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那一年,雞在飛,狗在跑。黃昏,灑著斜暉。
小華和小花,在金色光線里,和雞狗一塊飛跑。起飛的塵土,染著金屬的光澤,和著童稚的笑。
小華十歲,小花八歲。那架大山幾千歲。
每當(dāng)玩得累了,小華對著大山出神,總覺得大山的那邊,藏著無數(shù)秘密,神秘。
小花那胳膊捅了一下小華,“又發(fā)呆了,想知道的話,就去那里看看;天天發(fā)呆,干啥呀!”
“沒啥,就是看看。”
老蔫隔著老遠(yuǎn)的距離,用手?jǐn)n著嘴喊:“花,回家!”
聲音隨著風(fēng)曲曲折折地飄蕩,小花不耐煩地站起,撣撣身上灰塵。
“明天見!”小華依然望著遠(yuǎn)方,臉上帶著微笑。
“好吧!”小花失望的臉上浮著一絲苦笑,邁開不情愿的雙腳,朝著老蔫走去。
明天見,明天真的那么可靠嗎?
?02
晨曦的光漂浮在塵埃里,溫暖,可愛,還有那么點調(diào)皮地刺眼。
小華從睡夢里剛睜開眼,陽光已經(jīng)醒了好大一會了。窗外人聲鼎沸,夾雜著女人的啜泣聲。小華捏了捏自己的胳臂,生疼從嘴角呲出的白牙溢出。不是夢里,大清早,干嘛呢?
推開門,只見哀傷徘徊在每個人臉上,老蔫叔垂著頭蹲在門口,跟前布滿了一截又一截?zé)燁^,白色煙紙一點一點被火焰灼燒,留下一圈被揉搓的黑掛在煙尸上,黑白分明,黑白在陽光里格外刺眼。老蔫嬸被人架著,哭得只有表情,聲音卻無法從張大的嘴里呼出。
小華似乎懂了點什么,不過小華不愿確信。小華像張滿的一張弓,飛快地沖向門口。門前空蕩蕩的,只有微風(fēng)吹過,仿佛昨天那承載聲音的曲曲折折的晚風(fēng)。微風(fēng)依然如約而至,微風(fēng)里的人卻不在門前。
小華心思略微鎮(zhèn)定了一些,本懷著巨大的恐懼,以為會在門前看見一具小花的尸體。山前那條闊河每年都要吞噬生命,小華以為小花掉進了闊河。
轉(zhuǎn)回身,小華向母親走去。母親雙眼浸在淚水里,像兩顆大葡萄,哽咽,低啜。小華拉了拉母親的衣角,母親愛憐地輕撫小華的頭發(fā),只嗚嗚地說:“小花昨晚吃過飯,在門前耍了一會,就不見了,活不見人,死不見尸。”
時間會撫平傷痛,時間會將現(xiàn)在抹成過去,在記憶里,幸福多于不幸。
03
小華把小花藏在記憶最深的角落里,不輕易展示于人;小華把大山那邊的神秘掛在嘴上,逢人便說便請教。
歲月在微風(fēng)中輕磨,學(xué)業(yè)在深夜里延伸。在大山里的初中,小華以優(yōu)異的第一名被縣重點高中錄取。整個山村沸騰了,這是史無前例的;小華終于可以走出大山,看一看那邊的世界。
縣城的繁華,把小華繞暈了。紅男綠女,燈紅酒綠。小華瞅了瞅身上的補丁,咬了咬牙骨,那些只是別人的,自己只有學(xué)業(yè)這根救命稻草,只有這根稻草才可以將自己帶到離大山更遠(yuǎn)的地方。
小華在同學(xué)眼中很怪,那是他們的感覺,小華知道自己很正常,而且正常得厲害。青春,奮斗,吃苦,夢想,交匯在小華的小河,滿當(dāng)當(dāng)?shù)某鋵崱?/p>
7月,火樣的陽光,火樣的考場,小華已經(jīng)沉穩(wěn)得像那座山一樣了,心跟無風(fēng)的闊河一般平靜;小華知道,人生的岔路口來了。
該來的一定會來,不管你想到還是沒有料到。
04
小華以本縣理科狀元走向了上海財經(jīng)大學(xué),再一次縣里沸騰,山村沸騰。
小華依然像大山那樣矗立著,沉默,寡言;但那雙眼睛卻飽含著水樣的清澈,深邃卻見不到底。
大學(xué)里學(xué)業(yè)雖也繁重,小華卻游刃有余;課外生活多姿多彩,小華依然固步自封,很少涉獵。小華最要好的同學(xué)關(guān)某,眼看小華太過自苦,于是邀了三五同學(xué),說是散散心,小華拗不過,勉強也跟了出來。
上海,金融中心,金碧輝煌,金光燦爛。小華難免產(chǎn)生暈眩,如在夢里。好像踩著棉花來到了一個會所,喝酒,唱歌,始料不及地涌來。
喝進的,還要歸還;小華沖進了洗手間,一陣稀里嘩啦,整個人被掏空了,輕飄飄仿佛不是自己。
走在會所暗黃的走廊里,小華把眼睜得大些,以能便看清自己的門牌號;只見一個窈窕女子挎著一個男人慢悠悠走過,小華仔細(xì)看去。心底最隱秘的角落里,忽地升騰起小花。
小華失卻了大山的沉穩(wěn),一把抓住那女子的胳膊,近乎歇斯底里地問道:“小花,是你嗎?”顯然那女子和男子受到了驚嚇,那男子就想動手來修理小華。那女子一怔,一揚手,那男的手不動了。
“我是如花,您是?”
“如花?如花?怎么可能那么像?”小華喃喃自語。
“先生您是?”
“我是小華!”
如花眼淚滑下兩腮,泣不成聲。
淚水是情感決堤的恣肆,一任洪水滔滔,淹沒過往所受的委屈。
05
江堤柳,柳蔭間,一咖啡館,小華和小花坐在上海,遠(yuǎn)離大山。
大山的風(fēng),輕微,但很有勁道,吹拂在小華不平的心河,漣漪疊浪。
歲月如刀,雕刻人偶。
多少把刀迎面削來,小華默默承受,始終未改內(nèi)心,始終探尋小花。
小花儼然如花,已然不再是小花。
如花窈窕,嫵媚,性感;小花只活在曲曲折折的記憶的微風(fēng)里,飄蕩在山谷里,孤零零的,像一盞野菊,鵝黃,嬌嫩,單純,爽朗地對著太陽笑。
“那天發(fā)生了什么?”小華側(cè)著頭看著窗外。
“一個棒棒糖,一種想想就咽口水的棒棒糖,把我?guī)С隽舜笊剑灰宦返男缕妫笊酵獾纳衩赝耆×宋遥查g,家只成了一段即將忘卻的影像。只是,還有你,坐在山前眺望的樣子,怎么抹也抹不掉。”
“那你現(xiàn)在又在做什么?”
“混口飯吃而已,沒有其他什么追求了。”
“好吧!抽空回家看看,老蔫叔背弓成蝦了,老蔫嬸眼早就哭瞎了!”小華強忍淚水的滑落,大步流星,沉在江邊霓虹的夜色。
雞飛狗跳,塵土飛揚,青梅竹馬;燈紅酒綠,紙醉金迷,物是人非。
遠(yuǎn)方,飄著夢;腳下,踩著地。
回不去的覆水難收,想挽回的人力難為。愛,也在時空里,時間走了,滋味變了;空間換了,人心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