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重聲明:文章系原創(chuàng)首發(fā),文責自負 】
臘月二十六,雞公山上,北風呼嘯。
山間小路上,幾乎看不見一個人影,連平時歡快的鳥兒也不知道鉆到哪里去來。真是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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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微亮。天空中忽然開始飄舞起了點點的雪粒,這小小的雪粒打在人的臉上還生疼呢!不一會山上山下好像被蒙上了一層薄薄的輕盈的白紗,山上山下的景色若隱若現(xiàn)。
天大亮。白雪之上,山坳之下,開始有了移動的顏色,那是十里八鄉(xiāng)趕集的人們。有肩挑手提的,有推著小車,即便是大雪紛飛,也阻擋不了他們上街去趕集的熱情。
在雞公山的腳下,有幾十棟散落在山坳的房子,那是居住在這里幾十年的人家了。
臨近中午,各家各戶的煙囪開始冒煙。但是唯獨有一家,他們家的煙囪沒見到一點點煙火氣。
再看這家人,男主人臉上愁云密布似的蹲在屋內(nèi)一角舉著長煙袋,嘴里吧唧吧唧狠命地抽著;身材瘦小的女主人在屋內(nèi)穿梭忙碌著。
此時屋內(nèi)傳來了一個清脆的聲音:“媽媽,我餓了,怎么還不做飯呢?新衣服可以不穿,年貨可以不置辦,可是飯總不能不讓吃吧?”
說話的是這家的大孩子,他叫張大民。他還有個弟弟叫張小民。兩兄弟都正在上初中,平日里在山里經(jīng)常跟著一幫同學們瘋玩,兄弟倆看到小伙伴家里年貨基本都備置齊全,再看看自己家里啥都沒有,這心里非常焦急。好像這兩兄弟倆才是這個家的主人似的。
弟弟張小民平日里就是一個聽話的孩子,從來不給爸爸媽媽添麻煩,也從來不去挑事,要求這要求那的。只有哥哥張大民,那可是一個不安分的主,他心里有啥,從來都憋不住。爸爸媽媽對這個大兒子也是挺頭疼的。
大民已經(jīng)在爸爸媽媽面前嚷嚷了幾天了,也沒見爸媽有任何動靜。看著發(fā)小小石頭家里的年貨擺得滿當當?shù)模瑥埓竺襁@心里哪能不急呢?
這天張大民有些等不及了,他決定自己不能再這樣等下去了,他要暗暗采取一項行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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臘月二十九,張大民把最暖和的棉衣穿在身上,把最防寒的帽子戴上頭上,戴上最保暖的手套。出門前他趴在弟弟耳朵邊小聲嘀咕了幾句之后,弟弟歡喜雀躍地也穿戴好后,去屋里偷偷地拿上布袋和刨子,跟著哥哥張大民一起出門去了。
此時天空中雪花飄舞得更加密集起來了,兄弟倆的眼睫毛上都沾滿了雪花。哥倆腳踩在雪地上咯吱咯吱地響著,這響聲自然增添了幾分寒意,可是大民小民內(nèi)心卻是火熱的。
一路上,哥倆艱難地踩著雪,緩緩地上坡爬山。不一會,哥哥張大民指著遠處的一個地方對弟弟說:“小民,你看,那是什么?”
