短短的腿。
現在,盯著遠方高懸卻快速掩入大樓后的夕陽,好想再用孩提時代幼稚的聲音嘲笑它一回,可是擠出的笑容僵在臉上像在諷刺自己曾經的無知。
3
小時候,夏天的夜很短,晝很長,母親為了取長補短讓我們睡個好覺,傍晚當太陽還沒映紅半邊天的時候她便拉上窗簾強迫我和姐姐上床睡覺,母親就像嚴厲的監察員,坐在床沿邊上讓我們閉眼裝睡,我們偶爾偷偷睜開半睜半閉的眼睛瞅瞅,她便假裝生氣的瞪著眼睛虎我們,我們又立馬緊緊閉上眼睛。
床戶外的白色光線穿過窗簾照亮房屋照在臉上,不敢睜開眼睛卻也睡不著覺,每次期盼的,莫過于黑夜快些降臨帶走這俏皮的白色光芒好讓我們不再煎熬。
但它好似乎總喜歡和我們作對,離去總是慢悠悠,慢的甚至有些不像話。
冬天的夜很長,晝很短,大人每天總是取長補短干活到晚上固定的時間才顧得上我們。晚上和同村的小伙伴一起玩抓人游戲,排成長長的一對,選出領頭羊然后一個拉著一個的衣角躲在各自的身后,扮演大灰狼的便開始伸出魔爪去抓小羊仔,玩的不亦樂乎。
從太陽高懸到月亮高高懸在天空還意猶未盡。
有時玩到累癱在地上,也期盼母親叫各自回家,可六七點鐘左右的樣子,母親還在忙著家務。那時候,要是沒有強迫怎么都不肯主動回家,就算滿頭大汗,總覺得那時候的一分一秒都真真實實的存在,我們也記得它怎樣在我們的打鬧中來了又走,記得它如何耐著性子陪我們玩沙包捉迷藏。
或許那時候年齡太小,時間太多,日子太長,我們從不在乎也不心疼在我們手底下溜走的光陰。
小時候,冬天的早晨最難耐,也最冷,寒風刺骨歲月中的陽光總是照耀的很遲緩,好似乎也在害怕冷風侵襲身軀。
母親總是半夜起來把我們的衣服鞋子放在炕上最熱的地方,然后支起一個小小的范圍,隔三差五的時間里便撥弄撥弄使得暖和勻稱,早上起來穿上暖乎乎的衣服,再喝完母親熬好的熱騰騰的雞蛋湯,然后和村里玩伴成群結隊的匆匆忙忙去學校,可行走很長時間,黑夜依舊籠罩大地,被母親烤暖和的衣服早已被冰冷侵襲了內部,而時間依舊一步一個腳印慢慢悠悠的晃蕩在白晝和黑夜之間,光明也被黑色的魔抓緊緊抓住不讓它在我們幼小的期盼中快速出現。
記憶中的那時候,時間過的真慢,慢的有些不像話
每每第一節下了課,同學們結對靠在被太陽曬熱的教學樓墻壁上,達成無言的默契有秩序的站成一排,沐浴著溫暖的太陽大聲喧嘩屬于那個年歲關于我們的樂事。
那時候,慢悠悠歲月里的我們,每天心中都好像藏著一顆糖,在悠悠蕩蕩的閑月里慢慢融化在心頭溢出甜甜的味道,百嘗不厭。
這甜蜜就像生活在抓不住時光荏苒的快餐時代的今天,昔日的慢日子偶爾慢慢溢出在記憶中。
4
昨晚,被冬季長期的干燥折磨不堪的我和喬喬站在天橋上吹風等雪花飄落,像兩只流浪在寒冬里的小狗,彼此相互嫌棄著打趣,又依偎著唏噓取暖。
喬喬今年二戰考研,本就干瘦的她,現在整個人雖不能用皮包骨頭形容,但足以匹配憔悴。
淺灰色的圍巾圍在脖頸上,一圈又一圈,我打趣說,要是你給這家商家代言圍巾,估計人家虧本到底,明明那么好一條,設計剛剛繞一圈,結果在你脖子上饒了兩圈還剩一大截。
她兩只手抓著天橋的欄桿,側過頭瞇著眼睛擠出一個傻里傻氣的笑。
疲憊,無力,憔悴。
我背靠著天橋的鐵柵欄站在靠她稍近的地方,抬頭仰望天空的時候,有奚落的星星不明亮的來回游走,月亮呈半圓形悠悠的繞進高樓大廈后面。
我轉過頭看著她眺望遠方的側臉,有些壓抑,明知故問道,“喬,至于嗎?雖然對我們來說,條條大路通不了羅馬,但也不至于餓死啊,況且你還是上一屆全級優等生,找個好工作也不是難事,平凡的人生咱們平平凡凡的過不可以嗎?”
