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有喬木,不可休息。漢有游女,不可求思。漢之廣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翹翹錯薪,言刈其楚。之子于歸,言秣其馬。漢之廣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翹翹錯薪,言刈其蔞。之子于歸,言秣其駒。漢之廣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 ? ? ? ? ? ? ? ? ? ? ? ? ? ? ? ? ? ? ? ? ? ?------《周南·漢廣》
南方有高大的喬木,我卻不能靠在它身邊休息啊,漢水有位出游的女子,我心生歡喜卻不能去追求她。漢水浩蕩廣闊,我無法游泳渡江啊,長江遙遙至天際,我也不能劃著竹筏渡過啊。我心愛的游女就在漢水、長江的那頭,讓我可望不可及。高高叢雜的灌木柴草在空中飄蕩,我割掉荊條與蔞蒿。有個女子就要出嫁了,她的夫家正在用草料喂馬,準備迎親。我日思夜想的游女也要出嫁了吧,可我還是只能在漢水邊繼續砍柴割草。我與她隔著漢水,隔著長江,是注定不能和她親近交好了。
時間穿梭千年,我仿佛看見那個砍柴的少年憂愁地唱著這支《漢廣》。
那是一個夏日陽光明媚的下午,微風輕拂,一切是那么的愜意美好,又是那么的無可預料。少年背起背簍到漢水邊砍柴,面對著眼前熟知的風景,他開始了日復一日的工作,心中油然而生一絲乏味,只想著在日暮前快點砍完柴。船槳劃過漢水,掀起層層漣漪,泛著絲絲涼意,劃船的是位二八少女,她墨黑的長發隨著風的韻律翩翩起舞,陽光下她那小小的粉紅側臉使得少年心尖一顫,少年似乎觸碰到了那絲涼意和那位帶著涼意的游女,他的心房開始急劇顫抖,像個天真好奇的小孩,初見自己喜愛之物忍不住觸摸而后又急忙縮手。少年的心就這樣隨著“那絲涼意”甜蜜地悸動著。游女劃著船在漢水上自在飄蕩,絲毫沒有注意到對岸有一雙眼睛癡癡地看了她很久很久。雖說是微風拂面,但少年的心中早已泛起洶涌波濤,這波濤既是因為初見游女的美好而心馳神往,又是因為了然漢水的浩蕩而進退維谷。漢之廣矣,要想渡江與游女相見實在是癡心妄想;可之子于歸,僅因為這漢水而無法與游女相愛,少年又實在是心有不甘。少年在這樣的矛盾中早已無心砍柴,他的思緒開始混沌,開始胡思亂想,他猜想著少女出嫁時的種種場景并不自覺地將男主角換做自己,然而卻總是被眼前的漢水拉回無奈的現實。少年索性不再多想,權把對游女的愛慕當成一場無疾而終的邂逅,于是在漢水畔低吟淺唱著“江之永矣,不可方思”,繼而重新“言刈其楚”。
少年應該是希望那對岸的游女聽見這支歌,聽出他心中的愁思,可奈何漢水太廣闊,他心愛的游女也因為漢水的阻隔讓他無法靠近。可少年終究沒有將這份愛變為痛苦,而是讓他對游女的愛停留在最美好的時刻,那遠遠望著欣賞著卻不靠近的時刻,那是夢與現實的臨界點,那時的空氣彌漫著昭然若揭的歡喜。
《詩經》中的愛情詩多是哀而不傷,樂而不淫的,也因此得到了孔子的稱贊與推崇,而后世的儒生也理所當然地繼承了這種愛情態度。我喜歡這種哀而不傷的愛慕,就如《漢廣》中那位砍柴的少年面對心愛的游女,面對廣闊的漢水,感嘆一句“漢有游女,不可求思”以撫平那無可奈何的遺憾。“得之我幸,不得我命”,徐志摩在給林徽因的信中這么說,面對所愛,不患得患失,不強詞奪理,這份真誠也足矣了。
南有喬木,不可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