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狗坐在凳子上發(fā)懵。
四個小時前他就保持這個姿勢,雙眼呆滯,面帶笑意。他開始思考哲學(xué)的三大終極問題:他是誰、他從哪兒來、他要到哪兒去。
還要時不時地和他在燙頭發(fā)的女朋友眼神接觸,報以“我沒事親愛的慢慢來不要急”的笑意。
阿狗覺得,現(xiàn)在他的腦子像周二的電視屏幕,有一只五彩斑斕的大球。
“嘟——”
這是他腦子里唯一的聲音。
燙完了,他女朋友還要問他哪里好看。
“狗子,好看不?”
“……卷了?”
他最怕這個。因為他看不到弧度、看不到精華、看不到四個小時的折騰之后女朋友發(fā)梢的光澤。
所以這事兒就很麻煩。這種事兒沒法兒溝通。
就好比阿狗在打游戲:
“媳婦兒,你看我Q的怎么樣?”
“幾個屌塔有什么好推的?!?/p>
所以,此時此刻阿狗不能說“幾根屌頭發(fā)有什么好燙的”,因為他女朋友一定會提起昨晚那“幾個屌塔有什么好推的”,這樣就陷入了死循環(huán)。將心比心,這也就沒轍兒了。
所以阿狗是這樣回答的。
“陪你做頭發(fā),蛋會炸。”
他這么告訴女朋友,陪她做頭發(fā),他就會無所事事。一無所事事,他就喜歡蹺二郎腿。一翹二郎腿,睪丸就容易受擠壓充血。
“叭——”一聲悶響,潤物細(xì)無聲。
“阿狗,你看床單上有血?!?/p>
“都怪你,要做什么離子燙?!?/p>
阿狗不想陪他女朋友做頭發(fā)。在他看來與其去做頭發(fā)不如去建設(shè)社會主義。
“怎么建設(shè)社會主義?”他女朋友問他。
他說不是鼓勵人民群眾為社會主義建設(shè)添磚加瓦么。他說我決定了每天和你一起去樓下搬磚。每天五十塊,堅持一周,爭取砌成一堵兩米高四米長的紅磚墻。
他女朋友聽了沒說話。
他女朋友掏出一包皺巴巴的小貢,點著了火。她從來沒抽過煙,她連抽了五根,她好看的指尖都被熏出了淡淡的黃色。
后來她女朋友揮揮手,消失在人海。
所以這條路,無數(shù)人證明,是走不通的。
所以你得承認(rèn)。你就是得學(xué)會,在某些時刻陪她做一些你并不理解甚至認(rèn)為并不必要的事。比如贊美陳學(xué)冬,比如每次她淚流滿面,你都得抱著她說那個男主角真的渣,腦子里想著剛剛切爾西進了個球。
這種叫什么呢,情感的表達。
你說,哦!情感的表達!羅曼蒂克!書上的說法,送手鐲,送項鏈,送花。都挺表面文章的。
其實,陪著就好了。
你陪著你女朋友做一個你壓根不懂的離子燙,就是情感的表達。
總之,這一切都讓我想起胡同里的吳大媽。吳大媽凈身高一米五五,毛身高一米七五。她頂著二十公分的梨花燙,橫看成嶺側(cè)成峰,只能用“巍峨”來形容。
吳大媽的老伴兒老李就絲毫不介意。他覺得,吳大媽一定很喜歡她的那一頭離子燙。這樣她每次在小賣部柜臺后面忙碌時,都會想到那個發(fā)廊、那纏了一頭的塑料布和坐在她身后看了一天報紙的老李。
他們年紀(jì)都不小。都有心腦血管疾病。老李覺得,自己陪她做了這一件事,就有多了一件,吳大媽記得自己的事。在這個記憶里,老李一直都在。哪怕他比她先走了,她也會一直記得。
“她人生幾件如意事,件件都有我?!?/p>
陪伴可以讓記憶暖和起來。
很多人回憶,回憶的是某個晚上、某個下午,鍋碗瓢盆碰撞的聲音、在車站等雨停時手心的溫暖、或者就是那些五塊錢的麻將。人真是平凡而不浪漫的動物。但就是因為平凡而不浪漫,才顯得情比金堅。
因為我們回憶起一個人,都只會回憶起那些小事情。我們要坦然面對自己不會有任何成就而平凡度過一生的事實。好在,這些大段的,令人瞌睡的,沉悶無聊的平凡日子里,
都有你陪著。
沒錯。我們會浪費大段大段的時間,去做一件明顯消耗人生的事情。但正因為這樣,愛情才叫愛情。愛情不是用來創(chuàng)造意義的。
愛情也不是用來建設(shè)社會主義的。
愛情只是給兩個人一個相依為命的理由。
“我連頭發(fā)都能陪你做,還有什么不能陪你做的?!?/p>
阿狗想了想,鼻子有些發(fā)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