縱使身邊已是路人茫茫,今生恐怕會念念你不放,流連著不肯過對岸。
1
“阿希,你冷靜一點。”對面的小瑤將桌上的橙汁推到我的面前。
“我最好的朋友跟我最愛的人在一起了,我還是最后知道的那個人,你叫我怎么冷靜?”
我吸了吸鼻子,提著包站起來,轉(zhuǎn)身欲走。
“阿希……”
我伸手止住她,“我去下洗手間,讓我一個人靜一靜吧。”
我快步走向洗手間,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似的一個勁兒地掉落,嗓子眼兒好像堵著什么東西似的,滿腹的委屈與酸楚,只能自己獨吞。
“徐靜希?”一個低沉的帶著不確定的男聲叫住我。
我睜著朦朧淚眼看過去,一時之間竟然無法分辨對方是誰,只覺得尷尬無比,快速地竄進了女洗手間。
我躲進廁所最后一個隔間里嚎啕大哭,哭爽了就走到洗手池去洗臉,然后從化妝包里面掏出化妝品補妝。
心口仍舊是悶悶的、頓痛的,可是這個年紀的我們,早已學會了掩飾與偽裝。我對著鏡子拍了拍自己的臉蛋,努力扯出一個僵硬無比的笑容。心是痛苦的,還是要假裝大方瀟灑的。
當我整裝走出洗手間的時候,斜靠在墻上的男子直起身來,微笑著看著我。
“徐靜希,真的是你。”
我偏頭看著他,愣了好幾秒才反應過來。
“沈天闊?”
他點點頭,“你住這附近?”
“我公司在這附近。”我老老實實回答,依舊帶著濃重的鼻音,覺得有些尷尬。
“是RC嗎?”
我搖搖頭:“是九辰,一家小工作室。”
“天闊。”不遠處一個胖胖的男人招呼他。
沈天闊低頭看了看表,抱歉道:“不好意思,我還有事,先走了。”
看著沈天闊轉(zhuǎn)身離去,他高大的身影在人群中穿梭,我鬼使神差地叫住了他。
“沈天闊!”
“恩?”他不解地扭頭看我。
我快步走到他身邊,掏出手機,“我可不可留一個你的聯(lián)系方式?”
“當然。”
沈天闊雖有些意外,但還是留下一串數(shù)字,然后將手機遞還給我。
“再見。”他輕聲說。
我看著他走遠,低低呢喃了一句:“再見。”
2
沈天闊是我的高中同學,我們曾有幸做過一段時間的同桌。那時候我的好朋友李曉曉喜歡他,我就幫她遞情書。我喜歡李曉曉的同桌秦漾,她就幫我制造機會。
這么多年過去,李曉曉的男朋友早已經(jīng)換過好幾輪,我對秦漾的愛卻從未變更過。前段時間不知道是誰組織了一個同學會,我臨時出差沒能去參加,李曉曉和秦漾倒是去了,我登機前李曉曉給我發(fā)短信,說是要幫著撮合我和秦漾,那之后沒多久,他們倆人倒是好上了。
我因為最近一直在趕一個大案子,特別忙,直到今天小瑤約我出來吃飯,把李曉曉朋友圈秀恩愛的照片給我看,我才知道,他們倆人已經(jīng)出去溫泉旅行三天兩夜。
朦朧的霧氣中,他們親吻、擁抱、雙手緊握,她說,她找到了真愛。烈日炎炎的八月,我只覺得惡寒,心好像沉入冰冷的地窖,等待著被人打撈。
同樣亦未曾想過會再次遇見沈天闊,我也不知道為什么會要了他的電話號碼,真的是鬼使神差的。
我低頭看著手上的那串數(shù)字,顫抖著手給他發(fā)去短信:“徐靜希。”
過了一會兒,手機震動,他回到,簡短兩字:“收到。”
我嘴角浮現(xiàn)一抹笑容,這么多年,他倒是一點沒變,總是正正經(jīng)經(jīng),對人卻不遠不近的。
以前每次我?guī)屠顣詴赃f情書,從課桌底下偷偷塞給他,他總是坐得端端正正的,紅著耳朵將情書塞進抽屜里。
“阿希?”
“啊?”
對面的小瑤擔憂地看著我:“你沒事吧?我叫了你好多聲。”
“沒事,我們?nèi)コ源笈艡n吧,我快餓死了。”
3
“失戀”的后遺癥是暴飲暴食,一個星期內(nèi)我重了八斤,早上穿衣服拽著肚皮上的那圈肥肉,我有點自暴自棄。
電話響起,是沈天闊。
“我臨時有事,可不可以改約七點?”
