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做的湯圓

南方的天,陰冷,飄了一屑屑的雪。又想起了爸爸做的湯圓。我們鄉(xiāng)下叫做圓子(元子?)。按南湯圓北元宵的說法,南方一般吃咸,北方吃甜。我們不南不北,圓子個大餡多,實誠,幾乎沒吃過江南秀巧的酒釀元宵。

我家吃得最多的是花生餡。元宵節(jié)的前一晚,爸爸開始用洋瓷盆和糯米面,當?shù)厮锢镄庐a(chǎn)的圓粒江米磨成的粉,又糯又細,粘性十足。水和面的比例非常重要,一開始總是放得少點,然后粘成團了,再加一小瓢水,不停地捏、揣、揉、壓,直到成了不粘手不粘盆的一大團,用手指按一按,是有彈性的。

醒面的當兒,上鍋炒花生,花生也是當?shù)刈苑N的小粒花生,看看火候,噼哩啪啦有點爆烈了,炒得有點焦,起鍋,攤在桌子上,用酒瓶子或搟面杖在八仙桌上碾,一邊碾花生開始變脆,焦香撲鼻。這一般是晚上,小時候舍不得一直開電火,就會點洋油燈,昏黃的燈光里我和弟弟被香味吸引到廚房間,開始在旁邊裝著若無其事地轉(zhuǎn),一會兒用手指頭捻一把桌上的花生屑屑,往嘴里嘬嘬。平時嚴肅、不茍言笑的父親這時變得寬容和善,也不責罵我們。不過有時實在看得煩了,就用粘滿花生粒的手把我們推開一把。

豬油一般是提前熬好的,買好板油,很費事地洗干凈。油鍋先燒高溫,冒點白煙,白花花的板油滑進油鍋,馬上縮得皺起來、翻滾,炸成金黃,用撈爪撈起來,上面還在滋拉滋拉響,下面篩著油,那肉香味幾里外都聞見。脂油渣兒剛炸好是脆脆的,油汪汪的。當然饞嘴的孩子又要偷個幾塊,手上嘴上全是油,一邊擦著鼻涕一邊把手上的油蹭在衣服上,跑開了。板油在寒冬臘月里放個半小時就凍起來了,白白的、厚厚的凝脂,里面還有些小肉渣渣。那油渣自然又被存下來燒菜,油渣炒青菜或是篤豆腐都香得很,大冬天的黑菜被霜打得蔫蔫的趴在地上,如果被雪淹了更好,用油渣燒得粉爛,菜都是甜的。

秋天收好的金桂用糖腌得正是時候,挑個半罐,滿是甜膩的香。用筷子挑上板油,攪上碾碎的花生粒,放瓷盆里拌好。把糯米面掐成一個個小團子,包進又香、又甜、又厚味的花生餡,搓幾把,滾圓的雪白的圓子就做好了,上面再篩點糯米粉,防止粘在一起。一個個圓子胖乎乎地排在篩子里,上面蓋層濕紗布。

元宵節(jié)的早上,母親一大早起來,就開始燒火,鍋里的水咕嘟咕嘟冒泡了。把那一個個胖大的圓子滾到鍋里,柴火煨著,湯圓沉到水底,一會兒浮上來,在滿鍋的蒸汽下,輪廓也變得柔和起來。煮湯圓是有訣竅的:第一次浮上來后,要舀一瓢水迎頭一澆,浮胖的大湯圓又沉到下面去,再燒沸,再潑點涼水,再浮起來,就可以盛在碗里了。煮得不好的話不僅煮不熟,還會爛成一鍋。

我們家的圓子大,一個藍邊子碗至多盛四個,擠擠挨挨的,抱團在一起。小心翼翼地用筷子夾開,脂油包裹著的餡又香又燙,急性子的我們一咬下去就“啊呀”叫出聲,吐舌頭吹口氣,再囫圇吞下。吃到第三個時,人才斯文起來,慢慢地品嘗,桂花、花生和豬油的香互相糾纏在一起,濃郁實在,陷在糯得粘牙的米粉里。我小時候是個大胃王,一口氣可以吃個八個,肚子撐得圓鼓鼓的,打出嗝來都是甜膩的花生味兒,貧苦歲月里的滿足和富足,真是最初的幸福味道。

那時候,爸爸也會做豆沙和芝麻的,也是現(xiàn)做的細沙餡、現(xiàn)炒的芝麻餡,但總覺得沒有這粗樸的花生來得過癮。去南京上學后知道了湯圓還有鮮肉的、菜肉的,還有酒釀的小元宵。再后來再也沒有人手作,到超市里習慣性地挑上一袋花生餡、芝麻餡、南瓜餡甚至水果餡的甜湯圓,流沙的餡細得沒有嚼頭,咬在嘴里沒有粗礪的質(zhì)感,這時就更想念爸爸手工做的超大湯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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