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行過許多地方的橋,
看過許多次數的云,
喝過許多種類的酒,
卻只愛過一個正當最好年齡的人。
——沈從文
再次遇到小夏,已經是三年后的事了,在西藏。
那一年暑假,我和大東帶著家人一起去拉薩旅行,在布達拉宮,熙熙攘攘的人群里,只一個側臉,即使過去了那么多年,我還是一眼認出了她,或許這就是傳說中的磁場效應吧。
她一如當年,垂肩長發,氣質清淡溫婉,畫著淺淺的妝,人群中遠遠望去,出塵絕世。
我和小夏是大學四年的舍友,當時立即興奮的沖過去,完全不管不顧周遭。
看到我出現在眼前,小夏明顯也是吃驚狀,隨即緩過神來,開心的和我寒暄起來。她告訴我她現在就在西藏,和朋友合伙開了家公司。我心底咯噔一下,旋即笑著邀她與我們同行,做我們的向導,小夏也笑著應允。
晚上一起吃過飯,我沒有和大東他們回酒店,而是跟小夏來到了她現在的家。
一進門就是客廳,不大,卻是整潔干凈的木質風,應有的家具一應俱全,多的陳設也一概沒有。已經跑了一天的我,無暇打量更多,扔下包,就拐進了小夏的臥室。
小夏還在廚房里沖牛奶,而我呈一個大字癱軟在床上,望著頭頂上的吊燈,開始慢慢的梳理那些過往的記憶……
故事的開始,要從八年前說起。
八年前,我18歲,小夏17歲,在那個狹小缺乏陽光的宿舍里,我們第一次認識了。
清爽的馬尾辮,干凈的鵝蛋臉,亮晶晶的眸子怯生生的打量著周遭,就是那時的小夏。沒有家人的陪送,一個人拉著兩個行李箱,安靜的在我的對面鋪床。
文靜內向,歲月靜好,這是我對她的第一印象,之后,我打著東道主的旗號和她相處,慢慢熟悉了以后,我無數次為我的錯誤判斷的汗顏。
很快,就開始了軍訓,我的性格是大大咧咧能躲則躲,總是以各種理由找教官請假,而小夏則是看著似弱柳迎風,實際上不愧是北方的姑娘,真正訓練時特別賣力,踢正步時腿繃得筆直,刷刷刷得往地上砸,仿佛根本不愛惜自己那雙腿。于是乎,過了兩天,小夏就被選為標兵,帶著我們訓練。
為期半個月的軍訓過得飛快,很快就要最后的閱兵了,而小夏作為標兵,除了每天帶著我們訓練,還要和其他所有標兵一起排練節目,也就是這樣,她認識了肖驍。其實嚴格意義上來說,應該是肖驍認識了小夏。
肖驍是學體育的,長得高大英俊,那時雖然才進校不久,但在同學中已經有了一定的威信。之后我們混熟了,他跟我說,他見著小夏的第一眼,就知道她是他命定的那個人。我嘲諷他是外貌協會的,他笑笑不置可否。
之后的故事就比較俗套了,正式開課后,肖驍打聽到了小夏的各種信息,展開了全方位地毯式的追求。每天早上如果有課,就會有同學等在教室門口給我們送牛奶,不過小夏從來不喝。隔三差五給我們全宿舍送零食小禮物,當然也是被我們分贓。我們學院有活動,他一定會帶著他那幫哥們來壓陣。還有很多次請我們出去玩,但都被小夏無情的拒絕了。
肖驍這樣做了一個學期,小夏依舊按時上課,認真學習,閑時參加學院活動,根本不為所動。因此,快放寒假的時候,他找到了我,作為小夏身邊最好的朋友。可以說,如果沒有我的加入,以肖驍的粗線條思維,要追小夏這種感情細膩的女生,根本是難于上青天的事。
我也記不得那天肖驍到底跟我說了些什么,總之把我感動的稀里嘩啦的。大致就是他來自西藏,是家里的老二,一路努力讀書,才考到這里,從小到大沒喜歡過別的女生,對小夏真的是一見鐘情。我當時也有點欽佩他這半年的狂追猛打還不死心,當即發誓一定要幫他追到小夏。
