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一個夜晚|父親的死亡

【原創首發,文責自負】

【第二夜】?

我父親是我殺的,對,我殺了我父親。

審訊室里的燈光驟然亮起,燈光刺得劉明下意識用手擋了擋,通過手指間的縫隙,他隱約看見了父親死亡前幾天和他說話的夜晚,房間里的燈光也是這么刺眼。

“說吧,從頭說。”

劉明咽了咽口水,眼眸低垂,張了張嘴,半天卻說不出一個字。

隔壁的審訊室,一個女人顫抖著身體,坐在椅子上神色不安。

“你說說吧,劉明殺害他父親,你不可能一點也不知情。”

“不會,警官,劉明他不可能做那些事,他連殺只雞都不敢,怎么會殺一個活生生的人啊,那個人還是他爹啊。”

“事發那天,你在哪,你如實交代就行。”

“我嗎?我很早就出攤了,就在中醫院那塊,中醫院那邊的人都認識我,你們去問,都知道我。”

“出攤之后呢?你回過家呢?”

“我……我………”。

“你要知道,你和劉明還有孩子。”

“我們已經查明了,現在叫你配合調查只是再核對一遍事發的過程。”

王玥嘴里含糊了半天,凝著臉,神色快要擰巴了。

最終她沉著臉慢吞吞地開口說,我和劉明是六年前認識的,我那會在菜市場殺魚,他給市場里送貨。他人挺好的,跟誰都能聊得熟,哪怕不是他的活,他也會幫著干了,我們市場里的人都喜歡他。市場里賣蝦的王哥撮合了我們倆,我們就在一起了。

“劉明和他父親關系平時怎么樣?”

“他,他對爸挺好的,就是平時兩個人見不上面,他爸在城南那邊的工地上打工,住工地的宿舍,劉明只要有時間就過去看他。”

“好,我們回到上一個問題,事發那天,你出攤以后回過家嗎?”

“我,沒……”

王玥這句話說得特別悶,尾音拉得特別長。

“你確定?”

王玥抿著嘴,又硬生生擠出一個像溺進水里的“嗯”字。

“你要對你說的話負責。”

王玥哭了,哭聲從一條窄窄的溪流變成了洶涌的河流。

“我干的,全是我干的,你們放了我老公吧,是我,求你們了,放了劉明吧。”王玥的聲音被哭聲給瓣碎了。

城南的工地上,李有貴接受著兩名警察的詢問。

“你和劉大住在一個宿舍,劉明每次來找他父親,你都看得到,對吧。”

李有貴左看看,右看看,行為顯得有些拘束。

“也不是每次都能看到,他兒子有時候來,我正好出去了,不在宿舍。”

“那你在宿舍的時候,都聽到他們說什么話。”

李有貴伸長了脖子,說,“其實也沒說啥,都是些家長里短的那些事。”

“你再想想。”

“哦,他們似乎吵過一次架。”

“大概是什么時候,吵架時都說了什么。”

“就在劉大離開工地前幾天,他兒子那次吵的聲音還特別大。”

“你在宿舍看到他們吵的嗎?”

“沒有,我那次正好回宿舍,走到門口聽到他們在吵,我就沒進去,出去先吃飯了。”

“你都聽見他們說了什么。”

“好像,是說病什么的,死什么的。”

“再沒聽到什么嗎?”

“沒了。劉大平時干活利索,就是身子骨不行,他干活沒力氣,包工頭好幾次想辭退他,他給人家跪著求著別讓他走。”

“你上一次看到劉大和他兒子是什么時候?”

“就劉大離開那天,他兒子來接他。”

“你有看到他和他兒子那天有什么反常嗎?”

