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黑

我的家在一個小山村的深處,房子后面就是大片的竹林。村里稀稀落落地散布著住戶。

由于中學在鎮子里,離家里比較遠。我便成了住宿生,每到周五下午放學,爸爸就會騎摩托車來接我回家,到了周日下午再把我接回學校去。由于爸媽比較疼愛我,他們很少讓我去山上干活,說小孩子要好好讀書。加上村莊里和我同齡的孩子并不多,我周末基本上都是自己一個人待在家里寫作業,中午做好飯等爸媽回來。

但是一整天都在家里,有時候也會挺孤單、挺害怕的。于是我跟媽媽說我家也要養一只小狗,媽媽很開心地答應了,說這樣就有伴陪我了。于是每周爸爸接我回來,我都會盼望家里新客人的到來。可好多個禮拜過去了,我都沒有盼來我的新客人,我漸漸地也也把這件事情忘了。可就在一個周末回家,我盼來了我朝思暮想的小狗,它是一只純黑色的小狗,眼鏡特別亮,剛來我家的時候還很小,但是胖嘟嘟的特別可愛。于是我就叫小黑了。

一開始還不熟,小黑總和我保持著距離,不肯接近,但是我每天都搶著要喂它吃飯,把大塊的肉都給小黑吃、跟它玩耍,我們就漸漸地成為了好朋友。每次周末回家,聽見摩托車的聲音,小黑總是飛一般地跑出來,拼命地搖著尾巴,歡迎著我的回,還沒下車就要舔著我的手指,有時候高興壞了,小黑甚至跳到我身上,要給我一個大大的擁抱。

聽爸爸說小黑每天都跟著--爸爸騎著摩托去山上,小黑就跑著跟在后面去山上;去田里就跟著去田里。小黑會自己在山上玩,追趕山上養的雞,看到雞群四處逃跑,小黑就很得意,仿佛在宣告他才是山上的主人。等差不多爸媽要回家了,小黑又會追著摩托車跑回家。一天下來也要跑上兩個來回,加上有時候爸爸晚上還會帶剩飯去喂雞,小黑又要跟去。我就跟爸爸說,每天這樣跑,小黑都瘦了。不過小黑長得很快,很快就長大了。

但是周末小黑都不跟去山上,因為它平時想念我,要一整天陪著我在家。我在桌上寫作業,小黑就安靜地在我的腳下玩,這樣即使一個人在家我也不怕了。兩天的時間很快就過去了,爸爸又載著我回學校,小黑舍不得我,它也要跟著去,但是鎮里離家里的距離可比山上離家里的距離遠多了,騎摩托車都要半個小時。爸爸不讓小黑去,只能叫媽媽拿好吃的吸引小黑,我們再偷偷出發。可每當摩托車的發動機響起來,再好的吃的小黑也不吃了,又要跟著去。于是我們只好下車,再次把小黑騙到稍遠的地方,爸爸再飛快地載著我離開。由于去鎮里的方向和去山里的方向相反,小黑從來沒去過,它就跟不了了。

直到有一次來學校接我的除了爸爸還有本應該在家里等我的小黑,小黑就像在家門口那樣搖著尾巴歡迎我。我只能又高興又生氣,坐在爸爸車后面心疼地看著小黑在車后面一哭狂奔。這一趟可累壞了小黑,回到家它就氣喘吁吁,可憐巴巴的,但顯然它還是很得意和爸爸到鎮里接我。于是,很多次接我的人除了爸爸還有小黑了。我總是埋怨爸爸說怎么又讓小黑來了,可累壞它了。爸爸只能無奈地說沒辦法,小黑根本騙不住,硬要跟來。

時間很快就到了冬天,氣溫降得很快。有一天晚上下大雨,狂風呼嘯,特別冷,蓋了三床棉被都還能感受空氣的凜冽。我跟媽媽說小黑會不會冷呢。媽媽說糟糕,都忘了小黑。于是我們馬上下去看小黑,小黑蜷縮在角落里,瑟瑟發抖,可看到我們還是要站起。媽媽馬上拿來了一個大箱子,放了很多衣服進去,這樣子,小黑也不怕冷了。

小黑有時候很調皮,有時候打開門看到一地的紙屑,就知道是小黑的杰作,它又把一卷衛生紙咬碎了。我只能把家里所有的衛生紙都藏起來,不讓小黑找到。有時候我也會欺負小黑,把小黑當馬騎在它身上,可小黑知道它不是馬,根本載不動我,我一騎,它就故意蹲下不起來或者往前跑,這樣我根本騎不到它。小黑從來不生氣我的氣,因為就算我欺負它,它還是搖著尾巴跟在我身后,我去哪里,它就跟去哪里。

