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很多的事,都遺忘在年少懵懂里了,
? ? ? 很多的人,都淡忘在渺渺紅塵中了。
? ? ? 記憶再模糊,年事再嗟流,有些事,有些人,終究是漫不過記憶的河流的,逾沉淀,逾感懷;逾遙遠,逾清晰。
? ? ? 如果可以描繪,記憶一定在歲月深處如詩似畫,如果可以鐫刻,記憶一定在煙月朦朧中天涯咫尺。
? ? ? 冬日陽光下的銀杏葉黃得柔和透明,點綴著城市冬季的蕭索,隱隱透出一股明亮的生機,那生機在冬日的寒風中兀自勃勃著,舒緩了行人的眼,更舒緩了她此刻的心。
? ? ? “……請在笑容里為我祝福……沒有你的日子里,我會更加珍惜自己,沒有我的歲月里,你要保重你自己……”
? ? ? 街頭居然傳來齊秦的《大約在冬季》。
? ? ? 多少年多少年的歌了!
? ? “你在異鄉還好嗎?”她突然就想起了那一年的冬季,是的,大約是在冬季。
? ? ? 那一年,她十六歲,讀高二,風華正茂、青翠欲滴的年齡,但她是一心攻讀圣賢書的乖乖女,身上姐姐傳下來給她穿的衣服,她太瘦又高,衣服太大,所以總是晃來晃去,同學們笑她像一根竹竿,她一點都不介意,總是笑笑當作回答。倒是臉上那副黑框邊的眼鏡,給她略添了幾分斯文秀氣。
? ? ? 她的課桌上,除了書,還是書;手中,除了書,還是書。
? ? ? 他是高二時轉入她們班的,他什么時候轉來的,其實她一點都不知道。
? ? 她知道他是她們班的,是那一次晚自習,她去物理老師辦公室拿練習本,發現他在那里,他跟她說話,然后她才知道,原來他來她們班已經兩個多月了。她有點不好意思,他卻笑笑說“別人是兩耳不聞窗外事,你是窗內事都不聞啊。”
? ? ? 他的幽默放松了她的尷尬,兩個人坐下來開始聊天,直到下晚自習。聊這么久的天,于她簡直是破天荒地,她平時可是舍不得浪費一分鐘時間的。
? ? ? 原來他本來在省城讀高中,是物理老師的侄子,因父母工作調動去的地方太遠,他不愿跟著去,所以轉到他叔叔學校,到了她們班上。
? ? ? 那晚以后,她又回到了書中,似乎這個同學從來沒有存在過,可她不知道,那晚以后,從此多了一雙注視她的眼睛。
? ? ? 又不知隔了多久,那一日晚餐后,她又去物理老師辦公室,又遇見他了,他坐在火爐邊看書,一本語文課外輔導書,A4紙大,厚厚的一本,她看了一眼,書的內容形式都是她從未見過的。
? ? 鄉下學校的輔導資料是非常有限的,而且基本千遍一律,沒有太多新的內容,可他這一本完全不一樣,而她是特別喜歡語文輔導書,因為能從中學到很多課本上沒有的文學常識和不同類型的題目。
? ? “你這個書看完以后,可不可以借給我看看呀?”她輕輕地問,有點害怕拒絕。“好啊,沒問題。”沒想到他回答得這么干脆,她大喜。
? ? ? “你現在有空嗎?我們去后面山上走走,怎么樣?”他似是詢問,卻又帶點懇求,還有一絲不容拒絕。她沒想到他會提這個建議,拒絕似乎不太好,人家才那么爽快答應借她書呢。
? ? ? “好的。”她回答他。
? ? 她知道學校后面有座小山,經常晚飯后或周末,會有同學去那邊散步,但她從未去過,也好,今天去看看吧,她這樣想著,便覺得不浪費時間,也劃算了。
? ? 他背上一個大包,長長的,也不知是什么東西,她也不問。
