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和尚和秀姑
? ? ? ? 善良、勤勞和愛，構(gòu)成強大的生命依托，生活賜予的越少，生命愈加堅強。
１
? ? ? ? 和尚在山村小學(xué)土坯房里一待就是五年，這里與世隔絕卻依山傍水，風(fēng)景如畫也人煙稀少，通往外面世界的就是順著山腳一條蜿蜒崎嶇的羊腸小路。
? ? ? ? 和尚是他的外號。之所以叫和尚，是因為他所處的小學(xué)校在半山腰，沒有院子，只有座東朝西孤伶伶的三間土坯房，其中兩間是教室一間就是他的寢室。清晨和傍晚的時候，人們經(jīng)常看到他在學(xué)校西南角的一塊大磨盤石上盤腿打坐，有時候嘴里念念有詞，有時候面前立放著一幅陳舊的木架，涂涂劃劃――那個時候鄉(xiāng)親們不知道――其實那是他在吟詩、作畫。只曉得他穿一身漿洗發(fā)白，補丁搐補丁舊得不能再舊但還算清爽干凈的長衫，面向西方在朝暉或晚霞的映照下，神情專注如同一尊虔誠的佛。
? ? ? ? 人們私下里稱他一下“和尚”，但鄉(xiāng)親們當(dāng)面稱呼他更多的還是“先生”，“先生”的稱呼充滿了對他這種文化人的深深崇拜和敬意。在貧窮的鄉(xiāng)里山村，人人除了在鄉(xiāng)公所留下的平時基本不用的大名外，幾乎都有一個不雅的小名，諸如“茅缸”、“群狗”、“糞蛋”之類隨意和低賤，故意有叫閻王爺無暇注意到的意思。“和尚”的稱謂在這諸多外號中間反倒顯得格外高大不俗，彰顯濃濃的崇敬。
? ? ? ? 這還是襄陽解放的前一年，1947年的“和尚”只有20歲，已經(jīng)是當(dāng)?shù)匦∮忻麣獾摹靶悴拧保呀?jīng)在本鄉(xiāng)的這所山村小學(xué)當(dāng)了五年先生的他，帶二十多個娃娃教授一至五年級的課程。
? ? ? ? 他有文化不是因為家里經(jīng)濟條件好能夠上得起學(xué)，而是有一位給有錢人家孩子當(dāng)私塾先生的父親，他四歲開始跟隨父親四處漂泊，利用給有錢孩子當(dāng)陪讀的機會熟讀四經(jīng)五書、諸子百家、天文地理、數(shù)學(xué)計算、陰陽八卦。
? ? ? ? 和尚在15歲的時候參加鄉(xiāng)試統(tǒng)一會考，一舉考得全鄉(xiāng)第一名，于是，經(jīng)過鄉(xiāng)公所的安排，在這離家三十多里路程的小山村的小學(xué)，謀了份全職老師的職業(yè)。剛開始還有一位滿嘴都是“之乎者也”、一身毛病住在當(dāng)?shù)氐睦舷壬退黄饚尥迋儯粌赡觌S著老先生駕鶴西去，全校就只剩下他一個人即當(dāng)?shù)之?dāng)娘地教著孩子們。和尚生性喜歡清靜，難得在那個兵荒馬亂的年代,找到這樣一個偏僻處所為人授業(yè)解惑，自己倒是感覺舒服自在。
? ? ? ? 年紀(jì)輕輕，和尚在這十里八鄉(xiāng)卻小有名氣,格外受人尊重。人們除了看重他的文化外，還在意他一身與眾不同的仙風(fēng)道骨和儒雅神志。哪一家紅白喜事都要請他出席，總免不了請他先說兩句，仿佛他肚子里有用不盡的詩詞歌賦，總能順口來一段人們能聽懂抑或根本不明白的句子，反正大家都聽得出來是吉利的好話，也深信先生嘴里吐出來的東西絕對字字千斤有份量。大家都覺得有了先生講話的儀式，才顯得厚重圓滿，才能讓人們長時間的記住并津津樂道，才能讓這沉寂的山村充滿生氣。
