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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人生的每一天都是現場直播,可很少有人有勇氣當自己的導演,想選擇平淡,又怕日子過得寡淡;想選擇榮華,又怕承擔失敗的風險,最后連自己都不知道想要什么。于是乎,走眾人走的路,干大家干的事,認為這樣便不會錯??墒?,選擇對的,不一定沒有遺憾,選擇錯的,或許還有別的機緣,唯有選擇愛的,才會終其一生的時候,不后悔的閉眼。
(一)為什么總唱悲傷的歌
? ? ? 小酒館來了位年輕的流浪歌手,他給唯一的故事唱了片尾曲,也給自己唱了開篇。小酒館多了一個人,我感受到了生命的朝氣,也感受到了生活的擁擠。
? ? ? “你以后就是睡在我上鋪的兄弟了!”我和流浪歌手把我的單人床換成了雙人床,他年輕,他上鋪,我年老,我下鋪。他很知足,由于一些基礎的勞動崗位被人工智能搶占,現在的流浪漢越來越多,政府雖然建立了收容所,但是很少有流浪漢愿意去“狗房”(流浪漢給收容所的別稱)。
? ? ? “好好洗洗,晚上正式唱歌了,別緊張,別讓客人問我要精神補償就行!”他有些靦腆,我說話的時候,他只是“嘿嘿”地笑著點頭,所以一時間我也沒想問他過多。
? ? ? 洗漱完畢,換上新買的衣服,我終于看清了他的本來面貌,他長著一對褐色的眼睛,盯著看時,既有年輕的靈動,也有青春的憂郁。頭發是簡單的黑,T恤是純真的白,一條破洞牛仔褲和一雙黑色的板鞋,構成了最簡約的裝束。
? ? ? “ 起碼我得知道你的名字吧,總不能叫你流浪小子!”我試探著問。
? ? ? “ 我……我叫吳,姓愿意……不對,我姓吳,叫愿意。”他緊張地抓著衣角,手上的青筋清晰可見,像是一條想要噴薄而出的青龍,他這緊張的樣子著實讓我有點擔心,晚上他唱歌時會不會跑調。
? ? ? ? “好啊,小吳,那我先試用你一周,如果可以,咱們繼續合作!”
? ? ? “ 嗯嗯,聽老板的!”他對點頭運用得特別熟練,每次都非常用力,好像他的人生里一直都是“同意”。
? ? ? 酒館已經開業一年了,店里的生意漸漸有了起色,自己對釀酒也有了心得,可以釀造和配制作用更加廣泛的酒,滿足客人多種飲酒需要。
? ? ? 晚上,有一對情侶來了我的酒館,男生瀟灑帥氣,女生漂亮美麗,看得出,兩個人正在熱戀呢。他們坐在酒館的中央,昏黃的燈光打到他倆身上,特別溫暖,而他倆幾乎每過30秒就忍不住接吻一次,他們點的酒是“永生難忘”,會把喝酒期間說的話、做的事記得特別清楚,就像開了掛的CPU,使人跨過記憶曲線,記住生命中的美好。
? ? ? 這款酒在戀人之間賣得特別好,尤其是結婚的時候,常常需要提前預定,但也奇怪,隨著這款酒的熱賣,“忘我心憂”也非常暢銷,真希望喝“永生難忘”的與喝“忘我心憂”的不是同一撥人,不然記憶得遭受多少摧殘。
? ? ? 兩個小情侶看到有駐唱歌手,就讓小吳唱首情歌助助興,可小吳憋紅了臉,還是難以開口,男生有點著急,女生有點生氣,男生說:“能不能唱,不能唱就別占著地方!”女生說:“哎呀,親愛的,好掃興呀!”
? ? ? 我不好說什么,只是用眼神給予小吳鼓勵。琴弦就在這時撥動了,我知道小吳要發揮了,可是接下來卻讓我大跌眼鏡,只聽到小吳唱道:“一定是我不夠好,所以你才想要逃,逃到天涯和海角,躲進別人的懷抱……”男生登地一下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抬手就要打,盡管我已經感受到了“殺氣”,但還是晚了一步,男生一拳打在了小吳的左臉上,吉他弦繃斷了,一聲刺耳的清脆過后,小吳的眼睛里溢出了淚水,摟著那把吉他不說話。
? ? ? “你他媽的唱得什么歌呀,跟出喪一樣!”
? ? ? “你干什么?他唱得不中意,你可以讓他不唱,你憑什么打他?”我怒目而視。
? ? ? “老子想打就打,我還要你們酒館賠償我損失?!蹦猩X得在女朋友面前跌了份,氣焰更盛了。
? ? ? “想打就打,你問過警察嗎?”我朝著他又走進了一步,店里其他顧客都靜靜地看著我和他的對峙。
? ? ? ? “老子不在你這喝了,什么破酒館!”男生拉著女生摔門而出。
? ? ? ? 我抓緊把小吳扶起來,看到他左臉青了,也腫了,像是練了一半的蛤蟆功。
? ? ? ? “真不好意思,攪了你的生意。”小吳向我欠了欠身子
? ? ? “你沒什么大礙吧,先回房間休息下吧?!蔽曳鲋亓伺P室。
? ? ? 酒館的客人因為這一場意外,氛圍被破壞,也都早早散去,關上了門,我拿出自己的小藥箱,打算給小吳上點藥。
? ? ? 等我推開臥室的門,發現小吳用被子蒙著頭,在輕聲啜泣,就像是個受了委屈的孩子。
? ? ? 我輕輕地拍了拍他,把他的被子掀開,他淚眼婆娑地看著我,看到我手里拿著外敷的藥物,眼睛里有點意外和感動。
? ? ? 棉棒沾著紅藥水一碰到傷口,就聽見小吳嘴里發出“嘶嘶”的聲音,但是他忍住了一動不動,就像剛入伍的新兵,身子雖然被蚊子咬,蝎子叮,軍姿依舊挺拔。
? ? ? “疼嗎?”我說話的氣息在他的臉上游走,
? ? ? 他點點頭,隨后又搖搖頭。
? ? ? “熱戀的小情侶不應該唱歡樂點的歌嘛,為什么要給他倆唱這么傷感的?”