“優等生又怎樣?還不是淪落二戰?”喬喬苦笑著搖頭說著。昏黃的燈光撒在鵝蛋似的臉上照出她的無奈之情。
“你知道,我不是那意思……”
“若兮,我知道,我就是不服輸,不服自己就這樣不明不白地失望,這是我的夢想,我不愿再次將時光付諸東流卻仍舊一無所獲。我知道有些人考或許是想增加閱歷,有些人或許是為了更好就業,也有些人或許是還沒想好怎樣開始工作所以才考,可是,我是因為喜歡。就像你喜歡典籍,或者比之更勝。”
這些話,喬喬是哭著說出來的。
和喬喬認識是在高中,三年同班同學兼好友,后來我高考落榜,第二年才有幸上了和她就讀的同一所大學。
這次,以學姐學妹的身份。
我轉過身,靠在她的身邊,她將頭依在我的肩膀上,我伸手撫摸著她那被寒冷的西北風吹亂吹涼的披肩短發。
身后有三兩急色匆匆的行人快速經過我們身旁,明白這個點還在寒風中疾步奔波的大體是和喬喬一樣用心不服輸、與匆匆時間競跑的人。
橋下有順行逆行的車倆,我知道要在一男群里成績拔得頭籌,雖然要天資足夠聰穎,但更少不了刻苦,所謂刻苦,它的基礎便是要有因為什么的必要,一如喬喬因為愛。
“大學之前,總覺得時間過的真慢,甚至還有些討厭。現在想要抓住,結果人家毫不留情。”
“雪萊說:你看高山親吻著碧空, 浪擁抱著波浪; 誰曾見花兒彼此不容;姊妹把弟兄輕蔑? 陽光緊緊地擁抱大地, 月光溫柔地親吻海洋; 但這些接吻又有何益, 若是你不肯吻我?”
“這句話,我多想告訴現在毫不留情流逝的時間——為什么她不能駐留久久親吻期盼她永存的她千千萬萬之一的育兒。”
“有時候,也想要放棄,也想得過且過草草過完一生。”
“可想想匆匆歲月便又覺得舍不得荒廢余生,第一次為人在世。加思·斯坦說,狗過完此生,下一世便會投胎為人。可我不知道錯過此生下次卻是何時。”
寒風中,她的頭低了又揚起,用一口氣在寒夜里不停息地說完所有的話,她的眼睛滲出晶瑩的淚珠,隨即用凍僵的手輕輕擦拭掉又繼續眺望遠方,手繼續耷拉在柵欄上。
堅定的神情就像在虛無縹緲又匆匆而過的世界中尋找永生的靈魂和生命。
5
前些日子讀一篇短文,大體內容是這樣,四十多歲的主人公想回到以前的時代,他說,他不想回到太遠,二十歲就可以。
那時候他還是學生,不用工作,也不需要工作,時間過的很慢很悠閑,待在家里的日子很無聊,沒有風景,甚至連吃飯也是,但那些無聊的日子里可以隨心所欲,想什么就干什么,日子很長,時間足夠。
二十歲,他說沒有錢,但他很幸福也很富有,放學回到家里,看看書聊聊天散散步,所有的時間都屬于他自己。
我放下筆細想,如果可以,那我想回到我的哪個時代呢?
我確信我也不想回到太遠。太小無意識,渾渾噩噩上課下課然后再回家。我想,那就十八歲吧,剛剛上大學那一年。
雖然沒有想好怎樣去不一樣的度過,或者有偉大的目標去制定,或者比之現在更渾噩,但至少我想要記住想要知道那切切實實來了又去的每天每夜,每時每刻是怎樣朝我走來,又怎樣離我而去。
就像舍友今年有次去別校考完試后回來說的第一句話不是考的咋樣,而是篤定說她再也不會像大一那時候一樣站在遠處鄙夷那些拖著行李箱來赴約有百分之九十會落榜的參試人員。四年時間而已,以前遠遠站著看絡繹不絕那些參試的匆匆過客,四年時間節點的現在我們便已經毫無違和感地融入了這些行列。
再沒機會隨心所欲事不關己的去遠遠觀望。
也沒機會再去抱怨為什么還不放學放假。
指責為什么日子過的這樣慢。
慢的如此不像話。
前不久讀《命運的內核》,印象最深刻的莫過于那句,“他進入了謊言的國度,卻再也沒有返鄉的護照。”
一如現在回想四年伊始,好似也是心甘情愿進入了曾經自我擬定的時間還很長這個謊言的國度,卻未想起時間匆匆流逝從來不會出售返航票,亦沒有返鄉歸故里的護照。
……
小時候,總覺得時間慢的有些不像話。
長大之后,才發現那些慢日子是多么難得的財富和奢侈。
一輩子或許很長或許很短,長長短短里慢時光已成為那些久久暫暫的不復回憶,不像話也再也不能指責。
快時光里,或許唯一能做到的,只能是遙望一回它姣好的昔日容顏,回過頭繼續加速前行與光陰相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