就這樣,我們和小黑度過了一個又一個美好的時光。

有一次回家,卻不見小黑,媽媽說小黑失蹤了幾天,都找不到它。于是我們四處尋找,鄰居說在后山有看到小黑,我們就馬上跑去后山了。其實就是房子后面的竹林里,很近,小黑就在一個洞里,可這次小黑卻不像往常那樣興奮地歡迎我,媽媽想把小黑帶回家,它卻不愿意,我們才看到小黑身下有幾只剛生出來的小狗。這時我才知道小黑原來是母的,它做媽媽了。我們馬上把小黑和它的孩子們都接回家了,原來小黑是害怕把家里弄臟了才跑到洞里。小狗們清一色全部都是黑色的,特別可愛,我也給剛出生的小狗取名為小黑黑。由于小黑比較虛弱,媽媽總是把很多飯菜都留給小黑吃,在全家悉心的照顧下,小黑黑們都斷奶了,活蹦亂跳的,特別熱鬧。

后面很多鄰居都來找我家要狗,媽媽也陸陸續續地送出去了好幾只小黑黑,我不同意,媽媽就耐心地勸我說別人家也需要小狗啊,咱家的小黑也是這樣從別人家要來的,我才罷休。有一天家里來了一位陌生的叔叔,他是鄰村的,說要帶走剩下的小黑黑。我問爸爸怎么需要這么多只,爸爸說要分給村里的人,讓我不要問了。這一次,不知道怎么地,小黑不讓,吠著跑著。爸爸和那個叔叔就把小黑關著,再把四處逃散的小黑黑趕進豬圈,再一只只抓進蛇皮袋里帶走。我看了心疼,傷心地吃不下飯。很后面我才知道那個陌生的叔叔是狗販子,他是把小狗崽賣給別人吃。我才意識到原來爸爸為了幾百塊錢把小狗賣了,我好多天都不和爸爸說話。我也親眼看著小黑瘦了幾圈,雖然還是像往常一樣看見我就很開心,可我經常看到它趴在洞口,一動不動地朝著遠方望著,眼神里沒有光只有落寞。我想小黑還以為它的孩子們某一天還會回來吧,可我知道它們不會回來了。就連我喂它吃飯它也不怎么吃,要知道它最喜歡我喂它吃飯了。

過了好一陣,小黑才恢復過來,卻再也沒有胖回來。

我不敢相信初三的那個周末是最后一次見小黑,因為第二個星期回來的時候小黑又沒有在門口迎接我,我說怎么會呢,小黑知道我是今天回來的呀,我四處喚著小黑,小黑都沒有出來。媽媽跟我說小黑沒了。聽到這幾個字的時候,我懵了,仿佛晴天霹靂般,我不敢相信,怎么會呢?我追問著媽媽,媽媽說爸爸帶姐姐去外地上大學的時候騎著摩托車去城關,小黑也要跟去,城關是離家里好幾倍的距離,小黑還以為是鎮里,硬要跟去。爸爸把車停著,鎖好了就帶著姐姐坐長途汽車去學校了,好幾天才回來,回來后車還在,小黑卻不見了,只有地上的血跡,爸爸才知道小黑被人敲死裝去吃了。我才意識到為什么這次爸爸路上都沒怎么會和我說話。

我埋怨爸爸為什么要去那么多天,為什么要讓小黑跟去,為什么就讓把小黑放車邊上不寄放到親戚家,可是都沒有用了--小黑死了,它再也不會回來了。

從此以后,周末回家小黑再也不會在門口接我了,我寫作業的時候也沒有人陪了;爸媽去山上也不會有一條狗跟在摩托車后面跑‘。去上學也不用偷偷摸摸地去了;衛生紙隨便放也不會被扯得滿地了。

爸爸、媽媽、姐姐和我一家人總是心照不宣地不再提到小黑。可媽媽卻沒有把小黑的碗收起來。有時候我吃飯還是會下意識地留下幾塊大塊的肉,可我看只看見那個空蕩蕩的狗窩,我才知道:哦,小黑不在了。

我不知道過了多久才忘了小黑,可有時候夢中還是會夢見小黑。

一個人在家寫作業還是會感覺孤單,我卻沒有再吵著媽媽說要養狗。

后來,我開始害怕一切太親太近的感情,我很渴望這般溫暖的情感,但我卻接受不了突然的離去,因為我知道感情越越好越深,分別的時候就會越不舍、越痛苦。每次的離別都會給我加深我的內傷。甚至有時候去商店買東西,老板多跟我幾句話,我就不會再去了;點外賣的時候,送餐叔叔多關心了我一下,我也不會再點這家了。

我想我再也沒有辦法承受分別之苦,我只能拒絕一切太過親密的關系;我不愿意種花,因為我害怕看著它一點點凋落。我知道這樣不好可我沒法痊愈,也不愿意長大。

我想念我的小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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