再到后來,由于學文學的女生普遍有點小資情調,于是我經常拉著小夏去看話劇,看電影,給他們制造偶遇,當然一切費用都要向肖驍報銷。碰上有他的比賽,他提前發個信息,我就死乞白賴拖著小夏去看。
就這樣,日子不緊不慢不急不緩的,如果真的可以這樣細水長流,我相信小夏有一天一定會被打動。
而人生,總是起起伏伏,很多東西就像罌粟一般,既能絕處逢生,也能害人性命。
大一的那個暑假,小夏的家里發生了很大的變故。小夏家里是開棉紗廠的,隨著生意越做越好,小夏的爸爸想通過借高利貸,新建生產線,擴充產業鏈,進一步做大生意。原本想三個月還清債務,卻因三角債連拖數月,直到拖到了一個他們無法面對的天文數字。最后,只得賣廠抵債,可是借高利貸就如同滾雪球啊,即使這樣,他們依然欠著一筆巨額欠款。無法,小夏的爸爸就到貴陽的一個小鎮給人看工廠。小夏的媽媽,一個從來沒出來做過活的女人,也在飯店里幫人洗碗。
小夏給我打電話時,哭的聲嘶力竭,她說她早該知道的,早該察覺的,作為家里的一份子,爸爸在幾千里外的大山替放貸人看著工廠,媽媽在城市里卑微給人洗碗,一個月的工資也不夠付利息,她怎么還能安心的在學校讀書,不管不顧爸媽的死活。說到后面,小夏已經泣不成聲了。
之后的一天中午,我收到一條短信,小夏發來的,說她已經在學校了,目前在打工,現在離開學還有一段時間,多少能掙一點。我立即回打過去,但一直忙音。我想到了肖驍,打電話告訴他小夏的事。畢竟那時我們都還是孩子,肖驍在電話那頭也震驚了,叮囑我好好陪著小夏,千萬別出事,他爭取盡快趕過來。
晚上,還沒等我收拾好行李搬回學校,就接到肖驍的電話,說他已經下飛機了,馬上就過來。
那天晚上,我和肖驍在宿舍里,想了很多對策,以小夏的個性,是一定不會要我們錢的。后來一直等到了凌晨兩點,才聽到鎖芯轉動的聲音。眼前的小夏,從不化妝的她一臉濃妝,渾身酒氣,看起來卻是神智清明,只是眉宇間的哀愁任再多的脂粉也掩蓋不住。
我登時就知道她去做什么工作了,只望著她,哭的泣不成聲。反倒是小夏安慰我,你放心,我只是在那里工作一段時間,等攢夠了錢我就會走,我會好好保護好自己,你相信我。
一直站在一旁的肖驍望著小夏,眼神里滿是傷痛,他說,你們家到底還欠多少,我們大家可以一起想辦法啊,你說你這樣,你,我。說著,他也哽咽了,我一直喜歡你,你也是知道的,你說你這樣,你讓我們怎么想,讓你爸媽怎么想。
那晚,我們仨一整夜沒睡,我一直抱著小夏,一直哭,仿佛遭遇了這樣的變故,最難過的人是我。小夏和肖驍就那樣靜坐著,相顧無言,只是不時抬起頭望望彼此。
那晚過后,好像什么變了,又好像什么都沒變。肖驍在拂曉前就走了,小夏依然每天白天兼職發傳單,晚上在酒吧做服務生,我放心不下,就跟她一起去打工,小夏也拗不過我,也就是在那時,我認識了大東,當然,那是后話了。
大概兩三天后,肖驍找到了我們,給了我們一個文件袋,說,這是我這幾天聯系我所有認識的朋友,能夠找到的工作,你可以白天在會計師事務所里幫忙整理資料,晚上到這家托管班里上課,他們剛好缺老師,待遇還不錯,或者我還有些朋友。
說著說著他不說了,只癡癡望著小夏,我回頭看了眼小夏,才發現她的眸子里擎滿了淚水。小夏什么也沒多說,只是接過肖驍手里的文件袋,說了句謝謝。