小民順著哥哥手指的方向望過去,看到的是一片片又白又綠的風景,輕輕飄揚的白雪早已經(jīng)給這一片綠植戴上了一頂白白厚厚的帽子。
“哥哥,那片綠色植物是什么呢?”弟弟很好奇地問道。
“那是一片神奇的地方。走,跟上我!”弟弟看到哥哥嘴里冒出的哈氣,在銀白的世界里,像一道有溫度的炊煙似的裊繞著。張大民好像一個小大人似的,在前面領(lǐng)路,弟弟拿著布袋子和刨子緊隨其后。
張大民穿的是紅色的衣服,張小民穿的是藍色的衣服。這一紅一藍,在白雪的映襯下,跳躍著,前行著,就像兩個移動的彩球,給此時蕭瑟的雞公山平添了一抹生機。
等兄弟倆人終于來到這一大片綠植面前時,弟弟張小民才看到原來是一片茂密的竹林啊!張大民之前跟著爸爸上山來過這里,今天大民依稀記得就是這個地方,就是在這里,爸爸的一舉一動才會讓大民心中暗暗佩服。因為爸爸竟然知道哪里有寶貝,他一刨一個準。
自己對于爸爸的絕技那是佩服得五體投地。他不知道為什么爸爸那個鴨嘴刨子一揮舞下去,就能刨出來一個個嫩黃嫩黃的冬筍,這也太神奇了。而自己舉著刨子刨下去時幾乎什么都沒有,很少能刨出來東西。大民總覺得爸爸一定是在土壤里施了什么魔法?
今天張大民帶著弟弟來到山上,就是想學著爸爸之前帶他上山的樣子,看看會不會有什么奇跡發(fā)生?他們撥開草地上的積雪,一會這里扒一扒,一會那里看一看;一會用鴨嘴刨子在土里吭哧吭哧地使勁刨著,一會又彎腰在地里撿著什么。
“記得爸爸說過,像這樣多年的老竹,它下面一定沒有冬筍;那個看著像是一顆年輕的的幼竹,它下面就可能有冬筍。”這些話大民幾乎是背熟了。
哥倆刨了老半天,衣服都濕透了,也沒見他們有一絲一毫的戰(zhàn)利品。
“我就不信刨不出東西來。來,把鴨嘴刨子給我!”大民急了,他從弟弟手中奪過鴨嘴刨子,這里扒扒,那里刨刨,不一會大民看到了一個黑紅黑紅的尖頭,好像剛剛從地里剛剛拱出來似的。
看到這個黑紅的尖尖角,大民的眼睛發(fā)出了亮光,他高興地對弟弟說:“小民,快看,這是什么?”
奇怪,此時雪不知道在何時已經(jīng)停止了。地上雖然有一些的積雪,但大民用手只輕輕一扒拉,就露出了地上原有的樣子。
弟弟不明白哥哥指的這個黑紅黑紅的東西是什么?他很詫異。
“難道這就是冬筍?”
“沒錯,這黑紅的尖尖角就是冬筍露出來的頭,繼續(xù)向下刨就會看到了一個完整的冬筍啦!然后再沿著它的這條根繼續(xù)刨,還會有更多的冬筍呢!”。大民說著指點著,臉上露出了這么多天來少有的笑容。
土是越刨越深,越刨越寬越長了。不一會就可以看見一個個嫩黃嫩黃帶著根須的冬筍被他們刨出來了。小民一邊高興地把這些戰(zhàn)利品拾到布袋里,一邊嚷嚷著也讓他來試試看,趁哥哥沒注意,小民就奪過刨子,開始大干起來。大民說,“小心一點,要完整的,不要損壞了它的皮。”
不多一會,一個個冬筍被哥倆連挖帶拽地拉扯出來了。也許是上天眷顧,大民和弟弟兩個初中生,既沒什么經(jīng)驗,也沒什么力氣,竟然能夠刨出來十來斤冬筍。
大民說:“這冬筍是我的最愛,有了它,過年沒肉也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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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大民和弟弟扛著這些冬筍回到家后,滿以為父母會夸獎他們呢,結(jié)果事與愿違。還沒等兄弟倆進家門,爸爸老遠就在大喊大叫著說:“兩個兔崽子,這是跑哪里去了?回家看我不好好收拾你們!”
