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終于來了,當我拉開窗簾,打開陽臺的木門時,清冷的空氣撲面而來。這是春天的早晨,窗外一片花白,細雨夾裹著小雪,還在慢悠悠下著。剛剛新綠的草地被輕輕覆蓋起來,而遠處的柳色卻更清晰了些。地上濕漉漉的,跑過的汽車后面,再也看不見揚起的灰塵。多么清新的一個早晨啊!
“下雨了,還有雪。” 我站在母親的房間說。
正在起床的母親顯然被我的話驚到了,她想快些穿上衣服,親眼看看窗外,看看春天的雨和雪。而母親的動作已經力不從心,等她拄著拐杖一挪一挪走到窗子跟前時,時間已經過去了十幾分鐘。母親吃力地坐上低矮的內窗臺,朝外看去。她的臉上洋溢著喜悅,還有一絲輕快,仿佛多日的霧霾散去,陽光初現一般。
“春雨貴似油” ,只有農人才能深刻體會到這句話的真正含義,此刻的母親是在高高的樓房里,呈現在她眼簾的,也只有這扇窗戶看出去的小小天地。她看到的不是田野,是城市的公園。盡管如此,母親還是一樣的欣喜。她似在自言自語:
“下得多好啊!麥苗就要起身了。”
這場期盼已久的春雨,使蘇醒的大地努力長出繽紛的顏色,綠色的麥苗,黃色的油菜花,雪白色的梨花,嫩綠色的樹牙牙,還有粉紅色的桃花。老家門前的那顆老杏樹,一定也含苞待放,紅撲撲的惹人喜愛吧!那田埂里,塄坎旁,溝渠邊,土坡坡上,花花草草,必會競相爭艷。就連鳴蟲飛鳥,也有了清麗的羽衣和歌喉。
這是春回大地的顏色,也是母親年輕的顏色,是我孩童時光斑斕多姿的顏色。有多少個這樣的春天,一場細密的小雨過后,肩荷鋤頭的母親要把種子點在地里,預備一家人半年的蔬菜。種子是去年特意留下的,有豆角、黃瓜、南瓜,再來幾顆茄子、辣椒、西紅柿等。有的需要育苗后移栽,有的直接可以長出來。鋤頭在母親手中輕快地飛舞,新刨開的土壤便一排排展現在她身后,露出溫熱的新顏。我跟在母親后面撒種子,一窩三兩顆,齊齊地撒過去,母親再用鋤頭摟些細土覆蓋在上面。種子躺在濕潤的土窩窩里就如找到了久違的家,它們要在這里成長發芽,開花結果,完成一生使命。
這樣的土地松軟、柔潤,有著母性一般的魅力,它也吸引著勤勞的父親。父親也是那么年輕、威武,他往地里一站,就如同一棵高大的樹,黑黑的臉堂,有力的臂膀。土地就是他的武場,所以他又像一名武士,能把那片閑置的土地,一锨一锨翻個底朝天。新翻過的土地散發出淡淡的泥土香味,在風中蕩開去,輕輕地蕩開去。父親一生的根就在這片田野中,枝葉在這里,希冀在這里,他的靈魂也在這里,在芳香的永久的泥土之中。
父親翻地種什么呢?什么都可以,玉米、高粱、谷子、豆子或者蕎麥。閑置的地就是種些雜糧來調節單調的口味。父親那年種的蕎麥我至今記憶猶新,在關中這是一種很少有人種的農作物。不知道父親從哪里弄來種子,他一時心血來潮讓我第一次見識了桿紅葉綠開白花的蕎麥。也許是土壤太肥沃,種下去的蕎麥長得異常茂盛,枝葉密密實實罩滿了一地,以至于到秋收時,也幾乎是長了一地的桿莖。不算小的一片地,父親只收了小半袋蕎麥,紅艷艷的,倒是好看。
“好雨知時節,當春乃發生。” 又是一場春雨,又到了播種的時候,父親卻已去世多年,他長眠于自己曾經耕作過的土地中,永遠與莊稼作伴。母親也老了。母親由于長期勞作損傷了雙膝,骨質增生很厲害,依靠拐杖才可以勉強行走。但我知道,母親心中的土地沒有老,土地里的莊稼沒有老,春雨過后,她老人家又該下地種瓜點豆了。而這又是我多么期盼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