２
? ? ? ? 和尚和秀姑是在這一次暴風(fēng)雨中結(jié)識的。那一天，一上午天氣出奇地?zé)幔狡律系臉淙~一動不動，樹上的知了不厭其煩地尖叫了整整一個上午，憑空讓人增添了許多煩燥。吃過午飯，和尚就著一身白粗布短衣褂，橫躺在校舍前老槐樹下一張竹制的涼床上。這張涼床是他上一任老先生留下的，早已被汗?jié)n浸潤得油光發(fā)亮的床體，不停地發(fā)出咯吱咯吱的響聲。因為已經(jīng)放了暑假，學(xué)校少有人來往，和尚打算靜下心來在樹蔭庇護下，美美睡上一個午覺。
? ? ? ? 忽然，狂風(fēng)大作，天氣象小孩的臉說變就變，頓時陰云密布，剛剛還叫得歡的知了，齊整整地閉住了嘴，火球一樣的太陽也突然消失得無影無蹤，山上的大樹就象是被一個巨人劇烈地搖晃著，樹葉四處飛卷著發(fā)出恐怖的“嗚嗚”聲。傾刻天地間陰暗下來，黑沉沉地叫人喘不過氣來。和尚飛快地跑進屋子里，驚恐地打量著屋子四周，好在前幾天老鄉(xiāng)們動手加固了這幾間土坯屋，盡管陳舊但墻壁夯實得緊密厚實。
? ? ? ? ?和尚站在門口遠眺，遠處兩公里外平時一覽無余的漢江，此時完全籠罩在昏黃的暮藹之中。影影綽綽只能看到江灘上的蘆葦，成片成片地隨風(fēng)起伏。
? ? ? ? ?眼看一場暴雨將至。隱隱約約他像似聽到有人呼喊的聲音，風(fēng)中這聲音忽大忽小忽遠忽近，聽得出來是那種很急促也很撕心裂肺的呼喊。他努力想聽個清楚，他迎著大風(fēng)跑向平時盤腿打坐的磨盤石，他意識到在這種突變的天氣下，一定有人會出現(xiàn)這樣或者那樣的危險，特別是在山區(qū)。他終于看到一個小小的身影，在蘆葦蕩靠近山腳的這一邊，拼命地來回奔跑，呼叫聲就是從那里傳來的。
? ? ? ? “不好，有人出事了！”和尚知道山腳下的人們，誰也聽不到也看不到毫不知情，他絕不能坐視不管，飛快地向山下沖去。
? ? ? ? 銅錢大小白亮亮的雨點象齊發(fā)的萬箭，從天空直直地射向地面，冰涼的雨點夾雜著土腥味，打在臉上生生地疼，和尚完全不管不顧，在這瞬間到來的茫茫雨幕中，深一腳淺一腳地奔向江灘……。
? ? ? ? 和尚全身濕透領(lǐng)著水淋淋的秀姑回到山腳下村子的時候，已經(jīng)是晚上很晚的時間。因為當(dāng)時沒有個鐘點，只曉得好多沒有顧上吃晚飯的人們集聚在秀姑家里，正在商量著冒雨摸著黑出去找人。忽然見著和尚帶著秀姑狼狽不堪地出現(xiàn)在面前，大家都說不出話來，一向木訥的父母拉著秀姑囁嚅地說：“好，好，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３
? ? ? ? 其實，和尚早也認識秀姑，只曉得她姓張，盡管天天風(fēng)吹日曬，仍掩飾不住天生的水靈漂亮，在村子里屬于比較出眾的姑娘，卻沒有與她說過話，更不知道她的命特別苦。秀姑的命苦是他后來慢慢才知道的。