? ? ? “我就會這種類型的歌,我唱這樣的歌能走心?!?/p>
? ? ? “你一首也不會唱歡樂的歌嘛,比如最近剛流行的《開心魔法》?”
? ? ? “沒經歷過的歌,我不會唱!我到現在,還沒感受到歡樂的滋味,我唱不出來?!?/p>
……
? ? ? 20多歲的年紀,說沒經歷過歡樂,著實讓人有點驚訝,本來想多問一些,就在我沉思的10多秒中里,小吳已經睡著了。
(二)勇敢,不過是想做自己喜歡的事情
? ? ? 小孩子總點頭是乖巧;大人總點頭則是唯唯諾諾,小吳就應該屬于那種從小點頭的“別人家的孩子”。他對吃的沒要求,對穿的沒講究,對每天的生活也不做規劃,唯獨談到音樂的時候,他才會發表自己的意見。
? ? ? 第二天一早,小吳的臉不怎么腫了,只是嘴角還有點紅,像是一塊天生的胎記。他幫我開門、打掃衛生,整個人比較勤快,而我則負責做早飯。
? ? ? 早飯是一頓蟹肉面。漁民辛苦了一夜,把剛抓來的新鮮海貨擺在附近的碼頭上賣,這是一天中的高光時刻,海上的朝陽生機勃勃,海岸上的海貨活蹦亂跳,有橫七豎八的螃蟹、有手掌大小的龍蝦、有魚鱗反射著晨光的海鱸魚、有吐著水泡的小烏賊,運氣好的時候,還能等到三文魚。
? ? ? 我相中了兩只螃蟹,海里的螃蟹比較大,像是財大氣粗的大老板。我熟練地把螃蟹的殼翻開,然后劈成兩半,蟹黃就留了下來,特別像蛋糕店融化的芝士,我喜歡把螃蟹炒一下,這樣去腥增香,待到把螃蟹炒得紅了,便可以加水煮面,真的不用加任何調料,世間上的任何一種調料都褻瀆了這兩只螃蟹的鮮美。
? ? ? 面白蟹紅湯清澈,小吳連吃了三碗,這次他笑著說:“真好吃呀,這下我終于能感受到一點快樂了。”
? ? ? 早上聽歌的人少,小吳就負責給客人上酒,畢竟我年紀大了,在吧臺站一天就夠累了,晚上呢,小吳也是客串服務員,需要有點歌的他唱歌,沒有點歌的他送酒。
? ? ? ? 太陽快要掉進海平面的時候,一個文質彬彬的人過來了,他的發型比較正統,像是一位公職人員,手里提著公文包,坐在了吧臺上,點了一杯最烈的酒,想是平時上班壓抑久了,過來刺激下麻痹的腦神經。
? ? ? “愿意?”這位顧客發現了小吳。
? ? ? 小吳則低著頭盡量躲閃。
? ? ? 這位顧客還是拉住了他。
? ? ? “愿意,你怎么在這,你怎么干這活呀!”
? ? ? “我……愿意。”突然被他這句話逗笑了。
? ? ? “老板,我叫杜算,是咱們區國稅局稅務科的,他是我的好朋友?!?/p>
? ? ? “那我放你半天假,小吳,陪朋友聊聊吧。”
? ? ? “不用,老板?!?/p>
? ? ? ? “怎么不用,老板都發話了,你還敢不同意?!?/p>
? ? ? 小吳還是被杜算摁倒了吧臺邊的座位上。
? ? ? “你走了后,科里的人都覺得挺惋惜的?!倍潘泓c了一根煙,幽幽地抽了起來。
? ? ? “你要是想回去,我可以跟科長說說,我跟科長,鐵著呢!”
? ? ? “我不喜歡那,那地方太壓抑了,我不適合干?!?/p>
? ? ? ? “ 誰天生就適合呀,你看看我,不都是一點一點改變的嘛,怎么樣,剛剛科長私下告訴我,準備提我當副科長?!笨赡苁且驗楹攘司频木壒剩樕戏浩鹆思t暈。
? ? ? “回去吧,我罩著你!”杜算一把摟住了小吳的肩膀。
? ? ? “算了吧,好不容易邁出一步,怎么能邁回去?!?/p>
? ? ? ? “你想想,你為了考個公務員,付出多少努力,想想你爸,如果你爸知道你辭職了,他得多傷心?!倍潘憧雌饋磉€算誠懇。
? ? ? ? 小吳把頭埋進胳膊里,像是在堵自己的耳朵,也像是消化痛苦。
? ? ? 他倆就這樣有一搭無一搭的聊著……
? ? ? ? 酒,隨時給他倆添著,杜算喝的是烈酒,漸漸地有點喝大了,小吳叫了輛車,設定好杜算家的定位,小車便自主地行駛。
? ? ? ? “今晚喝了多少錢的酒呀?”小吳有點怯生生地回答。
? ? ? ? “你喝酒還要啥錢,沒事?!蔽覜]有抬頭看他,繼續擦拭著我的吧臺,等到我抬眼的時候,小吳已經不見了,只是酒吧的兩扇活頁門來回晃動。
? ? ? ? 小吳一晚上沒回來,我一晚上沒睡著,他的手機落在了床上,也沒法接通。大概早上4點多鐘,我迷迷糊糊的時候,小吳回來了。托著一身的疲倦,眼圈黑腫,是跟人打架了還是熬夜了?他啥都不說,拿著三百元說:昨天我和杜算的酒錢。
? ? ? 我主要怕他做什么壞事,急切地問他:“昨晚去哪里了?在哪掙得這么多錢?!?/p>
? ? ? 小吳嘿嘿笑著說:“去了地下拳場?!?/p>
? ? ? ? 我驚恐地瞪大了眼睛,特種兵退役的戰友跟我講過“地下拳場”的規則:自己先去拿著錢去換籌碼,然后找個拳臺坐等挑戰,或者去挑戰別人,贏了就能拿走對方的籌碼,不區分重量級,不劃分年齡段。
? ? ? “你哪來的錢去換籌碼?”