我點了點頭,又想起來他看不到,連忙回道:“當然可以,我今天都有空。”
那頭傳來他好聽的輕笑聲:“好,晚上見。”
“晚上見。”
前兩天得知秦漾為了李曉曉調(diào)了職,我的心情沉入了谷底,不知是出于痛苦還是出于怨恨,翻到沈天闊的電話號碼時,我主動約了他出去吃飯。
也許真的是我太幼稚,覺得李曉曉奪走了我愛的人,那我也就靠近她曾喜歡的人。我和她曾經(jīng)是最要好的朋友,但是我們也習慣了,什么都要與對方相爭。這樣才公平,這樣才能將我心中的痛楚削弱一分。
晚上七點,如意軒,沈天闊準時赴約。
如意軒,光聽名字就知道是家古色古香的店,這家店的口味清淡,飯菜新鮮,雖然葷素皆有,卻以素食最為著名。
一整頓飯下來,我就吃了幾口清炒金針菇和木耳山藥,沈天闊倒是胃口大開,吃了兩碗米飯。
飯后,見時間還早,沈天闊提議去電影院看電影,他說最近上映了一部科幻片,他一直想去看,卻沒找著機會。想著反正閑來無事,我就陪他去了。
當他抱著爆米花和可樂走到我面前的時候,我白癡地問他:“我們這算是約會嗎?”
沈天闊一下子愣住了。
我慌亂解釋道:“額……因為,我,已經(jīng)很久沒有約會過了。”
大學期間倒是談過兩個男朋友,不過我一直找不到什么感覺,明白自己終究是放不下秦漾,所以最后都不了了之。大學畢業(yè)后更不用說,我一心投奔到工作當中,是個不折不扣的鐵娘子,別說約會,就是和朋友出去聚餐的次數(shù)都屈指可數(shù)。
許是怕我難堪,沈天闊臉上拂過一抹笑意:“當然算是。”
我們坐在倒數(shù)第二排,旁邊的一對情侶卿卿我我的響動挺大,弄得我倆都很尷尬。不過電影倒是不錯,沈天闊沒一會兒便入了迷,我卻有些心不在焉,胡思亂想著。
不知過了多久,昏暗中,沈天闊突然伸過來一只手,捏著一張紙巾。我慌亂接過,才發(fā)現(xiàn)自己早已淚流滿面。
他沒有多說一句話,眼睛仍舊留在熒幕上。
腦海中浮現(xiàn)陳奕迅的那句歌詞,“閉上眼你最掛念誰,睜開眼身邊竟是誰”,那些過去積攢的苦楚,從未離開過,他們悄無聲息地潛伏在我們的身邊,等待著被點燃。
4
做了一上午的文案,伸了個懶腰,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一點過,站起來才發(fā)覺腹中空空,很快點了份外賣來吃。
沈天闊打來電話的時候我正在和一塊雞排做著斗爭。
“在干嘛?”
我含糊道:“吃飯。”
“這么晚?”
“唔,做了一上午的文案,剛收工。”
“你也太拼了。圓盛高中的建筑重新裝修了,要不要回去看看?”
我猶豫著。
沈天闊循循善誘:“操場翻新了草皮,鐘樓外面挖了個大池塘,新食堂修得超級漂亮,里面還有咖啡廳……”
“……去吧。”
“OK,下午六點,我在你公司門口等你,我們先去吃個飯,然后去圓盛?”
“好啊。”
六點下了班,我收拾好東西下樓,沈天闊已經(jīng)等在門口。
他穿著黑色的耐克和藏青色牛仔褲,很休閑的打扮。我們在附近的餐廳隨意吃了點東西,然后便去了我們的母校圓盛高中。
學校翻新重建改動挺大的,不過那種熟悉的感覺依舊沒變。我想起以前,我和沈天闊做同桌的時候,兩個人都不是多話的人,關系也不冷不熱,除了偶爾借筆記或者講題以外,還真的沒有過多的交流。
那時候青春年少,整個人撲在學習上,整顆心掛在秦漾身上,沒有閑情逸致欣賞別的風景。現(xiàn)在想來是真的傻,可是卻從來不覺得那是過錯或損失。如果你全心全意地愛一個人,就甘愿無私奉獻自己的全部歲月哪怕只換來他一個笑容。只是我屬于比較不幸的那類人,連秦漾的笑容都換不到。
那天晚上,我和沈天闊兩人彼此沉默地逛了整個校園,從以前的教室到教務處,從體育部到藝術樓,我們?nèi)チ藢W校的每一個角落,最后兩人并肩坐在操場的看臺上望著漫天星光。
“其實我很久以前就開始注意你了……”
沈天闊望著看臺下的球場,幽幽道,“你總是安靜地坐在座位上做著習題,要么就是在看小說。有一次上課我發(fā)現(xiàn)你在哭,還以為你在為那次的數(shù)學考試考砸了而難過,后來才知道你是躲在抽屜里看《白夜行》……
