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谷布谷、布谷布谷... ...布谷鳥的叫聲,又在這樣的早晨和著那些賣早點的聲音不知疲倦的凄楚的叫著。
?也曾拉開窗簾,想要追尋布谷鳥的蹤跡。可是,窗外除了參差的高樓,不遠處梧桐樹上鬧騰的麻雀,不見布谷鳥的影跡。
?很是奇怪——在西北的城市居然能聽到這樣熟悉的,又令人斷腸的布谷鳥叫聲。
?布谷布谷、布谷布谷... ...布谷鳥還在聲聲喚著。我躺在床上,黯然的聽著。目光透過簾布,看不到布谷鳥的痕跡,卻清晰的看到了童年江南的春天。
杏花,桃花,油菜花;水牛,白鶴,燕子;還有小溪、石橋、房頂的炊煙以及垌口帶著斗笠穿著蓑衣忙碌的農人。還有,遠山如黛,新雨如煙。
新雨過后,暖陽照在紅磚綠瓦的村舍,蚯蚓在石板縫隙間蠕動;穿花衣的燕子在電纜和屋檐下的巢穴中穿梭;幾條狗慵懶的躺在墻角,目無表情的看著遠方。和橘子花一樣顏色的白蝴蝶在花叢中翩翩起舞,惹得孩童興奮的撲捉喊叫。桃樹下就簌簌的墜落一地粉色花雨,襲人的香氣彌漫整個村莊。布谷鳥總是在這樣美好的季節里,迅疾的在天空飛來飛去,留下不息的布谷布谷的嘶鳴。
早上,爸爸會把懸吊在街檐下,用纖維袋子裝著的谷種取下來,拎到門前的水塘里浸一浸水,然后仍舊掛在檐下。再換上舊衣服,脫下解放鞋,卷起褲腿,扛著像船槳但卻船槳還要大些的木掀,一路和鄉鄰們說笑著去侗口田里,開始做“春工”。
? ?谷雨前后的江南,乍暖還寒時候。光腳丫子走在石板路或泥土,都會有寒氣從腳心竄遍全身。可做春工的農人們臉上洋溢著暖暖的笑容,那些笑容比春天的陽光還要暖和。
? ?在不上學的周末,我會悄悄的脫下鞋子,跟在爸爸的屁股后邊,蹲在田埂上,看爸爸用大木掀從水田里一掀一掀的把稀泥抹在田埂內沿,很像現在裝修房子時在墻上批膩子。我們那方言叫“掠田芯”。爸爸邊掠田芯邊心疼的對我說:“快回家穿鞋子去,會感冒的,女孩兒看這干嘛?這是男人干的活。”我一如既往的固執的說不。
爸爸弓著背,一掀一掀的把從水田里挑起的稀泥糊到田埂內側,水田里的水在大木掀的攪動下,慢慢變得渾濁。我問爸爸為什么每年春天都要給田埂上這么厚厚的一層泥巴,還要把這些泥巴抹得光溜溜的。爸爸說驚蟄過后,萬物復蘇,泥鰍、黃鱔、蚯蚓、還有蛇都有可能把田埂注穿,上了田芯以后就把田埂加固了,那些被注穿的地方就被泥糊住了,水田就不會漏水。
? 垌口,到處是做農活的叔叔伯伯。有趕著水牛犁田的,有割草籽的,更多的是和爸爸一樣做田芯的。他們大聲的說著誰家今年的谷種買貴了,哪里的化肥農藥又漲價了,誰家的媳婦能干,誰家的兒子是蠢子,連田芯都不會上... ...
? 我在田埂邊上掐胡蔥、摘野菜,把那些在濕泥上蠕動的蚯蚓用小棍子把它們挑起,狠狠的、遠遠的扔到水田里去。
? 布谷鳥凄切的叫喚聲和春天的溪水一樣清冷,在垌口上聲聲不絕。我停下雙手,循著聲音的方向,想找到它們的影蹤,問:爸爸,布谷鳥長什么樣啊?為什么布谷鳥總這么不知疲倦的叫喚著,叫得像哭一樣難聽?爸爸說他在找哥哥。于是,從爸爸那我知道了布谷鳥的傳說。也是從那時起,我聽到布谷鳥的叫聲,內心會很難過。明明知道那只是個傳說只是個故事。它們的叫聲在我聽來也不再是布谷布谷,而是哥哥哥哥。
? ?任我難過,任我凄然。布谷鳥還是會在每年的春天開始凄慘的“哥哥哥哥”的叫,從春天一直叫到夏天。我從此在它們的叫聲里忽略了花開,忽略了和風,也忽略了整個春天。
? 如今,它們也應該在家鄉的垌口,布谷布谷的不知疲倦的叫著。家鄉的父老鄉親也應該和往年一樣,換上破舊的衣衫下水田干活,在干活的同時,大聲的閑話桑麻,說家長里短。可是,那些熱鬧而溫暖的場景里不再有我的父親了。
? 布谷鳥還在窗外喚著,喚了很多個世紀,布谷鳥沒能喚回哥哥。午夜夢回,爸爸的笑臉還一如從前。可任我聲嘶力竭,我也再喚不回父親。
? ? ? ? ? ? ? ? ? ? ? ? ? ? ? ? ? ? ? ? 2009--04--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