等大民和小民回到家里把扛著的袋子往地上一放,爸爸的眼神開始轉(zhuǎn)向這個大袋子。打開一看,爸爸不做聲了。臉上的怒氣也消了一大半。“好小子,你們這是上山了?你們這是長本事了呢!”爸爸臉上的那一半怒氣現(xiàn)在又慢慢地轉(zhuǎn)化成了一臉笑容。
看到爸爸臉上的情緒變化由陰轉(zhuǎn)晴,張大民心里的一塊石頭也落了地。
媽媽走出過來心疼地拉著兩個兒子的手,不停地埋怨著他們:“讓我看看手凍腫了沒有?誰讓你們不吭不哼地就跑到山上去了呢?你們這兩個不省心的兔崽子啊!餓你們兩頓就知道厲害了!“
可是哥倆知道媽媽雖然嘴上在數(shù)落著他們,但是心里卻是在心疼著他們呢。
“還楞在這里干啥呢?還不趕緊的快去屋里喝口熱水,暖和暖和。鍋里有飯,我都給你們熱著呢,你們等著,我就來。”只眨眼的功夫,媽媽就把熱氣騰騰的飯菜端上桌來,大民小民兄弟倆吃得是狼吞虎咽的。不一會就風掃殘云,碗盤見底了。
晚上,天空中又飄起了大雪。雪天的夜,沒有那么黑,反而還有些亮光。關(guān)上燈,屋內(nèi)還沒有窗外亮堂呢!大民和小民在被窩里竊竊私語著:“今天要不是我們刨出了這十來斤冬筍,老爸還不知道怎么收拾咱倆呢?”膽小的小民還在為了白天的事在想著,深怕老爸拿出他那根已經(jīng)發(fā)光發(fā)亮的棍子,讓他們吃一頓皮帶燉肉,那就慘了。
“不管怎樣,今天是躲過去了。”大民知道這個事算是過去了。可是大民心里好像還有心事。雖然有心事,但是由于白天上山太累了,不知不覺就睡著了。
夜里大民做了一個夢,夢見自己在和小石頭一起放炮,雖然大民的炮比小石頭放得高放得好,但是小石頭還在鄙視他。“炮放得高有啥好炫耀的,不是還是穿的舊衣服過的新年嗎?”大民一聽小石頭這話,臉上憋得通紅,因為小石頭這句話,大民還和小石頭扭打在一起了,最后兩人都不歡而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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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大民醒來,他隱隱感覺昨晚做的夢估計要成真了,因為今天已經(jīng)是大年三十了,自己的新衣服還沒影呢!
正在大民胡思亂想時,突然聽到媽媽說:“倆臭小子還不趕緊起床,起晚了,就我和你爸兩個人去趕集了啊!”
一聽說要去趕集,大民和小民就像是聽到要他們?nèi)シ疟夼谝粯蛹樱@是他們盼了很多天都沒有盼到的事。倆兄弟一骨碌就爬起來,胡亂填飽了肚子就急急慌慌地跟隨爸媽出門了。
走在路上,張大民心里還在默默想著,這集上的人還不知道有多少呢?不知道有多熱鬧呢?去年我都沒有把整條街給走完,爸爸媽媽就拉著我離開了,今年我一定要把整條街的商品看個夠再走。
大民懷著這樣一顆激動的心情跟隨爸爸媽媽來到集上。這一到集上,大民小民都傻眼了。原來大街上哪里還有什么人山人海,絡(luò)繹不絕的熱鬧場景呢?哪里還有那些琳瑯滿目的商品呢?街上冷冷清清,行走在街上的人也只有零星的幾個人,行色還是匆匆的。
這讓大民心里涼了半截。這還趕什么集啊?還不如回家呢?這有什么意思呢?大民小民非常不情愿地跟在爸爸媽媽身后,嘴撅得可以掛個油瓶似的。
時間已經(jīng)到了中午 ,各家各戶到了吃中飯的時間。街兩邊很多店鋪已經(jīng)關(guān)上大門,兩側(cè)也貼上了紅紅的對聯(lián)。大民小民的肚子早已經(jīng)餓了,但是嘴上還是不敢說出來。
街道兩側(cè)的店鋪里的東西也所剩無幾。大民一家人走走停停地陸陸續(xù)續(xù)地走進了幾家店鋪,老板們有的在悠閑地磕著瓜子,有的在喝茶閑聊。很顯然他們是來得太晚了,已經(jīng)找不到往年那種辦年貨的氣氛了。