? ? ? ? 在接下來的交往中，秀姑講了她的許多故事。秀姑小和尚七歲，在家排行老大，下面有一個弟弟兩個妹妹，弟妹都在和尚的小學(xué)里讀書。作為老大，她沒有權(quán)利上學(xué)讀書，家里的農(nóng)活早早地壓在她還稚嫩的肩膀上。父親常年出門幫別人打點小工掙點小錢，她們家里的大大小小的事，完全由她的奶奶說了算。奶奶對母親特別地刻薄，母親自過門那一天起，每天都在奶奶的吵罵中過日子。
? ? ? ? 奶奶對母親不好，自然對她這第一個出生的丫頭片子也不好，打四五歲起秀姑每天被祖母逼著上山割草，下地干活。家里兩頭耕地的水牛，平時的放牧也全部依靠秀姑一個人完成。家里人口多，幾畝河灘地和幾乎靠天收的山坡地，完全不能養(yǎng)活一家老小，秀姑每天半饑半飽地生活著，還要麻木地和母親一道忍受祖母的責(zé)罵。秀姑經(jīng)常在沒有人的時候哭，一想到祖母她就哭得更加傷心，為她自己也為她的媽媽，自此留下了伴隨她一輩子迎風(fēng)流淚的眼疾。
? ? ? ? 秀姑非常感恩和尚，她說和尚是第一個對她好的好人。那天如果不是和尚及時出現(xiàn)，幫她在暴風(fēng)雨中找回因為受到驚嚇，而四處奔跑的水牛，她可能就沒法活下去了，兩頭水牛可是她們家全部的家當(dāng)和生存的全部依賴。
? ? ? ? 那一天天氣突變時，受到驚嚇的兩頭牛在沒人深的蘆葦中橫沖直撞，她拉住了一頭牛，另一頭牛卻掙脫得無影無蹤。她真的絕望了，拼命地跟著水牛的影子奔跑著、哭號著……。天地間狂風(fēng)肆虐著暴雨的聲音，夾雜著漢江翻騰怒吼的聲音，以及蘆葦蕩里千軍萬馬橫掃一切鬼哭狼嚎的聲音……，她看不到水牛的影子，她甚至迷失了方向，蘆葦叢中到處是沼澤，她跌跌撞撞地在濘泥中掙扎，單薄的身軀完全被巨大的恐懼包圍著……。
? ? ? ? 是和尚從天而降，在狂風(fēng)暴雨中幫她找回驚恐萬狀的兩頭水牛，泥人一樣的和尚攙扶著她，安撫著她。如果那天沒有和尚象天神一樣的出現(xiàn)，秀姑不敢想象悲劇一樣的后果。
? ? ? ? 至于和尚，秀姑叫他外號，他一點也不在意。他告訴她，“和尚”即“出家人”，離佛就不遠了，佛是什么？佛是覺悟的人――覺悟了生命真相,覺悟了宇宙、人生真諦；“放下執(zhí)著、少欲知足、心靈解放”是人生的最高境界。
? ? ? ? 秀姑聽得似懂非懂，迷蒙的眼神里盡是崇拜。
4
? ? ? ? 因為他救了她，秀姑老實巴交的父母更是相中了這個又有文化又勇敢的后生，托媒人上門撮合，和尚倒也十分歡喜，秀姑更是樂意，一門兒女親事就初步定了下來。
? ? ? ?和尚很少回一趟山那邊三十里外的老家。家里沒有耕地，他有兩個兄弟一個姐姐，加上母親一家六口，全靠父親一人給有錢人家孩子當(dāng)先生，掙點微薄的學(xué)費錢。有時候得到有錢人家的食物和衣物方面的施舍，勉強打發(fā)著這種艱難的日子。生活總算比那些沒有任何營生手藝，只能給地主老財做工的佃戶要強一些。
? ? ? ? 沒有念想，平時自然沒有回去的欲望。
男大當(dāng)婚女大當(dāng)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還是要遵守的。和尚專程翻過大山回老家一趟向母親匯報，母親大喜，母親早就聽說過老張家的秀姑不僅模樣俊俏，而且特別勤快能干還心靈手巧。