那天之后,小夏就再沒去過酒吧了。肖驍平日里也很忙,但只要一有空,就會去接送小夏上下班。小夏也會在宿舍里煲上一整晚的湯,然后用保溫盒給肖驍帶過去。日子變得簡單平靜而美好,肖驍和小夏,沒有費盡心思、轟轟烈烈的告白,就這樣,在一起了。
之后的兩年,他們就像傳說中的金童玉女,一對璧人,彼此相愛,共同打拼。小夏依然在課外做各種兼職,閑時還投稿,有一次竟然領到了一筆數目不小的獎金,把小夏開心了好一陣子。肖驍成了學校的風云人物,哪里有比賽,哪里有活動,總能第一眼看到他。那幾年,連帶著我跟小夏走在校園里,遠遠就會有不認識的同學向我們打招呼問好。
時光嗖嗖白駒過隙,很快,我們大四了。小夏很順利的進入一家比較知名的文化傳媒公司做文案策劃。我為了專心的準備著考研,搬回了家里,那半年,就那樣每天專點專線的復習著,好像回到了三年前的高考,和小夏也是難得煲回電話粥。
那年,考完最后一科的當天晚上,我還在跟大東慶祝我終于重獲自由,就接到了肖驍的電話。電話那頭的他,聲音很平靜,可是當連續不斷的電磁波傳入我的耳膜后,我還是抑制不住情緒激動。
肖驍告訴我,小夏已經跟他冷戰兩個月了。最開始只是相處說話感覺不似從前了,淡淡的,可是肖驍還以為小夏在犯小文青的通病,也沒太在意。可是慢慢的,肖驍發現不太對勁了,后來就怎么也聯系不上小夏了,守在宿舍門口也等不到她,打電話問輔導員,也聯系不上。因為知道我在準備考試,所以不好影響我,就只好等到現在了。
我聽了大驚,嘴巴里還含著半塊牛肉,已經忘了咀嚼。努力的壓制住暴躁的火山,梳理了一下思路,問肖驍,小夏最后一次開開心心的和你在一起,是什么時候。
電話那頭的肖驍頓了頓,說,就是國慶節,我爸跟我哥來這邊談事情,順便也來看了下我。我記得那天我跟小夏說了,她有點不好意思,但還是很高興,整個飯局還好,有點小拘束,但還算正常。但從那天以后,小夏就再沒主動聯系過我。你的意思是,問題就出在那頓飯上,可是,不應該啊。
八成是,我回答。這樣,等我回頭聯系了小夏,摸清楚她是什么情況了,再聯系你。
可誰曾想,這回頭聯系,就是三年后了的事了,畢業答辯小夏也沒回來。
小夏遞給我一杯牛奶,我坐起身,啜了一口,說,既然忘不了他,當初又為什么不告而別。
小夏正準備坐下,聞言,臉色緊了緊,緩緩的舒了一口氣,說,小艾,我和他之間有太多的無法言說,我承認這么多年我還是忘不了他,但即使當年我沒有不辭而別,我們之間也不可能……
那次家宴,第一次讓我見識了我和肖驍的差距。他的爸爸和大哥是來視察市場的,準備在成都設立分公司,地段都考察好了,年后就動土,只等肖驍兩年后從加拿大回來,順理成章的出任總經理。隨后,肖驍的爸爸用漢語對我說,希望我和肖驍一起去,最好也修個工商管理,回來了也好幫著肖驍打理公司。
我當時整個人都懵了,我知道肖驍家挺有錢的,但沒想到竟然到了,可以為他在一座城市開設一家公司的地步。而那時,我們家還有十幾萬的債務。可能這十幾萬在他們眼中不過牛毛,卻是我們一家人分居三地,想要償還的債務。
之后他們就一直用藏語進行交流,肖驍的爸爸不時看下我,然后繼續跟肖驍說著。其實他們不知道,我是聽得懂藏語的,已經偷偷學了一年多了,包括學習藏文化,就是為了能夠以后和肖驍還有他的家人相處時,給他們一個驚喜。于是,我聽到這樣一段話,打碎了我憧憬好了的美夢。