“沒有,挺正常的。”

“行,謝謝你配合調查,之后我們有什么問題可能還要回來,到時候還得麻煩你。”

李有貴點點頭,點著頭說,應該的,警察同志。

警察沒走出去幾步,他喊了一聲。

“對了,劉大離開那天,他兒子,和往常有什么不對的地方。”

“他兒子每次來我們工地上看劉大,對我們也挺禮貌客氣,但那天,一直埋著臉,對我們也不理不睬,和他以前每次來都不一樣。”

“好,謝謝你提供這個線索。”

李有貴往前走了兩步,靠近到警察身邊。他的聲音像被摩挲過,顯得沙啞。他說,警察同志,劉大他兒子是個好人,他每次來我們工地,給他父親帶好吃好喝的,還總會給我們分一些。看他對他父親那樣,我覺得他父親不能是他殺的。

“那你覺得是誰殺的。”

這句話問得李有貴啞巴了,他吭吭了兩聲,沒了下文。

“你對劉明了解多少?”

海鮮市場里,警察正在對著一個穿著灰色圍裙的男人進行詢問。

男人叫牛順應,在市場里干了十幾年的生意,市場里的人都認識他。

“他嘛,就是天天給我送貨。”

“你們關系很好嗎?”

“關系好倒說不上,就是他給我送貨,我給他每批貨的錢。”

“我們查到他在本月十一號,來找你借過錢。”

“是,有這么一回事。”

“他能找你借錢,你還跟他不熟?”

“這話說的,警察同志,咱們也不熟,但是我現在也能找你借錢,雖然我知道你不可能借給我。為啥啊,咱又不是朋友。”

“好,那你說說,他找你借多少?”

“幾百,幾千,幾萬,都行。”

“什么意思,你認真說。”

“就是這話啊,他原話就是借他幾百,幾千,幾萬都行。”

“那你借給他了嗎?”

牛順應嘆了口氣,說:“咋說呢,他這人吧,也給我們這市場里好多人送了那么多年的貨,誠信在那擺著,其實人也挺好。不借,說不過去。”

“你借給他多少?”

“三千塊錢,我只有這么多。我家里老人要養,媳婦要養,孩子要養,生意不好做,這年頭,誰手上都沒多少錢。”

“劉明有說借錢干什么用嗎?”

“治病。”

警察問完后,牛順應看著他們走出市場,他搖搖頭,嘴里吐出一口長長的嘆息。

“這就是命啊。”

回到審訊室,兩個警察目光如炬盯著劉明。劉明低著頭,模樣頹廢。

其中一個警察敲了敲桌子。

“劉明,你殺害你父親的理由,你還不說嗎?”

劉明緩緩地抬起頭,臉上的線條鼓動了兩下,他望著面前的兩個人,眼神卻看上去是空洞的。

“我說了,沒有理由,你們判我死刑,求你們了。”

與此同時,劉明他們一家租住的那片街區,人和人逢到一起,討論的全是劉明一家子的事。

“聽說了嗎,劉明判的是死刑。他媳婦王玥是同伙,判了無期。”

“哪聽說的,不是說還在查嗎,這么快就出來結果了。”

“嗐,這還用查多久,劉明殺他爸,這不人盡皆知的事嘛。”

“其實啊,我之前還覺得劉明這人不錯,我家那次不是買了家具嘛,他還來幫忙給我搬進去。沒想到他能干出殺他爸這種事啊。”

“這叫啥,這就叫人心隔肚皮,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我算是明白了,有時候啊,咱們表面上看到的善人說不定背地里是個惡人,有時候表面上看到的惡人可能背地里干的全是好事。”

“這種人啊,就該判死刑,幸好抓得快,我一想到和一個殺人犯住在一個街上,我這后背啊,就發涼。這次殺的是他爸,指不定哪天,說不得這禍事就發生在咱頭上了。”

“不是說他是自首的嗎?”

幾個人面面相覷,不知道這句話真假。

縣城中醫院,警察來調查劉明和他父親住院時的情況。

“你是照顧劉大的護士,是嗎?”

“是。”回答警察問題的是一個臉龐圓潤的姑娘,看著年輕,像剛畢業。

“劉大得的是什么病?”

“淋巴癌。”大概是初入社會的原因,她說話總是不敢看警察的眼睛,說話的語氣里帶著擔憂。

“劉大住了多久離開的醫院?”

“不久,他是淋巴癌晚期,還是情況特別復雜那種,很難治好的。他們也不做化療,只住了一周多就出院了。”

“劉大住院期間,他兒子劉明有在他身邊陪同嗎?”