最終,爸爸帶著一家人走進了一家爸爸平日里很熟悉的店鋪。老板見到熟人來了,先是熱情地給大民爸爸打招呼,然后又招呼他們一家進到屋里來坐。
實際上,老板心里是有數(shù)的。他明白大年三十走進店里來辦年貨的,基本上都是來賒賬的。但老板很會做人,他心照不宣,還是對他們一家很熱情,讓他們進到店里隨便挑選中意的東西,并給大民的爸爸遞上了一根煙。老板在孩子們面前盡量維護著老爸的卑微的自尊。
大民見老爸一邊抽著煙,一邊吩咐著老媽:“大民他媽,你去到那邊布店里,給兩小伙子扯塊布,回家給倆孩子做件新衣服吧?”母親點點頭,隨后便領(lǐng)著兩個孩子走到不遠處的布店里。
在挑選布料時,不經(jīng)意間,大民撇了一眼老爸所在的店鋪,他看到父親正在和那個老板熱情地聊著天,雖然聲音不大,但透過父親那恭敬的態(tài)度,大民似乎也能明白一些東西。好在老板一直友好的笑容讓大民也知道父親并不是很難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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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大年初一,大民小民穿上嶄新的由媽媽親手縫制的新衣服,再吃著爸媽昨天在街上買回來的年貨,聽著別人家此起彼伏的噼里啪啦的鞭炮聲,心里別提有多高興呢!
小民提議,“哥,咱去找小石頭玩去吧?”哥倆找到小石頭一起去撿鞭炮,不經(jīng)意間,小石頭說:“我媽媽說,也不知道大民的媽媽昨晚熬到幾點,她半夜三點起床去給煤爐添煤,看到你們家還亮著燈呢?”
聽了小石頭的話,本來高高興興的大民,一時怔在那里,陷入沉思。那盞原本黃豆大小的煤油燈光,在大民眼里忽然就變得越來越大了,就好像像是黑夜中的燈塔似的;媽媽那瘦小的身影也逐漸變得越來越高大了。這亮光一直閃耀著、照亮著大民今后前行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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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來大民長大了,他走出大山,到了一個不產(chǎn)冬筍的地方工作了。他已經(jīng)有很多年沒能爽快地吃上一頓鮮美的冬筍了。
再加上三年口罩原因,大民已經(jīng)三年沒有回到故鄉(xiāng)過年了。年前突然放開,大民和家里的爸爸媽媽都有些措手不及。
到了臘月二十九,雞公山上,小雪。
早已經(jīng)成家立業(yè)的張大民又一次回家過年。他給父母都買了新衣服,父母親高興得合不攏嘴。可是此時的爸媽明顯比之前要老了很多。老爸因為常年積勞成疾,腿腳不靈便;老媽也已經(jīng)是雪染雙鬢,腰背佝僂著。
這次回家過年,大民吃到了很多可口的媽媽味道的飯菜,但唯獨沒有吃到一盤新鮮的冬筍。
初五,大民到小石頭家喝酒敘舊,一桌子豐盛的飯菜,只是也缺了一樣東西。小石頭明白大民的心思,他告訴大民,現(xiàn)在我們都老了,山上的冬筍被那些年輕人在年前都挖空了。
聽了小石頭的話,大民好像這才意識到這次回家是很難吃到一盤新鮮的冬筍了。
初六,大民又該返程了。臨行前,媽媽一邊往大民的背包里塞進了一個小小的保溫盒和一袋東西,一邊對大民說:“這是昨天你爸剛剛?cè)ド缴吓俚亩S,你爸說刨得早了怕不新鮮。今早我配了點臘肉炒了一個,放在保溫盒里了,你路上餓了吃!其他的帶回去給媳婦和孩子都嘗嘗!”
大民雙手緊緊地捧著這個小小的保溫盒,滿眼熱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