肖驍的爸爸說,希望他能回去,在當地找一個女孩做妻子,再不濟,也要找個離家鄉近點的,從拉薩到沈陽,半個中國,他不想替別人養個兒子。婚姻大事,講究門當戶對,姑且不說我是漢族人,光是我的家庭,就不能為肖驍的未來帶來一點幫助。他們希望肖驍的另一半是一個能夠與他并駕齊驅,相互扶助的,而不是像我這樣一般家庭的女孩。
如果說,這些還不足以讓我死心,那之后的一件事,成了壓死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一天,我媽媽給我打了電話,詢問完我的近況后,她問起了肖驍,也問起了我未來想在哪里發展。她委婉的表示,希望我能夠在沈陽,或者在北京天津,只要能夠陪在他們身邊就好。西藏,對于他們來說,就像另一個世界。她還說,長長久久的婚姻,靠的不僅僅是兩個人真心相愛,還有兩個家庭,如果我遠嫁拉薩,從此,除了肖驍,再沒有可以依靠的。
所以,你就不聲不響的走了。我喝著牛奶,眼睛卻望著小夏。
其實即使時光能夠倒流,以我們雙方家庭的差距,還有父母的不看好,應該也逃不開分開的命運吧。小夏嘴角揚起一絲苦笑。大概去年年初吧,我媽開始張羅著給我相親了,說實話,個個都是出類拔萃,青年才俊,可是我每每跟他們聊天,就會想到肖驍,也就是那時,我終于能看懂我的心了。
我想找到他。于是我回了學校,申請調看肖驍的檔案,找到了他的身份證號碼,又聯系我在派出所工作的同學,想查到他的戶籍所在地,去找找他,不管他是否結婚生子,只要讓我知道他很好我也就放下了。可是,小艾,我原以為這樣肯定找得到他的。可是,他們藏族人對生庚諱莫如深,檔案上登記的,都是假的。人海茫茫,我根本找不到他。
再后來,我的上司周姐,和他的老公準備到西藏發展,想帶幾個人過去,每個人還算股份,于是我就過來啦。小夏一臉輕松的說。
所以你就在這里,希望著再遇見他,穿著他最喜歡的白色長裙,涂著他習慣的薄荷清涼油,連你的家,也布置成他最喜歡的木質風。你這樣做,他也不知道,值得嗎?我看著小夏,滿是心疼。
沒有值不值得,說到底,還是我負了他。而且,生活得越久,越感覺,這座城市處處都有他的氣息,或許,這輩子就這樣,也挺好。小夏淡淡的說。
第二天早上,我早早的起來,準備好早餐,待小夏喝完最后一口牛奶,我看著她的眼睛,問她,如果再讓你做一次選擇,這一次,你敢不敢不顧一切和他在一起?
如果真的可以再遇見他,天涯海角,有他在的地方就是全世界。小夏說著,目光悠揚深遠。
Bingo!我按下手機快捷鍵,歡喜的將錄音文件發送出去,此時,千里外的那個人,會因歡呼而雀躍嗎。
是的,我是小夏的閨蜜,同時也是肖驍的死黨,見證了他倆一路走來。那一年,肖驍沒有出國學工商管理,而是選擇了當兵,去了沈陽。他走的時候說,這樣,也算守著她了。
結局有很明顯的Bug,見諒見諒,
因為實在難于割舍,同時也希望
至少在故事里,給他們一個圓滿的結局^o^~
其實這個故事真實的結局是,
那個女孩至今依然沒再遇見那個男孩,
女孩如今已經30+了,她總是說,
沒有特意在等,只是不想將就,
這么多年來,她走過了很多地方,
希望能在世界的某一經緯交結點,
遇見那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