“在,一直陪著。”

“你有注意到住院期間,他們父子之間有什么反常行為嗎?”

“嗯……”她語氣頓了頓,接著才說:“離院前一天的晚上,劉大和他兒子好像都哭過。我去給劉大換藥,看見他臉上有淚水,他兒子當時坐在走廊里,眼眶紅紅的,應該是剛哭過。”

“嗯,好的,謝謝你能配合調查。”

“沒關系,就是,那個劉大的兒子,我感覺,是個挺好的人。”

“你可以詳細說一下嗎?”

“他給他父親買水果,總會給我們也帶點。我們不要,他還是會放給我們。而且,他陪他父親住院的時候,還幫了我們和病房里不少患者的忙。”

公安局里,審訊劉明的兩名警察剛出門,遇到做尸檢的法醫過來,法醫對他們兩個人說的話像晴天里的一道響雷,讓兩個人神色凝在一起,相顧無言,只有兩個人拉長的鼻息聲作響。

回到審訊室,兩個人坐下。

對面的劉明像心如死灰,沒有一絲生氣,似乎等待著兩個人對他宣判死亡的來臨。

“劉明。”其中一個人喊了一聲,劉明一動不動。

“劉明,你父親的尸檢報告出來了。”

他還是沒有動靜。

“你父親的死因是雙硫酸甲酯鹽。”

劉明的手指頭顫了一下。

“劉明,你父親喝了百草枯。”

劉明抬起眼睛,他難以置信地看著兩個人,他的眼睛瞪得越來越大,神色變得猙獰。

“你們說什么,你們在說什么啊。”劉明的聲音沉沉的,像有千斤重的石頭壓著。

“你父親,是自殺的。”

一句話將很多過去的塵土給吹開了,裸露出一副血淋淋的骨架。

劉明沒有母親,他母親在他兩歲時跟著一個外地人跑了。父親劉大一個人撫養他長大。劉大沒什么能力,在縣城里干工地:抹灰工、泥水工、鋼筋工、磚瓦工,他都干過,干的都是氣力活,工錢卻不多,但除了工地,他出去外面干其他的都不會,工地就是劉大的命,劉大一輩子都沒走出過工地。劉明的個頭都是靠父親推一次車、抹一次灰、打下一根鋼筋長起來的。

劉明知道父親苦,高中上完,他就出來打工,那年兩人還為此吵架,劉明不跟父親吵架,但劉大想讓孩子上個好大學,不用像自己這么辛苦。劉大打了劉明一巴掌,說大學學費我哪怕傾家蕩產也給你出,你必須去給我上大學。

劉大找包工頭借錢,找工友借錢,找親戚借錢,找認識的人借了一圈,沒借夠孩子上學的錢。富人總會有幾個窮人親戚,窮人卻不一定能有一個富人親戚。窮人找窮人借錢,借的是人家的命。他借不夠孩子的學費,跑去賣血,結果被人騙了,一毛錢都沒拿到。劉大大字不識幾個,更別說維權,他只知道賣血違法,他以為賣血和收血都算違法,不敢去報警。

借不到錢,劉明沒上成大學。劉明在海鮮市場找到了一份送貨的活計。

他人很好,對誰都禮貌客氣,遇到需要幫忙的人也會伸出援手,還救過一個倒在地上犯了癲癇的老太太。

后來,他和市場里殺魚的王玥結了婚,生了一個孩子,生活要花錢,孩子上學要花錢,生病要花錢,一些突如其來的事也要花錢。錢怎么花都不夠,一個普通人只過一種普通的生活,所需的錢是遠遠不夠的。

王玥不殺魚了,劉明幫襯著妻子弄了一輛早餐車,到中醫院門口賣吃食。王玥和劉明兩個人掙的錢這也才夠勉強養家糊口。

劉明結婚后,勸過他父親回家養老,他來贍養劉大。但劉大不肯,劉大知道兒子一家過得勉強,說我還能干,雖然幫不上你們,但起碼我給自己掙點錢,不拖累你們。

劉明心疼父親,但沒辦法,父親說的是事實,如果父親真回去養老,他肯定要給父親每個月打生活費,那他和王玥每個月掙的錢的確就負擔不起整個家庭的開支,而他們本來的生活就已經夠拮據了。