? ? ? “我的寶貝吉他呀!”小吳舉起他的吉他,狠狠地親了一口。
? ? ? “你會功夫?”我驚訝地問道。
? ? ? “嘿嘿,小時候跟著我爸練過,我自從辭職后,每次吃不上飯就去拳場打一次。”
? ? ? “那上次那個男生打你,你怎么沒還手呀?”
? ? ? “那個……他不是顧客嘛!”小吳撓了撓頭。
? ? ? ? 我年輕的時候,酷愛摔跤,曾經在一節體育課把全班男生摔了遍,算起來也是“武林中人”,聽說小吳會功夫,自然心里又多了幾分好感。
? ? ? ? 一個星期過去了,我沒提留的事,小吳也沒提走的事,自然而然地就這么合作了起來,人和人這樣相處,能有這樣的默契,可以說很舒服了。
? ? ? 正式錄用小吳后,我還是想搞點儀式,畢竟他是我的第一個員工,有天晚上,客人走得比較早,我拿出自己珍藏的42度,請小吳喝兩杯,算是入職儀式啦!
? ? ? 我倆坐在酒館的門口,看著星辰大海,喝著自釀美酒,那種豪情就像眼前的海浪,在胸中一波又一波的蕩漾。
? ? ? “人要是能和大自然一樣就好了!”小吳發出了一句莫名其妙的感嘆。
? ? ? “為什么?”
? ? ? ? “因為大自然從來不吝嗇它的擁抱,無論你做得對錯,它都會鼓勵你!”恰好此時,海風拂面,小吳張開懷抱,揚天笑著說:“風,就是大自然最真誠的擁抱?!?/p>
? ? ? “沒有人鼓勵你嘛?”
? ? ? “有人鼓勵過,怎么可能沒人鼓勵過呢,可是鼓勵我干我不喜歡的事情,比如考公務員?!毙菦_著我笑了一下,主動拿起酒杯碰杯。
? ? ? ? “你爸媽呢,也是這個意見?”
? ? ? ? “我從小沒媽,我爸從小把我養大,他是個居無定所的拳擊手,吃夠了漂泊的苦,所以一直想讓我穩定。”
? ? ? “你爸還是愛你的!”
? ? “ 對啊,就是為了回報我爸的愛,所以才硬著頭皮考公務員?!?/p>
? ? ? “現在為什么又辭職了呢?爸爸知道嗎?”
? ? ? ? “應該還不知道吧,我爸現在在給別人當保安,估計有錢人還是信不過人工智能吧?!毙呛攘司坪?,其實話也不少,“至于辭職,主要是自私,想自己好好活一把了?!?/p>
? ? ? “來,活出自己也是好樣的?!蔽翼槃莅参苛讼滦?,舉著杯要和他一飲而盡。
? ? ? 小吳聽到我這話后,眼睛瞬間紅了,盯著我說:“你也這么認為嗎?你真的這么認為嗎?”
? ? ? 我使勁地點點頭。
? ? ? 酒逢知己千杯少,世人終有沉醉時。
……
? ? ? “你想活成什么樣子?”趁著意識還清醒,我還沒忘了這個問題。
? ? ? “我想當歌星,唱歌!”
? ? ? “我想當歌星,唱歌——”小吳踉踉蹌蹌站起來,對著大海大聲呼喊,積蓄許久的壓力就在這一刻盡情爆發吧!
? ? ? 我也受到了刺激,站起來大喊:“唱歌!唱歌!唱歌!”
? ? ? 大海是個寬容的長者,它不怪我們打擾它的酣睡,此刻我們是別人眼里是瘋子,在大海眼里是孩子。
(三)兜兜轉轉,回到最初的起點
? ? ? 不知道怎么回到酒館的,反正醒來的時候,我倆都在床上,我一抬頭,他的一只腳從上鋪耷拉下來,正中我的鼻頭。
? ? ? “哎幺!”我忍不住喊了一聲,把小吳驚醒了。
? ? ? 看著我捂著鼻子,小吳一個翻身從上鋪跳下來,連忙說:“怎么了?”
? ? ? ? 確認我沒有大礙后,做早飯的任務就被小吳搶了下來,這次他做的是魚湯面,魚是馬鮫魚,湯燉得濃白,面煮得爽口,一碗魚湯下肚,酒便醒了七八分。
? ? ? 這天中午人比較少的時候,小吳找到了我說:“老板,我想每周請一天假?”
? ? ? “怎么了?”
? ? ? “我想著每周去街頭唱一會兒,聽聽路人的反應,說不定有哪位星探發現我呢!”小吳開著玩笑說,但是態度是認真的。
? ? ? “好呀,本來每周就是有休息的?!蔽液苄牢浚彩菆猿謮粝氲娜硕己芸蓯?。
? ? ? 小吳定在了每周六,去區文化宮的十字路口唱歌,他不怕陌生人的冷眼,卻怕熟人的問候和關懷,尤其是那句:“你怎么干這個了?”
? ? ? ? 經過一段時間的鍛煉,小吳已經能夠笑對熟人的問候,畢竟臉皮是可以鍛煉的,但是臉皮再厚,他也怕遇到一個他無法躲避卻又不得不躲避的人——父親。
? ? ? 有天晚上,我關上了門,去聽小吳唱歌,文化宮的十字路口人來人往,昏黃的路燈,把小吳的身影拉得特別高大孤獨,一首《夢想,你能對我好點嗎》聽得人心里隱隱作痛,其中有一句歌詞特別打動人:“有人說你是妖女,勸我把你放棄,而我卻至死不渝,只期待你給我一個擁抱、一句耳語。”
? ? ? 靜下心來聽歌的人不多,但是小吳似乎也有了10來個粉絲,他們圍著小吳,手持廉價的熒光棒,大概也是一群堅持夢想的人吧。
? ? ? “愿意?”一個滄桑的聲音傳來,小吳像是被電擊了一般,收起吉他就要就要奪路而跑,可還是被那個聲音拉住了。
? ? ? 他是個壯實的老頭,肩膀渾圓,兩鬢斑白,咀嚼了生活的苦,聲音滄桑得讓人心疼,高高隆起的背,像是駝了一座微小版的假山。
? ? ? “你想去哪?你怎么干這個了?”就連嚴厲,也帶著滄桑和沙啞。
? ? ? “我……我……辭職了!”
