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大家好，我是賀明。以后大家都是同事，多多指教了。”
萬小姐的辦公室是工作室辦公場所中采光最不好的那個，窗口的位置有點偏，只能看得到一小時的夕陽。這有點讓我回想起我在星耀傳媒時的工作環境，格子間正對著一扇永遠沒有太陽的窗口。
“怎么樣，有發展嗎？”萬小姐帶我見了幾位她重點培養的藝人后直接問我，那口氣，好像我的意見很專業很重要一樣。
我看著他們精致的面孔，或自傲或自卑的神情，忍不住想起過去的自己。他們的表現比起第一次見星耀傳媒的老總時的我來說可是自如多了，我當年又緊張又焦慮，生怕拖累萬小姐這位天之驕子。
四位藝人，三女一男，其中正經科班出身的只有兩位，一個是那個叫宋伊人的男生，一個叫焦煥。不過焦煥當年學的是唱歌，現在演戲也是半吊子。
宋伊人是個相貌清秀的男孩，他外形不算出挑，但演技很好。受限于外形條件，他不是很受制片人青睞。焦煥個子很高，模特般的高大身材，五官較立體，面部線條深邃，她打扮的很中性，黑色短發，帥氣的足以令女人尖叫，她曾經是搖滾歌手，但歌沒紅，MV倒是迷倒了一大片小妹妹。劉思琦是萬小姐的師妹，也是當年在星耀的后輩，其實她跟萬小姐差不多大，但不知為何總是走在萬小姐的后面。劉思琦就是那類相貌中等演技中等人氣中等的演員，這樣的人圈子里數不勝數。
“季驍最好，宋伊人其次。”我說。
萬小姐沉吟不語，而后道:“我也這么想。”
我看著站在最中間的那個漂亮女孩，她臉上始終掛著微笑，不管是我沒有第一個叫她還是萬小姐提到她，她都表現得很自信，很有氣場。
“季驍很有明星范兒。”我朝她點了點頭。
季驍原名叫季佳琴，在被萬小姐招攬之前就在網絡上小有名氣，長得非常漂亮，至于演技……至少在今天還是不及格。不過演技終究只是商業價值的一部分，做這行的人，有的是手段淡化演技的含金量。
季驍的氣場不是她年齡該有的，應該是有著跟普通人不一樣的經歷吧。就好像萬小姐，如果不是被繼父欺辱，她應該還待在小鎮上，結婚生子，而已。
“她一看就是那種又聰明又拼命的女孩，和當年的你很像。當明星的好苗子。”
萬小姐聽了點點頭:“她家里有很大的經濟壓力，對于成功的渴望不比我當年差，不過，我也正是看中她這一點。”
我之前聽說過季驍的父親做生意欠了很多債，因此她在學生時代就瘋狂的想要把自己的美貌折現，萬小姐利用這一點簽下了很苛刻的合同。
也許有很多人認為野心是個貶義詞，但在萬小姐眼里恰恰相反。就好像賭場老板喜歡人們對于金錢的欲望，萬小姐欣賞這些生瓜蛋子的野心，她能從這里面賺錢。
我重新下載微博，還登了以前的號，并改了微博簡介。說實在賬號密碼我早就忘了，還是萬小姐從電腦里找到了備忘錄，難為她還記著。
中午吃飯的時候我的手機忽然一陣狂震，打開一看發現我塵封多年的微博號忽然來了好多關注。原來萬小姐發了一張我在廚房擺盤的照片，配文:我家的全能寶寶，永遠的姐妹！并且艾特了我。
我轉發了她的微博:歲月靜好，感謝有你。
好多粉絲跑到我的微博下評論點贊。
“女神的經紀人也是女神！”
“我也想去女神家吃飯嚶嚶嚶！”
“看到好多千千和經紀人以前的照片，她們感情真的好好哦！”
我的微博里還保留著五年前我與她的不少互動，如今看來只覺得唏噓。當年的我看上去好年輕啊，朝氣蓬勃，眼睛也亮亮的，裝著星辰大海的那種亮。那時我覺得萬小姐和我是一對雙子星，相互映照，彼此扶持，理解，關愛。只不過，我這顆星早早的就隕落了。
我手指停在顯示99+的私信上。
Jamie鄭志文。
我控制著沒有點開，一旦點開就會顯示為已讀。我已經是個不堪的人了，不想拖累他，或者說，我根本沒有勇氣面對他。
“我不怕你為萬千千做三年牢，我害怕的是你為她囚禁自己一輩子！”