他想起上個月兒子想要商店里一個玩具,六十多塊錢,他看著兒子希翼的眼神,最終卻沒買給兒子,兒子很失落,他也很失落。

生活從不輕松,不輕松的生活,如果遇到一場大的浪花,可能就萬劫不復。

今年四月,劉大給兒子說,他總覺得身子骨疼,每到晚上疼得睡不著覺。劉明帶父親去了醫院一看,淋巴癌。

劉大查出淋巴癌的那一天,劉明走在醫院的過道里,拿著檢查結果,又靠著墻壁矗立了很久。他在想什么呢,我們不得而知。只知道,就在過道拐角過去的另一側,正坐著頭發花白的父親,過道這一側靠著墻站著一個為生活拼盡全力的兒子。

那天晚上,劉明送父親回了宿舍,父親問他是啥病,劉明說,沒多大事,醫生說就是老了,身體機能退化了,做個小手術就好了。

送完父親,劉明走在回家的路上,回想起從小到大和父親的那些點點滴滴的場景,他哭了,哭得像個犯了錯的孩子一樣。哭完,他擦干了眼淚,回到了家里,笑著問孩子今天在學校怎么樣。

他跟妻子說了父親的癌癥,妻子說盡力治吧,劉明想說,拿什么治,我們有多少錢治。但是他沒說出來,他比任何人都想治父親的病,可是他恨啊,他恨什么,他恨自己沒用啊。

之后他去父親工地的次數多了,從以前每周兩次到一天一次,他每次到宿舍都想把實話告訴父親,可是他不知道說出口后再怎么和父親說,說,爸,我沒錢給你治病嗎?他做不到,他心里像是憋著一整個時代的悲傷。

直到某一天劉明再去的時候,劉大先給捅破了兒子不敢開口的那層窗戶紙。劉大自己回去醫院問了醫生,知道了自己得的是癌癥,想活,做手術。手術費得大幾十萬,而且做完手術還要靠著高額的醫藥費維持,就這樣,治好的幾率也只有三分之一。

他告訴兒子,不治了,他還能干活,能干到啥時候就到啥時候,正好劉明兒子馬上上初中了,給你們掙點錢留下。劉明的臉埋得很低,他不敢看父親。可是父親的話像扎在他心上的刀子。

他咬著牙說,治,必須治,啥病都要治。

劉大說,治什么啊,我早晚都得死,花錢治病,不是白白給醫院送錢嗎。

劉明大喊著,咆哮著。

“可是你是我爸啊!我一個當兒子的,難道就看著你這樣去死嗎!我做不到!我做不到啊!”

劉大嘆了口氣,手摩挲著床鋪,身子微微發抖著。站在他面前的劉明,身子也劇烈地抖動著。

兩天后,劉明來帶走了他父親。他帶著父親住進了中醫院。住進醫院的第二天,他開始東奔西跑去借錢,所有他認識的人他都跑著借了一遍,可借到的錢對父親的治療費用來說太杯水車薪了。

最終,劉明把借到的錢和他自己幾年前買來送貨的貨車賣了,錢還是遠遠不夠做手術,但能買一些治療父親這病的靶向藥。

劉大住院的第四天夜里,劉明坐在床邊陪著,也許是太久沒閉眼,劉明坐在一旁瞇起了眼,看樣子快要睡著了。劉大看著近在眼前的這個兒子,他想起來很久很久以前的一件事。

兒子十二歲那年,他在工地上干活。放完學后的兒子趴在工地一旁陰涼的地方寫作業。他干完手頭的活,走到兒子旁邊看他寫作業。兒子說,爸,你累不累。他搖搖頭,說不累。兒子說,爸,要不等會你歇會,我來幫你干吧。劉大說,沒事,爸干的動,你呢,就好好學習,你學得好,爸干活也就開心,你學的不好,爸干活一點也不開心。”

“爸,我長大一定有出息,到時候不會讓你再受一點累,現在是你養我,等我長大了,就是我養你。”