“你很少和我說話,我就時常找你借筆記,你的字寫得很漂亮,學校里的書法大賽你卻從來不去參加。你還特別喜歡幫別人給我遞情書,其實我每次看到信封上的名字時都會很失望……
“沈天闊……”
沈天闊截住我的話,睜著閃亮如星的眼睛看著我,“徐靜希,我覺得你應該走出那個怪圈,秦漾與李曉曉相愛,沒有錯,他們的感情不存在第三者。”
我沒有想到他什么都知道,更沒有想到他會突然提到秦漾和李曉曉,心口一陣頓痛。
“是,在他們的感情里,李曉曉是女主角,我是根本沒機會站在臺上的幕后小丑,可是我真的沒有辦法成熟到原諒他們的所作所為。”
“靜希,我沒有指責你的意思……”
“我累了,我想回去了。”
我站起身來,經(jīng)過他的身旁,像一陣風,沒有任何停留的決絕。
沈天闊,如果你是我,如果你像我一樣愛著秦漾,那么深那么深。如果你知道,早在同學會那晚他們就上了床,秦漾醉了,但是李曉曉沒有。令我痛苦萬分的不僅是他們在一起了,而是那種被背叛的絕望。
沈天闊,如果你知道這些,或許你就不會這樣講了。
5
那之后很長一段時間,我和沈天闊沒有再見過面。
班級群里卻是炸開了鍋,小瑤小窗我,試探性地問:“周末的同學會你去嗎?”
“去,”我回到,“當然去。”
即使知道李曉曉和秦漾那日會在場,我也要笑容漂亮。若我還是幾年前那個唯唯諾諾的姑娘,一定會永遠地縮在殼中,自己飽嘗著苦痛。但我已不是當初那個我了。
周末那天在“樹下”酒吧,我化最精致的妝容、穿上自己最喜歡的小黑裙出席,微笑著和那些陳年舊友打著招呼。我以為自己已經(jīng)足夠淡定從容,卻還是在看到李曉曉和秦漾手挽著手時僵硬了嘴角。
“徐靜希。”
沈天闊從天而降,他一向不參加這類活動,極少露面,很快就被團團圍住,招呼了一圈后才重新走到我身邊,靜靜地看著我。
“我為我那天晚上說過的話感到抱歉。”他誠懇道。
“你那天晚上說過什么?”
說到裝傻,誰不會,只看誰更加技高一籌罷了。
他淡淡一笑,我們就此粉飾太平。
沈天闊和我并肩走進人群之中,我明顯看到李曉曉的眼角抽搐了一下。
我莫名地開心起來,一晚上唱了不少歌,嗓子都吼啞了。
因為喝了些酒,沈天闊送我回家的時候,我整個人都是輕飄飄的,腳步虛浮的。不小心踢到一顆石子,腳下一個趔趄,還好沈天闊及時地拽住我的手臂,不然昏昏沉沉的我免不了來個狗啃泥。
估計是酒精起了作用,我反應有些遲鈍,就連看人的眼睛都直了。
“怎么了?”見我直直地看著他,沈天闊輕聲問我。
我輕輕搖了搖頭,指了指對面的小賣部,“我去買個冰淇淋。”
說著,我抬腳就往馬路對面走,絲毫沒有注意到過往的車輛。當一輛大卡車直直地朝著我沖過來,我腦門兒“嗡”的一聲炸開,心想:完了。
“徐靜希!”
沈天闊大叫著朝我撲過來,直到聽到他因為倒在地上悶哼一聲,我才回過神來,連忙扶著他站起來檢查他有沒有事。
“還好還好,只是一點擦傷。”我抓著他的手臂,眼里都是愧疚。
沈天闊卻突然抱住了我,他低沉的嗓音出現(xiàn)在我的耳邊。
“以后不準吃冰淇淋。”
我從他的胸口抬起頭來,剛想問他怎么可以這么霸道,他卻突然低下頭來。
“和我在一起。”
帶著惱怒和緊張的吻鋪天蓋地襲來,我一時竟然忘了反應,直到這個吻逐漸被加長加深,直到他的唇舌都開始變得綿密溫柔起來,我終于兵敗如山倒,徹底松開了齒關,沉淪。
6
國慶小長假的時候,我和沈天闊一起去水族館玩,我最喜歡的動物是海豚,不知道沈天闊怎樣說服了馴獸師讓我單獨跟海豚玩了很久。
后來我們沿著河岸漫無目的地走,夕陽緩緩落入地平線的時候,他從身后抱住我,下巴擱在我的腦袋上。
我和他的身高還真的差蠻多,他中學的時候就喜歡打籃球,喜歡他的女生不計其數(shù),我何德何能,能有幸與他牽手。
“我很久沒有這么開心過了。”他的呼吸噴在我的發(fā)頂,癢癢的。
“我也是。”
“要是時間能夠永遠停在這一刻就好了。”
“我以前倒是很希望時間能夠倒流。”
他的聲音輕柔:“為什么?”