? ? ? “什么?”聲音又變得驚恐,像是瀕死之人,看到手中最后一根稻草正在被蟲蛀,“杜算和我說了,我還不信,這兩天一直在找你!”
? ? ? “我干那個不開心!”
? ? ? “街頭唱歌就開心了?你是不是瘋了?我辛苦養你長大,就是為了讓你當個流浪歌手嘛!”聲音開始嘶吼,像是一只暮年的雄獅,想要重振山崗。
? ? ? “我干這個開心?!毙堑那榫w也慢慢上來了。
? ? ? “混賬!難道咱們父子倆吃的流浪的苦還沒吃夠嘛!”聲音開始帶著哭腔,一巴掌扇在了小吳的臉上,力道很大,小吳差點沒站住。
? ? ? “你就知道打,看不上我,就打死我吧,就當沒我這個兒子。”小吳又迎了上來。
? ? ? 我覺得我得出面了,我拉著和那個壯實的老頭,說道:“老哥,小吳現在是我的員工,咱們三個在大街上站著也不合適,去我那坐坐吧。”
……
? ? ? ? 回我酒館的路上,父子倆一言不發,我也滿是尷尬,一進酒館,就忙著招呼小吳和他爸,我知道上酒不合適,一時竟沒有合適的飲品。
? ? ? “來一杯二鍋頭就行!”滄桑的聲音里滿是生命的卑微。
? ? ? 我把自釀的42度端了上來,笑著說:“嘗嘗我自釀的二鍋頭吧!”
? ? ? ? 小吳他爸端著酒杯,抿了一口,習慣性地皺著眉、瞇著眼,這是喝劣質酒喝習慣了,自釀的酒非常順口,不會這樣嗆喉。
? ? ? 雜亂的胡須一看就不怎么修剪,還沾著晶瑩的酒滴,說道:“明天跟我去你科里,找你科長求情?!?/p>
? ? ? 小吳不愿說話,低著頭,擺弄著他的吉他。
? ? ? “我說話聽到沒有,你他媽的聾了?”
? ? ? 小吳繼續擺弄他的吉他,依舊無動于衷。
? ? ? 老頭像是被羞辱了的老虎,頓時發威起來,一把攥住小吳的吉他,連帶小吳本人,糾了起來,吉他的弦砰砰斷,然后是吉他柄咯吱咯吱作響,最后吉他被他爸完全扯了過來,一拳砸了個稀巴爛。
? ? ? “你干什么?”小吳又哭又吼,抱著他的碎吉他淚如雨下。
? ? ? “斷了念想,就回去好好上班?!?/p>
? ? ? “我死也不回去?!?/p>
? ? ? “讓你他媽的頂嘴。”小吳他爸又要站起來打,被我一把拉住,但是腳還是踹了出去,把小吳踹得仰面朝天。
? ? ? 小吳輕聲啜泣,老吳長吁短嘆,就這樣,兩個人坐著,一夜無眠。
? ? ? 第二天一早,躺在地上睡著的小吳被老吳一把提溜起來,說:“走,找你們科長去!”
? ? ? 小吳擰著脖子說不去,可哪有他說了算,被父親一把又一把地推出了門口,把門一關,我也跟著走了出去,生怕小吳和老吳發生激烈沖突,二來老吳提前也和我說了:“老板,你比較有文化,明天去找科長的時候,你也幫忙說說話?!?/p>
? ? ? 老吳和小吳到了區國稅局稅務科門口,正遇上上班高峰,公務員們身著考究的西裝,锃亮的皮鞋,無論生的怎樣猥瑣的人,穿上這身衣服,都會平添幾分帥氣。
? ? ? “叔,你來了?”一個清脆地聲音傳來,原來是杜算。
“啊……啊,小杜,你們科長在嗎?”老吳回答的有些尷尬
? ? ? “在,在,跟著我走吧?!?/p>
? ? ? 大氣的國稅局辦公樓,讓每個進入的人說話都壓低了三分聲調,生怕驚動了這個陌生又壯觀的地方。
? ? ? 老吳一邊走,眼睛也沒停下,時不時地四處張望,這個地方以前是兒子工作的地方,現在兒子卻成了一名落魄的流浪歌手,嗨……
? ? ? “你們怎么搞的,不是說賬目沒問題嘛?”還沒走進科長的辦公室,就被科長的大嗓門推出了門外,杜算還要簽到上班,我們三個坐在了科長門口的一張兩人座的板凳上,默默等待。
? ? ? “老板,你看看,以前我兒子在這工作,在這工作多好!”老吳臉上洋溢著自豪,也有點失落。
? ? ? “嗯嗯,在這工作確實挺好?!蔽尹c點頭
? ? ? “你當酒館服務員、你當流浪歌手,能有什么出息呀!”老吳用手指點著小吳的頭。又覺得有點不禮貌,然后對我說:“老板,你不要誤會,小吳這孩子應該有更好發展?!?/p>
? ? ? 我聽了笑著說:“是呀,年輕人嘛,哈哈!”
? ? ? 終于等到科長一個空當,老吳拎著小吳站起身,在門口準備醞釀下情緒,突然一個小伙子匆匆忙忙繞過老吳和小吳,推門進去了。
? ? ? ? 老吳和小吳又坐了下來。
? ? ? 好不容易等到科長辦公室沒人了,老吳這下沒有醞釀情緒,甚至衣服也沒象征性地抻一下,拉著小吳,帶著我,直接進去了。
? ? ? 科長正在端著杯子喝水,放下水杯的時候,發現面前突然站著三個人,嚇了一大跳:“你們是誰?”看到小吳后,又看看我們兩個老頭,科長估計猜出了來意,轉而和藹地說:“小吳來了,有什么事嗎?”