? ? ? ? 于是，經(jīng)過傳統(tǒng)的“三媒六證”，他們倆的婚事很快在雙方老人的往來操辦中塵埃落定，大喜之日就在來年的新年，圖個喜慶和節(jié)儉。
? ? ? ? 1948年，著名的解放戰(zhàn)爭中的襄樊戰(zhàn)役在這一年打響，過了端午節(jié)，劉鄧大軍就從東西南北包圍了襄陽古城。負責(zé)從東面攻城的解放軍一個旅部，指揮所就設(shè)在居高臨下與襄陽城隔漢江相望的小學(xué)校。
? ? ? ? 城里國民黨守軍驚惶失措，象無頭蒼蠅一樣向城外亂發(fā)炮彈，流星炮彈時不時地在學(xué)校附近爆炸。書暫時是教不成了，為了安全，和尚用大牛車將幾年來的全部家當(dāng)――主要是沉甸甸的幾摞線裝書籍，連同載著新婚的妻子順著山腳下的繞山小道，顛簸半天回到和尚老家。
5
? ? ? ? 老家有三間土瓦房，父親常年不在家，大哥已成家另立門戶，二姐出嫁，還有個三弟跟著解放軍打土匪去了。單純的秀姑緊緊跟隨著新婚燕爾的書生丈夫，就在這三間土瓦房里定居下來。沒有耕地，溫飽成了最迫切的問題，她跟婆婆學(xué)做秀紅、縫衣、納鞋，換點少許油鹽錢。
? ? ? ? 盡管秀姑大字不識一個，但天生冰雪聰明。就是那個時候她學(xué)得一手好針線活，她手下畫出來的的飛禽走獸、花草樹木栩栩如生。以至于許多年后，子孫滿堂的秀姑仍叫村里的年輕媳婦們崇拜不已，引得一茬又一茬的年青姑娘和媳婦們，拿著門簾和鞋樣天天往秀姑家里跑，家家戶戶小媳婦門簾上的鴛鴦戲水、鞋墊上的花花草草都出自秀姑之手。
? ? ? ? 五十年代初的新中國百廢待興，因為和尚有文化，用當(dāng)時比較時髦的話說，屬于知識分子，加上家庭階級成份比較好，被縣教育局看中選派到鎮(zhèn)中學(xué)，當(dāng)上了一名光榮的人民老師。每月十多元的收入雖然不多，但生活穩(wěn)定了，和尚和秀姑就在這時迎來他們的第一個孩子，為了感謝新生活，他們?yōu)楹⒆尤∶D―新民。
6
? ? ? ? 那個如火如荼的年代，人們激情澎湃，好事新鮮事層出不窮，不久轟轟烈烈的土改開始了。土改在村一級開始，隨著一個由三兩個外來干部組成的“工作隊”進駐而展開。這些干部里大部分是城里的知識分子，被下派到農(nóng)村，以鍛煉他們對黨的事業(yè)的忠誠，以及在土地革命的烈火中培養(yǎng)革命精神。
? ? ? ? 人多地少，秀姑家只分到分割在三處的三畝薄田，說它薄是因為長年缺水少肥，土壤干結(jié)。秀姑小時候吃盡苦頭，除了放牛就是在農(nóng)田里摸爬滾打，什么樣的田地她都整理過，什么樣的農(nóng)活她都干過，練就了她潑辣干練不服輸?shù)男愿瘛?/p>
? ? ? ? 現(xiàn)在趕上了新社會，自己正年輕更是有用不完的勁，丈夫在干農(nóng)活上是沒法指望的，于是她每天起早貪黑沒日沒夜地干，什么挖渠引水、什么拉車挑擔(dān)、什么犁田耙地、什么除草施肥、什么打場曬糧……，她樣樣精通樣樣能干，男人能干的活她一點都不含糊。