? ? ? 她跟著他出了校門往小山走去,校門外是一片荒蕪著的田野,間或有村居錯落著,遠山疊嶂朦朧,馬路邊的大樹在寒風中輕晃著禿枝,有鳥劃過天際,幾聲鳴啾,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將冬的空蕩拉向無邊的天際。
? ? ? 江南丘陵的清瘦在冬日的黃昏里靜躺著一片悠冗的詩意。
? ? ? 夕陽已經下山,但并不太寒冷,她長長地伸了個懶腰,又長長地吐了口氣,感覺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舒暢,也許是太久沒來戶外走了吧?她暗自想著,有點喜悅。
? ? ? 小山的頂上是一片很大的空地,平整光滑,沒有任何植物,非常適合開展各種小型運動,估計是平時來玩的同學多,所以自然而然就形成了這樣一塊平地。
? ? ? 可能因為天氣太冷,今天居然只有他們兩個人。
? ? ? 他們繞著平地慢慢走,邊走邊聊,無非是最喜歡哪門功課,平時做的哪些輔導題。
? ? ? 他似乎成績不太好,對于考什么樣的學校完全沒有任何想法,感而她的目標是最少省內重點本科。
? ? ? 她感覺得出他的沮喪,卻找不出什么話來安慰他,兩個人默默地走著。
? ? ? 暮色漸漸褪去,初冬的輕寒開始升騰,一輪皎潔的圓月自東邊升起,月光清涼,她不禁打了個寒顫,抱緊了雙臂,他將外套脫下,遞給她,她沒接,問道:“那你怎么辦?很冷呢。”
? ? ? “沒事,我來舞劍。”他運動了一下雙臂,輕笑著回答。
? ? ? “舞劍?”她以為她聽錯了,這只是從前在武俠小說里才有的情節啊。
? ? ? “你穿上。”他把衣服放到她手上,只身穿著白色毛衣,從包里拿出一把劍來,走到了平地中央開始舞劍。
? ? ? 對于劍術,生長在鄉下的她是完全看不懂的,比男同學熱衷的球賽更外行。
? ? ? 空蕩的小山頂上,皎潔的月光下,只見他伸手矯健旋轉,腳步輕盈縈回,劍在他手中收放自如,放出去的那一刻如大江東去般豪邁,收回來的那一瞬卻又似清風入懷般朗柔,白色的劍光在清輝的月光下,時而快速,時而輕緩,一會流暢如弧形,一會又緩游如蛟龍。
? ? ? 她看得眼花繚亂,心隨著劍光一明一暗一上一下恍惚著,似乎過了很久,又似乎只一瞬,他收劍靜立,高領純白毛衣的他已經微汗涔涔了。
? ? ? 她似乎突然醒悟過來,開始拼命鼓掌,“沒想到你還有這一招啊,太棒了!”她是由衷地贊嘆。
? ? ? “我喜歡劍,原來是學校擊劍隊的。”他一邊回答,一邊用手擦著額頭上的汗,坐到她了身邊。
? ? ? “我們休息下吧。”他拍了拍身邊干凈的地方,抬頭望向她。
? ? ? 她在離他二十厘米左右的地方坐了下來,只見他將劍輕輕套進劍鞘,然后又拿出一個短的長方形盒子。
? ? ? “吹首歌曲給你聽,怎么樣?”他微笑著問她。
? ? ? 那盒子里原來是一支短笛。
? ? ? “你居然還會吹笛子啊?”她越發好奇了。
? ? ? “純粹閑暇時個人愛好,平時自己琢磨著學的,沒有老師教過。”他有點靦腆。
? ? ? 笛聲響起,是時下最流行的歌曲,齊秦的《大約在冬季》。
? ? ? 優美的旋律,悠揚的笛聲,清清揚揚,撒向無邊的曠野,無拘無束,飛向迷霧的遠方,似爛漫的少年心事,又似無忌的青春韶華,放縱著那一刻的嬌艷。
? ? ? 她似是被某種東西凝滯住了,忘記了時間,忘記了萬物,忘記了自己,沒有了思緒,沒有了學習,沒有了考試,深深地沉醉在那一片心花爛漫的世界中了。