? ? ? “科長,我是小吳他爸,孩子不懂事,是我管教不好,我都不知道他辭職,經過我的教育,孩子已經知道錯了,您看能不能重新錄用他?!崩蠀堑穆曇舫錆M了迫切,也卑微到了極致。
? ? ? “這個不好辦,小吳是主動辭職的,國稅局也不是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的呀!”科長面露難色,老吳神情惶恐。
? ? ? “科長,你就可憐可憐我們家小吳吧,這孩子剛出生沒多久母親便去世了,我們爺倆好不容易有條活路。”老吳的聲音帶著哭腔。
? ? ? 小吳的臉色越來越難看,忍不住說了一句:“爸,沒必要這樣,我不想來這。”
? ? ? “啪——啪!”
? ? ? 這是我見過最狠的耳光,兩耳光扇得小吳后退了好幾步,嘴角滲出了血。
? ? ? “跪下!給科長跪下!”老吳的眼睛里噬滿了淚水,盯著小吳,小吳慌了,沒有絲毫意識,只是跟著父親的口令做,雙膝跪地。
? ? ? ? 科長并沒有繞過那寬大的辦公桌去扶小吳,點了根煙,輕聲嘆息。
? ? ? “科長,小吳這孩子聰明,對財務報賬很懂,看看科里能不能安排一次錄用考試?!蔽乙矌兔Υ钤?,從長輩的角度來看,來這工作確實不錯。
? ? ? “對財務報賬很懂?有多懂?當時在科里怎么沒看出來?”科長有了興趣,就覺得有戲了。
? ? ? “快說,快跟科長說呀,你對財務報賬有多懂?”老吳催著小吳說。
? ? ? “我……我……在學校學過。”
? ? ? “那先試用一周吧,如果可以,就轉為合同工。”
? ? ? 老吳自然不會區分正式工和合同工的差別,只是看到科長點頭了,心里便一陣狂喜,點頭哈腰地說了好多聲“感謝”。
(四)左右兩難
? ? ? 小吳正式上班了,可是卻迎來了同事們的冷眼相對,因為以前大家的地位是一樣的,都是正兒八經落編的國家公務員,而現在小吳只是一名隨時可以被解雇的合同工,連同事們說話的語氣也變了,全局上下,只有杜算還叫小吳的名字,其他人只是叫他“小吳”,用一種上級的語氣。
? ? ? 小吳雖然心里憋屈,但一想到父親當初求科長的樣子,還是硬著頭皮好好表現,老吳為了方便看兒子,接替了小吳,到了我的酒館工作,兩個年齡相當的老頭開酒館,倒是別有一番景致。
? ? ? 一天,科長把一摞資金流水讓小吳做賬,小吳知道,科長的考驗來了,都是些正規合法的流水,只要稍微熟悉業務的人都能搞好,小吳自然不在話下,交給科長的時候,科長很滿意。
? ? ? 到了第二月,科長又給了小吳一摞資金流水,這一次,要頗費周折,因為有幾筆款項出現點問題,問題不大, 數目不多,也好搪塞,小吳自然乖巧,把賬目做好,一言不發,科長拿著小吳做得賬目會心一笑,拍著小吳的肩膀說:“我沒有看錯人,好好干,跟著我?!薄案摇比齻€字特地加重了語氣,放在最后說,是希望它得到重視。
? ? ? 小吳的話不多,在日常交際中可能覺得悶,在領導那倒成了一種優點,科長說的話,他只負責點頭。
? ? ? 老吳在我那上班,基本每天晚上,我倆都得喝點,菜也簡單,有時一人一只水煮螃蟹,就能喝上半斤。有次,老吳拿著我剛發給他的工資請我吃飯,可能是兒子工作穩定了,自己現在也有錢掙,覺得日子還有什么奢求的呢?還有什么比現在更美好的呢?
? ? ? 老吳買了一條菜花蛇,一只老母雞,非得讓我嘗嘗他老家的“龍鳳湯”,老吳殺蛇很有一手,一手捏著蛇頭,另一只手從蛇的七寸處一捋,原本纏在老吳手腕上的菜花蛇便像是一根伸直了的拉面,耷拉下來了。
? ? ? 老母雞燉得汩汩冒泡,雪白的蛇肉放在里面分外好看,吃海貨吃久了,也真的懷念吃家禽的時候了,問道雞湯的香味,嘴里咽了好幾口口水。
? ? ? 晚上,小吳也好回來了,我們三個把一張小圓桌搬到沙灘上,架上酒精爐,把一大鍋“龍鳳湯”架在爐子上,看海賞月品雞湯,聊天喝酒談夢想。
? ? ? ? 酒至微醺,老吳眼睛紅了:“沒想到我們爺倆能過上這樣的生活,老板,你是我們的貴人?!崩蠀且簧砗狼椋瑪鄽饩票伙嫸M
? ? ? ? “愿意的名字是母親給他起的,當時我是一個落魄的拳擊手,愿意的母親不顧家人的反對跟著我,吃夠漂泊的苦,我們住著漏雨的房子,吃著撿剩的飯菜,最后因為生愿意的時候難產,彌留之際,她攥著我的手說‘孩子叫愿意,跟著你我愿意’?!崩蠀潜е^哭,由小聲啜泣變成了嚎啕大哭,小吳慢慢地抱住了父親。
? ? ? “是我沒用,到現在還過成這樣,辜負了你母親對我的信任?!崩蠀谴_實是條漢子,雖然我倆年齡相差無幾,但他卻比我老得很多,皺紋很深,溝溝壑壑里藏滿了歲月,頭發很白,跟天上的月亮一個顏色。
? ? ? “還好,小吳這孩子爭氣!”老吳拍拍小吳的肩膀,滿是欣慰。小吳卻及時躲閃了父親的目光,似乎也有什么心事。
……
? ? ? 小吳的工作能力越來越得到認可,他內心的痛苦也與日俱增,因為科長給他的資金流水問題越來越多,賬對不上的地方很多,甚至有款項開始流向國外。
? ? ? “科長,最近的賬目好像有問題?”小吳怯弱地說道。
? ? ? “嗯——?有什么問題,我都審過的?科長先是拉長了一個問號,接著亮出了自己是權威。
? ? ? “哦……我覺得這個賬我越來越沒法做了?!毙切闹敲?。
? ? ? “沒法做?那你是不是不想干了?”科長的語氣變得嚴厲起來。
? ? ? 小吳則把頭擰向了窗外:“再做假賬,我會坐牢的?!?/p>
? ? ? “放屁,哪來的假賬,你能不能干,不能干就滾吧!”科長暴跳如雷,“說,這賬你到底能不能做?”
