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時節,太陽剛掙脫了地平線,就被烏云遮擋住了,“好雨知時節,當春乃發生”,正當好雨準備把淚珠串起來,織成一條條彩練,灑向人間時,“男兒有淚不輕彈”提醒了她。是的,我這個楊門女將不相信眼淚,但還是得感謝蒼天欲哭無淚的陰云,把我帶回那一次跟父親回河北的經歷。
那天,夜晚三點多,我和父親乘坐解放牌卡車從喀什到烏魯木齊,在烏魯木齊候車室熬了半個晚上,那是個地地道道的冰窖,我是蓋著父親的軍用棉大衣,靠著行李睡了一、兩個小時,而父親則是踱步到天亮。
天亮了,我們在飯店里吃碗面才暖和過來。父親帶著我到百花村表舅家,表舅家有五個女兒,最大的剛工作,是乘務員,我幼稚的想:自己是乘務員該多好??!能到全國各地逛逛,多開心呀!最小的還沒上學,舅舅在家里講話大聲大氣的,耀武揚威的。聽父親講的是因為舅媽生了五個女兒。當時我就挺同情舅媽的,過了幾年我才知道生男生女是舅舅的事。
我們在舅舅家住了兩天。那時,外面白雪皚皚、地滑如冰,屋內溫暖如春。表舅媽好吃好喝招待著我們,兩天后我們和舅舅、舅媽一起乘火車去河北安國縣,就是現在的安國市。
我是有記憶的第一次乘火車。小時候聽父母說坐過,可我不記得了。雖然十幾歲了,但跟劉姥姥進大觀園相差無幾。一日三餐父親都是買火車上盒飯。一碗米飯,上面放了幾片菜葉和一、兩塊肉,當時感覺香味四溢。
每到一個地方,父親就當起了我的導游,介紹當地的風土人情。我看到鐵路邊樹上的紅點點,驚奇地問父親,父親告訴我:“那是花椒樹,我吃過花椒,還真不知道是長在樹上的呢!就這樣三天三夜我們終于到達目的地。
到了村頭,只聽到有人高聲喊:“家里來親戚了!”五、六個人幫著提行李,拎小包,直到我兩手空空,一蹦一跳地來到奶奶的院子。奶奶不能下床,沒有出來迎接我們,父親對我說:“快去叫奶奶!”說著,拉著我的手來到奶奶的床前。
我大聲叫:“奶奶好!”奶奶笑著說:“來了就好,來了就好!我還說這輩子見不到我的孫女了呢!”說著老淚縱橫。
奶奶因為父親十五歲那年參軍,想兒子想的眼睛幾乎失明。父親因為當時年少沖動,沒有跟奶奶打個招呼,只讓同村人捎個口信,說當兵去了而內疚多年,可是,從奶奶口中,一點也沒有責怪兒子的口吻。
當晚,借著煤油燈,大姑姑和父親給奶奶助便,讓我在堂屋等一會兒。那房子很高,可能有三米多,墻是黑的,房頂是黑的,家具也是黑的。我在烏鎮見到過這些都是黑的,連橋也是黑的,感覺古色古香的,可是那時候膽子很小,再說堂屋里還放著一口棺材呢!
我正站在堂屋里毛骨悚然,一會兒父親走了過來說:“進屋吧,我們用了十來分鐘給你奶奶助便呢!”可我感覺像一、兩個小時了。父親說著,拿著盆子倒水洗手,大姑姑也出來了,邊洗手邊商量著家里的事情。只聽父親說:“我離得遠,你辛苦了,這段時間我來照顧母親,你也該休息,休息了……”
我也洗漱好準備休息,奶奶用她那干樹皮似的手,摸著我的頭,叫著我的乳名說:“和奶奶挨著”,那么大的炕,整堵墻呢!睡上七、八個人是沒有問題的。我沒有啃聲,只是害怕,從來沒有和老人一起生活過,父親微笑著說:“你奶奶很喜歡你,就睡在奶奶旁邊吧!”我就依著奶奶躺下了,可能是坐了三天三夜的火車,太累了!很快就進入了夢鄉。
天蒙蒙亮時,全家人都起床了。奶奶不能下床,讓我陪她躺一會兒,我們把頭下墊得高點兒,半臥著,奶奶很有興致地講她做的夢:一片紅高粱地,那高梁漫過頭,你爺爺向我招手,說:快來吧!我用高粱秸蓋好房子了……”我知道爺爺已經去世多年了,嚇得我用被子蒙住頭。
奶奶拍拍我的頭說:“我還沒講完呢!”我渾身起了雞皮疙瘩,父親說:“難得奶奶那么開心,你就讓她講吧,不用怕,我在你跟前呢!”姑姑走過來,小聲說:“你奶奶可能是回光返照吧!”我沒有說話,疑惑不解地望著她,姑姑接著說:人臨死前,突然變好的一種表現,你看你奶奶,幾天了不吃不喝,突然像痊愈了似的?!蔽覝喩碛殖隽艘簧砝浜?,直到奶奶把故事講完,才心滿意足地躺下休息了。
以后的日子里,姑姑去安國市上班兒,我和父親照顧奶奶,確切地說,是父親照顧奶奶,我很多時候是陪奶奶說話,哄她開心。
清明時節,夕陽西下,“好雨知時節,當春乃發生”,好雨終于把淚珠串起來,織成一條條彩練,灑向了人間,“男兒有淚就輕彈吧!”雖然我這個楊門女將不相信眼淚,但還得感謝蒼天陪我一起悲傷,一起流淚……
清明節,最憶是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