“因為有很多后悔的事啊,”我轉(zhuǎn)過身看著他,“你有什么后悔的事嗎?”
沈天闊深邃的瞳仁凝視著我,“很后悔,那時候沒有勇氣告訴你我的心意。”
“那么你呢,”沈天闊反問我,“讓你后悔的事情是什么?”
我張了張嘴,腦子里閃現(xiàn)的全是與秦漾有關的畫面,好半天才找回聲音:“我很抱歉,天闊,令我后悔的事情里沒有你。”
沈天闊眼里一閃而過一絲苦澀,卻很快收起情緒,微笑著看著我:“餓了吧,我們?nèi)コ燥垺!?/p>
我點點頭,任由他牽著走。
那頓飯,我吃得從未有過的艱難。
7
這天午后,我和沈天闊在咖啡廳見面,他說有重要的事情要跟我講。
我剛坐下,跟服務生要了杯卡布奇諾,便接到小瑤的電話。
“你說什么?”
櫥窗外透進來的陽光溫暖得我睜不開眼。
“秦漾出了車禍,現(xiàn)在在醫(yī)院搶救。”
我顫抖著手將手機塞回口袋里,站起身來,提起包就要走。
“怎么了?”沈天闊帶著不好的預感看著我。
“秦漾出事了,我要去看他。”
“不要去,”沈天闊拉住我的手腕,“他有李曉曉,你現(xiàn)在是以怎樣的身份?”
“無論是以朋友還是同學的身份,我都可以去看他。”
“不要無理取鬧,明天我陪你一起去。”
“是,我無理取鬧,”我冷笑一聲,“沈天闊,我們還是分手吧。”
沈天闊抱住我,“胡說什么,我們才好了幾天?”
“我沒有胡說,”我輕輕地推開他,“讓我走吧,我放不下秦漾的。”
沈天闊看我如此堅決,終于,頹然地放開了手。
8
秦漾命大,及時搶救了過來,我每隔兩天去看他一次,帶點鮮花水果和我自己親手熬的粥。在他住院期間,我始終沒有見到李曉曉,后來才知道,秦漾出車禍就是因為看到李曉曉和別的男人偷情,氣急敗壞地沖向馬路,帶著絕望。
起初他不愿意開口說一句話,后來我去的次數(shù)多了,他終于松動,開始給我講他和李曉曉的事情。他說,他們以前是同桌,總是嬉戲打鬧,卻并未上過心,直到那次同學會,他喝醉了,要了李曉曉的第一次,他才真正地開始正視兩人的感情。他說,他從未那樣地愛過一個人。
我靜靜地聽他講著,心里已經(jīng)不再泛起一絲波瀾。他不知道,李曉曉的第一次早在中學時期就給了某個帥氣的學長,就在學校的小竹林。但我不打算告訴他真相,就讓他永遠帶著美好的假象生活,這樣對他也許才是好的。
如果連自己最信賴的愛情,都是始于欺騙,那該得有多么的難過。
秦漾的手輕輕地搭在我的手背上,“靜希,這段日子,謝謝你陪著我。”
“不礙事,我過段時間再來看你,你好好休息。”我將手不著痕跡地抽開,提著之前帶來的飯盒離去。
對于秦漾,早已沒了愛,只留著舊情。
他曾經(jīng)問我,為什么對他這么好,我想大概是我前世欠他的債,很快就能還完了。
9
咖啡廳的那次爭吵后,沈天闊再也沒有聯(lián)系過我,就像人間蒸發(fā)了一樣地消失于我的世界。
我賭氣了很久,才不情不愿地給小瑤打了電話,她是百事通,從中學時候起,班里的所有小道消息她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小瑤,你有沈天闊的消息嗎?”
“沈天闊?他不是出國了嗎,就前兩天的飛機,他沒告訴過你嗎?”
我有些語塞:“沒……你知道他什么時候回來嗎?”
“不太清楚誒,只知道他好像是出國深造,估計一時半會兒回不來……阿希?你沒事吧?”
我擦了擦眼淚,壓抑著厚重的鼻音,“我沒事,改天出來玩啊。”
“大忙人,只要你有時間,我隨時有空啊。”
掛了電話,我一個人靜靜地走回家,經(jīng)過江邊的時候,太陽正好下山,整個天空都是橘紅色的,美得耀眼。
那一瞬間,美好的景色讓我忘記了一切。
我想,我既然能夠忘記秦漾,也一定能夠忘記沈天闊。
也許有一天,我會因為沒有聽到沈天闊最后想要對我說的話而感到后悔,但我們都已經(jīng)不能再回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