? ? ? “不能做!”
? ? ? “你被解雇了,別讓你爸過來找我!”科長拿出小吳的合同,扔給了他。
? ? ? 小吳的內心痛苦到了極致,不幫科長做虧心事,自己就要被解雇,父親求科長的樣子又浮現在腦海;幫科長做虧心事,遲早要進監獄,那時父親更傷心。
? ? ? ? 恍恍惚惚,小吳拿起了合同,跌跌撞撞地走出了國稅局,他到底該怎么跟父親解釋呢,父親的心情剛剛有了好轉。
? ? ? 走在十字路口,一則選秀廣告吸引了他的注意,一張精美的紙質宣傳單上,畫著四位他最愛的音樂導師,高樓幕布上滾動著選秀的廣告,小吳癡癡地看著,突然一塊廣告牌砸了下來,清醒的人都躲開了,癡癡的小吳躺在了血泊中。
? ? ? “我兒子在哪?”老吳和我急匆匆地趕往醫院,小吳已經進了搶救室,搶救室外面,老吳來回踱步,手哆哆嗦嗦地點了根煙,又被護士搶過去掐滅了。
? ? ? ? 搶救室的綠燈亮了,小吳被推了出來,老吳跪著抱住醫生的腿,哭著問道:“醫生,我兒子怎么樣了,我就一個兒子,您可要救他。”
? ? ? “性命無礙,不知道會不會有后遺癥?!?/p>
? ? 老吳松開了醫生的腿,癡癡地坐在地上。
……
? ? ? ? 小吳一直昏睡著,老吳專職在醫院伺候,我也時不時地過來。有一天,老吳拉著我,給了我兩樣東西,一份是小吳的合同,一份是被揉爛了的選秀廣告。
? ? ? “孩子肯定受委屈了!”老吳嘆息著。
? ? ? ? 這時杜算也來了,老吳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問杜算什么情況,杜算和老吳在衛生間嘀嘀咕咕了一下午,老吳紅著眼睛出來了,跟我說:“孩子確實受委屈了?!?/p>
? ? ? 我摟著老吳說:“小吳一定能堅持過來的?!?/p>
? ? ? ? 小吳在昏睡五天后想,醒了過來,看到老吳第一眼,就哭了,說:“爸,我對不起你!”
? ? ? 老吳此刻溫柔了,端著湯說:“孩子,爸都知道了,你做的沒錯,喝點湯,養好身體,咱爺倆搞個組合。”
? ? ? “什么組合?”小吳疑惑著。
? ? ? “就是它呀!”老吳拿著那張皺巴巴的選秀廣告單,在小吳面前晃了晃。
? ? ? ? 小吳此刻說不出話來了,眼角掛著淚滴,會心地笑著,摟著自己的老爸說:“您是天下最好的父親?!?/p>
(五)父愛如山也如海
? ? ? “老板,你能不能抽空幫我看看小吳,小吳的醫藥費不多了,我找個份工作,有時可能照顧不到他?!?/p>
? ? ? ? 有天,我正打算開門,老吳找到了我,說完和我一起把酒館打掃了下。
? ? ? “嗯,好吧,確實急需用錢,可以從我這拿!”
? ? ? “謝謝老板,你是個好人,總從你這拿也不是個辦法?!崩蠀呛攘艘槐缓缶湍刈唛_了。
? ? ? ? 小吳住院,老吳離開,我這酒館又剩下我一個人了。
? ? ? 第二天,我做好了菜飯去醫院看望小吳,正聊天呢,老吳過來了,很神秘地背著一個大包,笑著說:“兒子,猜猜老爸給你買了一件什么禮物?”
? ? ? ? 小吳眼睛尖著呢,那分明是個吉他包,但他故意猜錯:“應該是個玩具吧!”
? ? ? 老吳笑著說:“都多大了,還想著玩具,瞧,一把新吉他!”
? ? ? 真是一把精美的吉他,全身上下油亮發光,全身的曲線光滑柔順,像是一名美少女的胴體,雖然小吳猜到了吉他,但真正看到這把時,眼睛放著光,不顧一切從床上爬起來,抱著吉他左瞧瞧右看看,老吳看到兒子這么喜歡,只是嘿嘿傻笑。
? ? ? “叮叮咚咚”小吳忍不住撥弄了下琴弦,不用什么調子,就是簡單撥弄了下,就讓人心神蕩漾,這音色真美。
? ? ? 老吳坐到小吳的床上,親切地說:“你喜歡就好!”
