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該如何描寫她。但閉上眼她的形象就出現在我的腦海里。
短短的齊耳短發,花白的,發絲都是半黑半白。
滌綸的粗布衣裳,衣袖、下擺、后背總蹭了泥土,留下土印子。
一雙手粗糙不堪,滿是繭子和傷口結痂脫落后留下的掌中溝壑。黑黑的指甲里是經年久月累下的洗不凈的泥土。
她總是笑著的,瞇著眼。
就這樣想著,我也忍不住望著她笑。
在前幾周和母親通話時聽到外婆的病癥,在心里壓下一塊重重的大石。并沒有表露太多情緒,語氣平靜。我知道這樣的語氣最合時宜,我怕觸發她的難過。
掛了電話坐在樓梯臺階上久久地不能起身,我只覺得雙腿發軟,內心的情緒翻涌似要把我撕碎。
有關生死有過太多的思考和掙扎,自以為已經可以相當平靜地看待。但當死亡臨近時還是感到如此的恐懼和無助。我將眼睜睜地看著它帶走我愛的人!
我知道自己無可奈何,只是心里疼痛。疼痛……
關于童年,我能想到最多的人,是外婆。
外婆是我童年的守護神,悉心照料著我的孩童天性。
我們家離外婆家并不算很遠。翻過幾座山,跟山前松問個好,跨過幾條淺淺的溪流就到了外婆的村莊。
兒時我說我長大了幫外婆種地。她笑得眉眼彎彎,笑出深深的皺紋。她輕輕地拂過我的馬尾辮,“我們婷婷不種地,好好念書外婆就高興。”“我可以念完書回來幫你?!薄巴馄拍苄校苄小!?/p>
外婆是很能干的人。莊稼活都能干,做飯炒菜做咸菜什么都會。我一直相信,外婆什么都會,什么都行,天大的事也能過去。隨著年齡增長,我的煩惱和身體一樣長大,還增多。有些煩惱我自己也說不清道不明,雜糅一處。這些是外婆不知道的。有次我回去看望她,閑暇間隙里她走過來問我是不是有什么心事。我笑著答道沒有。她還是自說自話地講了一堆勸慰的話,大多是叫我萬事放開心,這個年紀好好讀書就是,要開開心心的,人沒有過不去的坎,不要自己為難自己,要自己經營好自己的日子。我原想外婆思想畢竟和我們是不一樣的,很多事難以跟她說明,說了她也不一定能理解我的心情。原來有些道理可以穿越時空適用于所有人的成長。又或者,她本就沒有什么道理可講,她只想讓我快樂,僅此而已。
不論長到多大年齡,只要回到外婆這兒我就還是孩童。我還可以在菜園子里跑來跳去,頂著烈陽在池塘邊捉豆娘,看她在陽光下忽閃忽閃的翅膀。對一切都熱愛好奇,對自然充滿眷戀和敬畏。我也吃驚于自己的幼稚,同時也慶幸。一顆赤子之心是多么珍貴,它甚至可以成為我抵抗一切惡意的力量源泉,讓我不論是何境況都不至于迷失自我。
她樂觀愛笑,溫柔善良。她就是這么好的外婆,軟軟糯糯的,像白粥一樣溫暖的人……
把難過掩埋得不著痕跡,假裝什么都不知道的樣子。她并不知到自己的狀況。我看她消瘦了不少,但精神還算好。還是愛笑,有時恍惚間我甚至真的忘了她是個病人。她只以為是尋常病癥,強撐著疼痛,還笑罵自己不爭氣。我尋了借口出門悄悄抹眼淚。我知道我不是悲傷,只是心疼。
外婆守著我的童年,當她離開之際,我的整個童年跟著一起默哀慟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