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到夜晚,萬籟寂靜,昏黃黯淡的燈光下,我坐在十四寸的電腦屏幕前,十根手指輕快地劃過鍵盤,配合的天衣無縫,如流水般噼里啪啦的舞出一篇篇文章。
我的小狼毫毛筆安靜的垂直懸掛在衣櫥一側,墨汁瓶落上了一層薄薄的灰塵,硯臺已許久未打開過,各種宣紙散落滿地,到處都是。
久而久之,總是提筆忘字,在他人面前也再也不敢胡亂吹噓:文能提筆安天下,武能上馬定乾坤。
每逢此時,我都會想起我曾經的中國畫啟蒙老師。
大概有數十年的光景了,原諒我已經記不清他的名字,模樣亦有些許模糊。
那時我讀小學,年紀大約十一二歲,小孩子嘛,總是對什么事情都感到新奇,三天兩頭的立志要當什么科學家,航天員,作家,畫家、、、、、、
可是對于大多數孩子而言,很多時候對一時的愛好總是略有涉獵,淺嘗輒止、、、、、、
當時年少,不知哪根筋搭錯了,偏偏對中國畫起了興趣。
這個時候我的國畫老師就出現了,恰好在當時他教我們班的美術課,在課余時間輔導感興趣的同學練習中國畫。
于是從那個時候開始,每天下午放了學,落日黃昏下,人群中多了一些提著筆墨紙硯的小學生從一座教學樓跑向另一座教學樓,只為去聽一節他的國畫課。
記憶中的他穿著很樸素,戴著一副銀色邊框的眼鏡,打眼看上去,是十足的正氣書生的模樣。
不知道是受過傷還是發生過什么事情,他的一條腿和常人有些不一樣,走起路來一跛一跛的,但是每次講課他都盡力站著,而這一站就是一個半小時,依靠著另一條腿靈活的轉過來轉過去,好像這些東西并沒有給他帶來絲毫影響。
那時候條件遠沒有現在這樣好,好多科技性的教學儀器也沒有現在這樣發達,畫畫的時候他只能在黑板上用膠水先粘上一張舊報紙,然后在把宣紙小心的粘貼在報紙上,就這樣來教學。
熟悉的朋友可能都知道,正規畫國畫的方式是將宣紙平緩的水平鋪展開,這樣才能有更大的空間來運轉筆鋒,可是為了讓效率更高,為了能夠讓更多的同學學習到國畫的精粹,老師硬是用這種方式陪伴了我們幾個月的時間。
那個時候對于國畫的概念剛開始有懵懂的感覺,曾經無數次回想起來才覺得老師他是怎樣的偉大,他是承受了多大的痛苦,而這一切只為了能夠讓他的學生更深刻的了解到國畫的奧妙之處。
一開始的時候我們首先學的是山水畫,就是畫一些花花草草,小樹房子什么的,我自小傲嬌,心氣大得很,只畫了兩天就覺得已經超越別人幾十倍了,于是便不屑于山水畫的創作,轉而畫起了動物。
于是隔天,我就被“請”去了他的辦公室。
那天我剛剛參加完數學奧賽的考試,因幾個超高難度的題目沒有答出來從而垂頭喪氣,無精打采。
進辦公室之后,他正在畫一幅觀音的人物圖,我看見之后的第一感覺:畫的真好,簡直像電視劇里的觀世音一樣。
辦公室只有他一個男老師,旁邊的一個女老師在洗頭,洗發水的味道填充滿了整個房間,流水聲稀里嘩啦,另一個女老師在窗邊發呆的轉著圓珠筆,落在桌子上噼里啪啦。
可是老師似是沒瞧見這般一樣,認真仔細的描摹著他筆下的作品,筆鋒回轉間,將觀音手中的楊柳玉凈瓶畫的惟妙惟肖。
我看的出了神,直到他拿毛筆橫在我的眼前。
“嘿,小子,看什么呢”,老師臉上掛著笑容問道。
如果換做是別的孩子,估計此時一定會像個做錯事情一樣低著頭一聲不吭,等待接受懲罰。
可是我傲嬌,抬著頭眼睛死盯著他。
那個時候小學生流行在額頭前留一撮頭發,我也趕時髦,留了一個那樣的造型,像極了三毛,后來想,那大概是劉海的早期雛形吧。
老師被我看毛了,他伸出食指和中指夾起我的“劉?!保话逡谎鄣恼f道“小伙子,看我作甚,知道今天為什么叫你來嗎?”
我當然知道,可是我撇撇嘴,偏不說。
哦,我傲嬌的一轉腦袋,扯著我的“劉海”了,疼死我了、、、、、、
他松開手,然后在辦公桌上拿過我的作品,我記得那次畫了一所小房子,指著話對我說道:為什么不愿畫山水畫了,你認為你已經畫的爐火純青了嘛,我告訴你,這還遠遠不夠,一瓶不滿半瓶咣當。
當時我還不明白這句一瓶不滿半瓶咣當是什么意思,只是我第一次這么近距離的看到老師這樣嚴肅。
然后我看到自己的作品被他緩緩的撕成了兩半。
我第一次感到如此的委屈。
我終于低下了頭不敢看他。
沉默許久之后,他說了一段話,時至今日,我只記得了幾句。
畫前需定形,先從樹起跟!
勾出樹枝干,稍點樹梢墨!
顏色要細調,紅綠要純清!
、、、、、、
此為畫中意,意境難悟成!
悟到深思處,好畫自然成!
我似懂非懂,可是從那之后,我畫畫的時候真的比以前認真了許多。
大概是因為那次,我和老師開始熟絡起來,后來每次畫完畫之后都拿給他看,臨畢業之前,他送了我一本山水畫冊,還在扉頁簽上了他的名字。
可是,幾經輾轉,那本畫冊還是丟失了。
學校里的很多壁畫都是他的作品,八景圖,神話故事,我親眼看著他歷時一個月的時間把那些圖畫的是多么精湛,筆鋒婉轉間又不失清新,剛柔并濟,無不讓人稱贊。
我記得老師說過,他曾經為千佛山題過字,至今萬佛洞前還有他的字跡。
于是我路過千佛山時,特意去萬佛洞瞻仰。
萬佛洞位于千佛山北麓,集敦煌、龍門、麥積山,云岡全國四大石窟的精華于一身,塑有佛主,菩薩,弟子,天王,力士近三萬尊。
俗話說:游千佛山不游萬佛洞不成一游。
洞中游覽一番,拜過佛身之后,我在洞口站了許久,卻始終沒有覓得哪些是老師留下的字跡。
2014年6月9日,高考完的第二天,時隔七年之后,我終于再一次的回到母校,學校早已經變了模樣,現代化的標準橡膠操場代替了當年的塵土飛揚,當初畫畫的教室也已經裝備上了各種教育電子產品。
可是,那些畫,八景圖,神話故事還在,歲月變更,風吹雨淋,大浪淘沙,老師的作品傲嬌的屹立在墻壁上,時代的變遷絲毫沒有沖刷掉它們。
老師,我始終沒有見到。
我想,大概也不需要見了。
如今我早已放筆多年,只有在想起來的時候提筆寫幾個字,卻越發覺得寫得難看。
當年的一得閣我至今沿用,不是因為它有多么好,而是因為每逢聞到它的味道,就像回到了當年一樣。
夜已經深了,微弱的月光灑進陽臺的一角,映在宣紙上忽明忽暗。
當年的傲嬌小少年,真不知道你什么時候能夠再次提起筆來,揮毫潑墨一幅雋秀的山水畫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