“好嘞,不愧是我兒子,爸等著你有出息。”

工地上,夕陽將逝,殘余的暮光打在劉大臉上,也打在兒子臉上,夕陽仿佛在他們面前鋪開了一條金色的光明大道。

劉大看著兒子,越看越覺得自己成了兒子的拖累。

“明啊,給我找把刀來吧,爸一輩子沒把你培養成一個能不活得那么累的人,是爸的錯。讓我自己走吧,爸實在累了,爸不想再成為你們的累贅了。”

劉明大概睡深了,沒有一絲回應。

“我要是再年輕點,就好了,還能多幫你們掙點錢。”

幾天后,劉明帶著父親出院了。劉大堅持的要出院,出院的前一天晚上,劉大給兒子說,給我買瓶農藥吧。劉明流著淚說,爸,兒子不孝,兒子不孝。說完劉明就跑出了病房,他坐到走廊的椅子上,兩只手捂著臉,淚水淹沒了他的臉龐。

病房里,劉大也流淚,他臉上的溝壑里縈滿了淚水。

出院后的第三天,劉大死了。

那是五月九號。

出院后,劉明把父親帶回了他家里。劉大的病折磨得他經常發出凄涼的哀嚎,給父親買的藥已經吃完了,而那些藥,就花了十幾萬塊錢。劉明再拿不出一分錢給父親買藥了。王玥出攤用的面粉之類的東西都是跟市場里的熟人跟前賒賬買的。

九號那天,劉明出去送貨,送到一半,他就回了家。父親看樣子正在熟睡,他走到面前,只是那么短短的幾步路,他已淚流滿面。而那幾步路,似乎用了他一生的時間。

他哭著,哀嚎著,咆哮著說,爸,對不起,對不起。

他用枕頭悶死了他父親。他全程都在哀嚎,聲音是撕裂的,破碎的,他身體里能有多少痛苦,都在那個時刻跑出來了。

王玥在外出攤,剛給一個客人做煎餅果子,做到一半,似乎感應到了什么。她想到丈夫從早上出門時就不對勁。她丟下餐車,用盡力氣往回跑。

她在門外聽到了丈夫痛徹心扉地哀嚎。她進門,看到父親臉上蒙著一個枕頭,還有站在旁邊的丈夫。

劉大很早就死了,也許死在三十年多前妻子跑的那天,也許死在十幾年前給兒子湊不齊上大學的費用,坐在外面不敢回家的那個晚上,也許死在得知自己是癌癥的那一天。他真正死在五月九號兒子回家的二小時前。

劉大回到家的第二天,兒子不愿意出去送貨,要留在家里陪他,他硬是把兒子推了出去,劉明讓王玥照顧父親,劉大把兒媳也趕了出去。屋子里靜悄悄的,他在靜悄悄中坐了一會兒,之后,出門到街上的農藥店里買了一瓶百草枯。

那天晚上他本來就想好了要走,可是兒子坐在他旁邊陪了一夜。那天晚上劉大沒有睡著,他陪兒子說了好多話,他希望兒子送自己走,劉明沒有回答,只是一個勁地咽著哭著說,爸,兒子對不起你。

第二天,兒子他們都走了,家里空蕩蕩的。

劉大覺得自己該走了,他忍著身上的疼痛走出外面,看了看街道,想了會過去的事。

他回到屋里,把自己攢下的一丁點錢用一塊臟兮兮的布子包起來,放到兒子他們的臥室里,他回到自己的房間,喝了下那瓶前一天買來的百草枯,躺到了床上。

屋子里沒有窗戶,特別黑,黑得讓劉大感覺像躺在棺材里。百草枯的藥效發作后,比他的病還要疼,疼啊,他在黑暗中喊,喊著喊著,聲音像一場聚會后一個接一個人的離場,直到某一聲下去,再沒有聲音了,散場了。

兩個小時后,劉明回來了。屋子太黑,他只能看到父親的輪廓,看不到父親臉上的血跡。

那個枕頭落下去的時候,劉大已經死了。

2024年5月11日

? ? ? 陳以默

故事虛構,原創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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