“Jane，我求求你看看我，好好地看著我，我一直在這里，你為什么不試著依靠我？跟我走好嗎？”
兩年前，我一步步走向萬小姐的車子，仿佛聽不到志文蹩腳的香港口音，我至今記得他臉上悲哀的神情。我知道他一直想把我從深淵之中拉走，他是唯一一個想要拯救我的人，只有他在乎我，只有他愿意為我殘破的靈魂赴湯蹈火。
而萬小姐，她只會利用我，傷害我，剝削我。
午夜時分我被客廳的響動吵醒。
萬小姐一邊從酒柜里拿出紅酒一邊說:“我吵醒你了嗎？看來你睡得也很淺嘛。”
她坐在陽臺的藤椅上小口啜飲著紅酒，月光流瀉在她身上，像珠寶一般點綴著她的清冷美麗。我第一次見到一個能把月光當做首飾一樣穿戴在身上的人。
“要小心啊，失眠癥最開始都是淺睡眠。”
“萬小姐……”
“不用管我，我不想睡。這是我一天中難得屬于我自己的時刻，別打擾我。”
我看了看夜空，今夜的星星也亮很好看，對于大城市來說是鮮有的景觀。我有種錯覺，我覺得那些星辰的閃爍存在著某種規律的律動，就好像躍動的音符。它們愉快自得的彼此輝映，像是在為觀賞它們的萬小姐演奏樂章。
它們好像在唱:
陌生的路人聽一聽吧
雖然很冷但是很美啊
雖然很孤獨但是很美啊
雖然很寂寞但是很美啊
也許會死但是很美啊
……
嘿呀，我在胡思亂想些什么呢！我掐了自己一把，回屋去睡了。我可不是萬小姐那種非人的體質，晚上不好好睡白天會困成狗的。
近期萬小姐的工作主要是采訪和宣傳，以及一些綜藝節目的錄制，這些工作結束后還有之前老田給她接下的代言廣告。總體上是較為輕松的一段時間。
“怎么樣？這三個劇本你覺得如何？”
萬小姐翹著腳在躺椅上曬太陽，看不去并沒有興致回答我。
“這三個劇本我都是過了一遍才拿給你的，你就告訴我你還有什么不滿意，我也算有個教訓。”我有些生氣。
“我想拍電影啊。”萬小姐換了個姿勢，繼續翹腳。
“你開玩笑嗎？萬千千，你傻了還是我傻了？”萬千千在電影界沒有底子，正經片不找她，找她的刨開片子質量，片酬首先就上不去，性價比太低。我拿起劇本在她面前抖了幾下。
萬小姐接過我手里的劇本，隨意亂翻著，嘟噥著:“我能拍電影。”
“我知道我知道。”我敷衍道，“你先好好看看。”
萬小姐才翻了幾頁就把一個劇本丟回給我:“不想拍古裝，還是仙俠游戲，老娘都多大了。”
“不是你一直想嘗試的反派boss嗎？”我說，“這個boss有一半戲份都是男裝造型，你不是一直都對男役表演感興趣？”
萬小姐看上去有點動心了，又看了看第二個劇本:“什么鬼名字，那年18的月亮，校園墮胎梗？”
我咳了咳:“這是個網絡小說改編的，其實劇情還挺純愛的。網上關于女主飾演者的人氣票選，你是第一名，所以制片人來聯系你了。”
萬小姐直接把本子扔到地上了:“不去。我跟你講粉絲這東西你就是不能慣著，不然你干啥都有人bb，就跟找了個媽似的。”
我想了想工作室里粉絲寄來的禮物，要不還是扔了算了。
“喲，民國戲，挺少見啊。”萬小姐翻著劇本感嘆了一句，“別說這劇本寫的可以的，快趕上現在最火那顧津米了，不過沒他那么能討好觀眾。”
萬小姐現在說的這部戲叫《廢棄之身》，講諜戰的，女主的原配丈夫在新婚之夜被征兵的抓走了，抱著尋找丈夫的信念走上革命道路，逐漸愛上了自己的搭檔，但同時又意外的與加入國民黨的丈夫重逢。
萬小姐翻到劇本最后一頁，開始沉思。
我在劇本的最后一頁標注了制作班底的信息。
“編劇沒見過也就罷了，導演也是……”萬小姐嘆息著，“一部戲可不是只有故事的。”
“論起制作班底還是那個仙俠劇最強。”我說，“制片人是金姐，也是熟人，商量商量讓工作室的幾個小孩露露臉也好。”
萬小姐作為優秀的演員和老板，自然有自己的考量。哪一部戲能紅，哪一部戲有質量保證，哪一部戲用來搭關系，哪一部戲用來還人情，用北京話說，她門兒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