? ? “爸,你的眼角怎么了?”小吳從吉他的陶醉中清醒了過來,看到自己老爸的眼角有些淤青,擔心得要命。
? ? ? “我找了個夜班的活,老板人很好,給我雙倍工資,昨天搬架子不小心磕著了?!崩蠀钦谡谘谘?,小吳越發擔心。
? ? ? “行,我還有事,你在醫院好好養病,我看看醫生那邊還有什么吩咐?!崩蠀亲吡?,小吳望著父親離去的背影,既心疼又疑惑,父親看著好憔悴。
? ? ? 小吳到現在還是行動不便,老吳走后,小吳攥著我的手,急切地說:“老板,您行行好,幫我看看我爸到底干什么工作呢,我擔心死了。”
? ? 我也疑惑著,點點頭。
? ? 我主動找到老吳問他工作的事情,但是他卻閉口不言,有時去我那休息時,也是一身傷痕。與以往不同的是,老吳開始注重自己的身體了,早上跑步、練拳,別說還真是有模有樣,左右勾拳虎虎生風,上下擺拳渾厚有力,是個老手。
? ? “老吳,你不會去打拳了吧?”他在我酒館休息時,我好奇地問他。
? ? “不,不打拳,教拳!”老吳回答得磕磕絆絆,接著很有底氣地說:“我現在教學生呢,在一個俱樂部,掙錢不少呢!”說完,呼呼向我打了兩拳,嚇得我忙不迭地后退了幾步,老吳笑著說:“怎么樣,這拳風犀利吧!”
? ? 尷尬又不失禮貌地點了點頭。
? ? ? 小吳聽了我的話,覺得不太可信,如果能當拳擊教練,父親早就去了,為什么現在才做,這兩天他身體恢復得不多,執意讓我帶著他跟蹤下他的父親。
? ? ? ? 我同意了,一來實在拗不過小吳,二來也想看看這個偉大父親到底在干什么。老吳陪著小吳在醫院吃過晚飯,便說去上班了,我叫了輛車,帶上小吳偷偷跟著。
? ? ? 老吳還是缺少些警惕性,一路上只顧低頭走路,并沒有發現什么異常,只是小吳的臉色越來越難看,他認識這條路,小吳陰沉著臉說:“這是去地下拳場的路?!?/p>
? ? ? 我和小吳早早下了車,跟著老吳七繞八繞,終于進了拳場。里面是刺耳的DJ,五顏六色的霓虹燈照得任暈頭轉向,漂亮高挑的拳擊寶貝活躍在各個拳臺,招呼選手上臺比武,招呼看客下注賞拳,顯然,老吳來這,不是為了消遣。
? ? ? 我們在一個拳臺找到了老吳,他沒有一件像樣的拳擊褲衩,索性把褲腿挽到了膝蓋,小吳看到了后,想要湊近拳臺把父親拉下來,卻被旁邊的保安拉住了。
? ? ? ? “爸,爸,咱不打,下來!”小吳哭喊著,他知道父親50多歲的年紀在拳臺上意味著什么。
? ? ? ? 老吳聽到了小吳,驚訝地看著他,隨后又把頭扭向了一邊。
? ? ? ? 小吳停止了哭喊,因為有人上臺挑戰了。
? ? ? ? 是個十八九歲的小伙子,理了個板寸,后面有一根拇指粗細的小辮,身上的肌肉線條清晰可見,裁判鈴聲一響,比賽便開始,直到有一人倒地不起,比賽才算結束。
? ? ? ? 小伙子拳法凌厲,鈴聲一響便是進攻,拳法大開大合,小辮在身后上下飛舞,再看老吳,絲毫沒有慌亂,不斷把肘送給小伙子打,一是試探拳力,二是肘部較硬,能多抗幾下。
? ? ? ? 一陣狂風暴雨般的攻擊后,小伙子氣力漸漸有些不足,但是絲毫沒有打破老吳的防守,趁著他左拳換右拳的空當,老吳一個左勾直擊小伙子的下巴,小伙子的牙套被打飛了,恰如一塊石頭般重重砸在了地上,讀秒結束,老吳贏得了2000籌碼。
? ? ? 小吳心里的石頭落地了,心想這下父親安全了??墒窃倏蠢蠀?,絲毫沒有下臺的跡象,又坐在了拳臺的擂主座上,等待挑戰。
? ? ? “ 爸,你到底想干啥,別嚇唬兒子了,快回家吧!”小吳的哭喊,似乎已經打動不了老吳了。
? ? ? 又有一個年齡大概40上下的光頭上臺了,他看著一身蠻力,手掌寬厚,肚子的贅肉一走三晃,小吳攥著我的手說:“完了,這個人可不好打?!笔茄剑@一拳打上去,猶如打在棉花上,實實在在的肉盾。
? ? ? 光頭一拍腦袋,就像一頭野牛一樣沖向了老吳,老吳沉著應對,一個鴛鴦步,躲過了一次攻擊,光頭又扭過身來,繼續沖著老吳沖擊,感覺整個拳臺都在晃蕩,小吳嚇得叫出了聲,老吳朝著小吳撇了一眼,就被光頭一把抱住了,兩只胳膊像兩條巨蟒,緊緊纏住老吳,老吳的臉色由紅轉白,汗如雨下。
? ? ? 光頭把老吳往上提,老吳使勁往下蹲,習武之人都知道,力從地起,腳一離地,便任人宰割了。老吳往身后一倒,順勢用腳蹬著光頭的小腹,一腳踹開了光頭纏抱。光頭惱羞成怒,拳拳帶風,但是靈活性差了些,尤其是變向,老吳這時像只靈巧的猴子,不斷用腳步變換身位,重擊光頭的腦門,接連十多擊重拳,終于把光頭打倒在地,老吳也已經氣喘吁吁,這一仗,又拿下了8000籌碼。
? ? ? 現在老吳的身價已經是2萬了,每打贏一場比賽,拳場也會給拳手獎勵,但是老吳還是沒有下拳臺的意思,2萬已經是個不錯的籌碼了,足以引起專業拳擊手的注意,這對于老吳來說,太危險了。
? ? ? ? 可他還要掙多少錢呢?我突然想起那個選秀傳單,報名費加培養費3萬。
? ? ? “老吳,剩下的1萬,我出,你下來吧!”我扯著嗓子大喊。
? ? ? ? 老吳聽到了我的回答,用一塊破毛巾擦了擦臉,沖我笑了笑,可是他已經來不及下臺了,一名職業拳擊手上臺了。
