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晚上十點開始,廣播里不停地播報臺風從廣東湛江登陸的實時消息。主持人不停地和前方的記者現場連線。從記者時斷時續吃力的語氣和呼嘯的背景聲中可以知道,此次的風級很大而且當地已經下起了暴雨,還不時地傳出一些玻璃破碎和物體倒地的巨大聲響,聽著讓人不寒而栗。
“喂喂喂……小魏,小魏能聽見我說話嗎?對不起,因為前方的信號不好,我們和前方記者的通話暫時中斷了。下面讓我們繼續連線前方的另一位記者……”電臺里的主持人輪番地連線前方報道的記者。
這一晚,他們靜靜地聽著廣播里的有關臺風的報道,一直到凌晨的一點。廣播里那些巨大的風雨聲和破碎聲不時地回響在他們的耳邊,他們就像身處臺風前線。
第二天一大早,當地的廣播播報了云南未來兩天的天氣情況。受此次臺風的影響,未來兩天云南紅河哈尼族彝族自治州、玉溪、曲靖、昆明等地將迎來今年首輪強降雨。
在他們進入昆明的前一天晚上,天空下起了雨。他的病情也在這一晚出現了一路來最嚴重的一次惡化。在他病情惡化的那一刻,他緊急地把車停在路邊。盡管通過他之前的一些發病經歷,她總結了他發病前的一些征兆,而且在這次他病情惡化之前,她也意識到了一些征兆,可是當他真正被病痛折磨得痛苦不堪的時候,她之前在腦海里演繹了無數次可能減緩他病痛的方法在此刻都顯得蒼白無力。
當她束手無措,焦急不安忽然想到可能有助于減輕他病痛的時候,他突然推開車門,朝著遠方被雨水打得模糊不清的燈光照去的方向奔跑。她傻了半秒,慌張地推開車門,跳下車,追上去,從后面抱住他,因為她用力過大,兩人同時失去重心,重重地摔倒在一洼水地里,濺起一連串的水花。
他的身體就像被電擊了一般不停地顫抖,她緊緊地抱著他,在他耳邊竊竊私語地說著一些撫慰他疼痛的話。她纏住他顫抖的四肢,從耳邊一直吻到他的嘴唇,慢慢地他開始平靜了下來,可是忽然他很用力地把她推開,她傻愣愣地坐在水地里,呆呆地看著他疲憊的身影在大雨中逆著混濁車燈走去。在雨中車燈打過來的光線很弱,但她覺得很刺眼。
他們已經渾身濕透,靜靜地坐在車廂里,誰也沒有主動開口。她望著窗外滂沱而下的大雨,然后慢慢地轉過頭看著他,他呆呆看著被擋風玻璃模糊掉的前方。夜里的雨很冷,冷得彼此都在發抖。她找了毛巾給他擦拭頭發和臉頰,可是當她擦著擦著,發現他眼睛在流著淚。
“很疼?”她問。
他沒有回答。她給他換上了衣服后再自己換上,當她脫下衣服的時候,他慢慢地轉過頭來,看著她赤裸的身上。她不知道為什么忽然忽然如此害羞的用手捂住胸口,羞赧地對他笑了笑,然后慢慢地放下手。她伸手去抓住他的手,拉向她的胸口,卻在中途被他甩開,她撲過去吻了一下他。
她啟動了引擎,車子開得很快,這是她學會開車以來速度最快的一次。她之前有問過他為什么每次病情發作的時候,他都不顧一切拼命地往前跑。他說每次發病他都感覺是最后一次,他害怕在平靜中等待死亡的恐懼,因為速度可以讓他在恐懼中找到一絲的快感。以前他是通過車子的速度,速度越快就越專注于前方而忽視身體的疼痛。后來因為那次車子撞破道路的防護欄,懸在懸崖邊上的時候,他才意識到,不能因為速度可以轉移疼痛而把危險帶給她。所以如果不是因為有她在,他現在已經不知道死了多少回。她想想都覺得后怕。
第二天,雨還在不停地下,他們進到了昆明的一個縣城。她開著車在街道上不停地尋找,好像是在著急著尋找什么。
“你要去哪里?”他問。
“去醫院。”她脫口而出。
“你去醫院干嘛?”他質問。
“我有病。”她說。
他看了看她的樣子,然后說:“停車,我不去,要去你自己去。”
她沒有停車,反而加快了速度。
“停車。”他伸手去干擾她,試圖讓她把車停下。兩人在搶奪的過程中,車子偏離了車道,突然撞上停在路邊的車子,砰的一聲,緊接著車子的防盜聲四處響起,她愣了一下,即刻退了一下車,加速駛離了現場,后面此起彼伏的聲音打破了整條街道的平靜。
她把車停在了一家醫院的門口。“下車。”她推了推他。
他坐著雷打不動,沒有理會她。
“下車。”她用力地推著他,第一次以命令式的口吻對他說話。
“要下你自己下。”他甩開她的手。
她跳下車,朝醫院里面大喊:“醫生,醫生,救命啊,出人命了。”
他看著她呼救的樣子,頓時有點傻了。
很快幾個護士和醫生醫院里面趕了出來,后面還跟著幾個抬擔架的。
“在哪里?”醫生著急地問。
“在這里,在車里。”她說。
他推開車門跳了車。
醫生看了看車廂,問:“人在哪?”
她回頭看了看空無一人的車廂,然后繞過車子,說:“是他。”
醫生看著活生生的一個大男人,覺得他們是在惡作劇,浪費醫療資源,于是很生氣。
她抱住他,對醫生說:“他有病,快點把他帶進去。”
在場的醫生聽到她的話,面面相覷,然后個個煞有介事地帶上口罩,前面的醫生問:“什么病?”
他試圖用力地掙脫她雙手,卻被她死死地抱著。
“醫生,沒事,她精神有點失常,對不起,打擾了。”他面帶歉意地對醫生說。
醫生看著摸不著頭腦,不知道誰真正的有病。
兩人互相掙扎了沒多久,忽然兩人都倒下了。在一旁的醫生看了一會,兩人沒有了動靜,于是著急地上前察看,發現兩人都昏迷了。他們同時被抬進了醫院。
半個小時候后,她醒來發現自己躺在醫院的病床上,摸了摸腦袋問:“我怎么了?”
“剛才你昏迷了。”護士說,“不過沒什么大礙,是過度疲勞導致的。”
“那個人呢?”她著急地問。
“誰?”護士問。
“那個男人,跟我一起的。”她說。
“也昏迷了,就在隔壁。”護士回答。
她突然跳下床,沖出了房間,看見隔壁房間里面的護士正在整理病床,于是問:“他呢?”
“他走了。”護士回答。
“他走了?他身上有病,有癌癥,你干嘛不拉著他啊?”她著急地說。
護士一時頓在那里,面對她的問題,啞口無言。
“他走多久了?”她問。
“……剛剛,就在兩分鐘前。”護士回答。
他急忙地跑出了病房。護士還愣在原地,還沒完全回過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