? ? ? 又不知過了多久,似是一瞬,又恍若多時,笛聲緩悠收住,清涼月光下的田野山崗一片格外的寧靜,靜得能聽見彼此的心跳。
? ? ? 月亮已快至中天了,山頂的溫度也越來越低了,空氣里開始凝滿寒氣。
? ? ? “我們回去吧。”她說道。
? ? ? 他沒有說話,默默地收拾好短笛,背上大包,兩個人不再是來時的那般你一言,我一句,默默往回走。
? ? ? 回到教室,她又全部回到她的書中了。
? ? ? 一晃眼就到了高三,除了每日沒完沒了的書和試卷,誰也沒有時間去管誰的事。
? ? ? 那日中午,班長突然跑來教室通知同學們:“**去部隊當兵,明天八點走,我們去校門口送送吧。”
? ? 聽到這個消息,她心里一怔,他怎么突然去當兵了?難怪那時對考什么學校沒有興趣,估計早就做了去當兵的打算。
? ? ? 第二日,她一早就起來了,穿了那件最合身的淺綠薄棉襖,摘了黑框邊眼鏡,仔細梳了梳那一頭烏黑的直發,鏡子里的她竟然露出了一絲窈窕清秀。
? ? ? 她到的時候,一堆人已經在學校大門口了,他朝她走過來,居然像大人一樣,伸出手來握她的手,她趕忙伸了過去,他一邊握著她的手,一邊說:“那本語文輔導書我放我叔的辦公桌上了,你等下去拿一下。”
? ? “謝謝!你在部隊天天開心,要好好表現嘍。”她笑容輕輕。她本不想講后面那一句的,可不講又總覺得不夠隆重,于是還是講了。
? ? ? 車子走了,她朝他揮手,他也朝她揮手,她似乎看到了他眼光中閃爍著某種東西。
? ? ? “輕輕地,我將離開你……”旋律響起,校園里的廣播又開始播放齊秦的那首《大約在冬季》了。
? ? ? 沒料到的是后來大家都斷了他的聯系,誰都不知道他在哪里,因為那時既沒有手機,也沒有網絡,連電話都沒有,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到哪個部隊,走之前沒有留下任何聯系方式。加之因為他來的時間短,在班上也沒有特別關系好的,所以也沒人去問他叔叔。
? ? ? 她拿到那本語文輔導書半個月后才去看,里面掉出來一張小卡片,她撿起一看,一首小詩“醉過才知酒濃,愛過方知情重,你不能作我的詩,正如我不能做你的夢。”
? ? 下面還附有一句話,“收集你的笑容,帶到軍營和哨所,那里沒有女孩兒。”
? ? 她默默收起了這張卡片,心里念了一句,“要在部隊好好表現哦。”
? ? ? 那一年,她考上了大學,很好的大學。
? ? ? 后來,她走上了工作崗位,像所有的女人一樣,結婚生子,小日子和諧甜蜜。
? ? ? 她依然沒有他的消息。
? ? ? 日子悄悄流淌,歲月始終匆匆,靜好有時也會有漣漪。歷經了很多的事,見識了很多的人,讀過了很多的書,許多年以后的某一個冬夜,窗前明月下,那夜的月光,那夜的劍影,那夜的笛聲,那夜的白衣少年翩翩,所有的,突然清晰浮現在她的腦海。
? ? ? 那一刻,她突然明白了,原來那是少女心思的輕輕觸動,是年少情愫的悄悄入侵。
? ? ? 只因太年少,我們都不懂。
? ? ? 唯有淺淺無奈,微微一笑,悄悄寄語那些年錯過的美好。
? ? ? 冬日南方城市的街頭,杏葉迎風,瑟瑟中盈滿了春的期盼。
? ? ? 紅塵有愛,天涯不遠。
? ? ? 你在他鄉還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