? ? ? 他的頭發五顏六色,精致的卷燙此刻看著像是一條條彎曲的小蛇,眼神里殺氣騰騰,嘴里的牙套嚼過來嚼過去。
? ? ? “叮!”鈴聲一響,他的攻擊非常老道,拳法狠辣,招招命中,老吳哪怕用肘,也接不了幾下,便疼得扛不住了,只能躲閃??墒锹殬I拳擊手的出拳速度密如雨點,無論怎么躲,老吳還是挨了幾拳,踉踉蹌蹌地差點摔倒。
? ? ? 小吳不敢出聲了,嘴唇咬出了血,我也急出了汗。職業拳擊手看到老吳沒了還手的余地,漸漸地有些松懈,自己可能也覺得打一個老頭,沒必要太認真,要不是那兩萬身價,他才不上來呢。
? ? ? 對手松懈了下來,老吳就有了機會。他像是一個狩獵的老獵人,好不容易在冰天雪地里發現一只獵物,一定要用最拿手的功夫一擊命中。
? ? ? ? 那是老吳最拿手的上勾拳,腳傳力都胯,胯到腰,腰到背,背到拳,為了制造這個機會,老吳故意左邊不防守,讓對手打,這就相當于,一人挨一拳,看誰扛得住。
? ? ? ? 對手果然一拳打到了老吳的左肋,老吳也打到了對手的下巴,一個向上飛,一個向右飛,兩個人同時倒地了。
? ? ? ? 老吳緩緩站了起來,對手也緩緩站了起來,一般人挨上老吳這一拳,早就暈了,可對手畢竟是職業的,身體素質正如日中天。
? ? ? ? 定了定神,他決定以牙還牙,朝著老吳攻擊而來,這次專門打老吳的頭,一會兒的功夫,老吳的眼角便開始飆血,牙也被打掉了幾顆。
? ? ? ? 現在的老吳活像一個不倒翁,打倒了又站起來,打倒了又站起來,對手都覺得不可思議,各路拳法都使勁了,這個老頭就是倒不下。
? ? ? ? “求求你,別打了,再打我爸會死的?!毙窃谙旅嫒滩蛔×耍瑢κ挚粗?,又看著老吳,覺得這場比賽或許有什么隱情,想了想,然后示意裁判,自己認輸了。他的籌碼自然給了老吳,這下老吳的身價到了3萬5,對手下臺那一刻,老吳也倒下了。
? ? ? ? 緊接著就被送去了醫院,老吳伸伸手,把小吳叫到了身邊,說道:“愿意,我直到你昏迷的時候,我才懂得你名字的意思,你母親給你起名愿意,不僅是說她跟著我愿意,她也想你也能干自己愿意的事情?!崩蠀堑暮粑絹碓嚼щy,每說一句,便要大口喘氣。
? ? ? ? “爸,別說了,咱們先看病?!毙强拗职值氖?,老吳的手,還沾著血跡,對于一名父親來說,這雙手,攥起來是拳,松開了是暖。
? ? ? “是爸爸太笨了,到現在才明白你媽媽的意思,這3萬塊,可以去參加那個選秀了,只是……只是老爸和你成不了組合了?!闭f完,老吳昏了過去。
? ? ? ? 進入搶救室后,我和小吳一直在外面等,等到第二天天亮,醫生出來了,只是老吳沒有小吳幸運,老吳走了。醫生說,老吳的左側肋骨斷了,刺破了肺,他能堅持來到醫院已經是個奇跡了。
? ? ? 那一刻,小吳的天塌了,整個醫院充滿了小吳的哭喊,而此刻的老吳就靜靜地躺著,兩鬢依舊斑白,皺紋依舊深刻,人,依舊慈祥。
……
(六)生活不是電影,無論好壞我們都得繼續
? ? ? ? 父親的骨灰被小吳撒到了海里,一是實在找不出一塊便宜的墓地了,二是父親之前也跟小吳提過,以后大海就是父親,父親就是大海。
? ? ? ? ? 小吳帶著父親的囑咐參加了選秀,作為親友團,我暫時放下酒館的生意,化身小吳的粉絲。
? ? ? ? 舞臺上,小吳看著冷若冰霜,身上的那把吉他也泛著微光,“有人說我是你的災星,可你卻把我當做掌上明燈;有人說我是你的禍源,可你卻用盡一生給我溫暖……爸爸啊爸爸,怎么償還你這一世深情……”小吳的歌沒有那么多神神叨叨的技巧,只有干凈、澄澈和感人,導師給予了肯定,但是小吳還是被刷下來了。
? ? ? ? 我想過去安慰下他,但他看起來已經足夠堅強,朝著我擺擺手說:“老板,不用安慰我, 我明天還去你那上班可以嗎?”我使勁點點頭,一把抱住了小吳。
……
? ? ? ? 小吳去我那上班后,生活又仿佛回到了從前,平時閑暇的時候,小吳會去酒館門口的沙灘上唱歌,一首《父親》常常把游客唱得感慨不已。
? ? ? ? 這天,小吳帶回了一個十七八的小伙子,他背著個畫板,看樣子還是個學生,小吳說:“老板,這是胡澤,是咱們區高中的一名高中生,喜歡畫海上日出。”
? ? ? 胡澤看著挺羞澀,畢竟是個學生嘛,我看著他畫的畫,確實不錯,無論是色彩還是意境,都有點大師的感覺了。
? ? ? “老板,喜歡嗎?喜歡就送給你了?!焙鷿奢p聲說道。
? ? ? “那我怎么好意思呀,哈哈!”
? ? ? “沒事,送給你了,我想在你這小酒館辦個畫展,不影響你正常營業,邊看畫展邊喝酒嘛!”
? ? ? 我突然被這個聰明的孩子點醒了,說道:“好呀,年紀輕輕就能辦畫展,確實很厲害?!?/p>
? ? ? 晚上,胡澤留在了小酒館吃飯,我們三個正商量畫展的事情,突然一對夫婦氣勢洶洶地來到了酒館,拉著胡澤就要走,還把他的畫板從胡澤的肩膀上卸下來,扔在了酒館的地上。
? ? ? 胡澤一邊被拖著往外走,一邊用無比可憐的眼神對著我和小吳說:“這是我爸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