? ? ? ? 一分耕耘一分收獲，她種的莊稼不論是旱地還是水田,都比別人家的健壯豐碩，如同20多歲的秀姑，豐潤而健康，從那時起秀姑在村里就成為出了名的種田好把式。日子就這樣忙忙碌碌的過著，她的兩個女兒也陸續(xù)降生。新的生命帶來新的希望……。
? ? ? ? 和尚教書的學(xué)校離家不遠也不近，回家一趟走路需要半天時間，每周回家一次，每次回家都會稍帶點魚肉糖果之類的副食品，補貼老人和小孩。秀姑除了帶孩子照顧老人和打理田地外，每年她還養(yǎng)兩頭豬，十幾只雞。能干的秀姑快快樂樂地忙碌著，心滿意足地生活著……。期間也有叫秀姑傷心的事，她的父母和公爹公婆相繼離世，著實讓她好一陣子悲痛著走不出來。生活依然要繼續(xù)，人生需要足夠的勇氣向前走下去。
7
? ? ? ? 五十年代末，人民公社成立了，公社下面有生產(chǎn)大隊，村子變成了生產(chǎn)小隊。生產(chǎn)大隊任命的隊長成了村子里的大家長。
? ? ? ? 耕地自然收歸村子集體所有，不過會在村子四周留給每家每戶幾分自留地用作種菜吃。不允許個人自由耕種土地，耕地上的生產(chǎn)活動是受上級計劃限制的，比如多少田用于種植稻谷，多少田用于栽種棉花，都要聽從隊長的指示，這些都是不容討論，也不會跟你商量的事情，計劃下來了，你就得照此辦理。另外什么時候下種，什么時候收割，必須聽從隊長的安排。至于每天每個人干什么活，怎么干活，什么時間下地，什么時間收工，甚至什么時間做飯、吃飯也要聽隊長的，那個時候隊長什么都管。
? ? ? ? 幾乎是每天天不亮，雞叫兩遍的時候，隊長就起床了。叫醒人們睡夢催人起床的號令，便是生產(chǎn)隊長安排一天勞動生產(chǎn)的聲音：張三，你今天去干什么，李四，你今天去干什么……。伴隨著雞鳴狗叫,隊長的聲音嘶啞、悠長，有點象電影中看到的打更老頭敲鐘點報平安的聲音。人們不得不一骨碌從床上爬起來。
? ? ? ? 農(nóng)活一般要乘早，村長經(jīng)常說的一句話就是：早起的鳥兒有食吃。村長也算是個官吧，但那個年代的官比老百姓更能吃苦更有覺悟，更受人尊重。
? ? ? ? ４５歲以上年紀(jì)稍大一點的男人，被安排去耕田或耙地，耕田或耙地是技術(shù)活，年紀(jì)大點的人有經(jīng)驗，有技術(shù)；女人則被安排到稻場上去打谷；中年男人年富力強，就安排到稻場去幫助婦女打谷。所謂打谷，就是將稻草鋪在稻場上，婦女們揮動連枷打，緊打慢打，將谷粒從稻草上打下來。但是要揚谷(即將打出來的稻谷中的碎禾草、灰塵用木锨在風(fēng)中揚出來)，將揚好的谷堆好，需要身強力壯的男人；剛滿14歲新加入勞動的青年勞力，一般是被安排到地里收割或者從事背扛肩挑等需要出力氣的活；年輕的女孩子手腳靈巧，當(dāng)然被安排到水田去插秧，旱地里去摘豆……；十幾頭耕牛是生產(chǎn)隊最值錢的東西，隊長專門安排有經(jīng)驗、有愛心的一般在60歲左右的老者日夜照料，吃住都在牛棚。后來也陸續(xù)有一些在大城市里犯了錯誤的大官被下放到村里，隊長就安排他們跟著老頭兒們一起住牛棚――不過一個有工分一個是沒有工分的；輟學(xué)在家的毛孩子們也可以掙工分，那就是每天到牛棚領(lǐng)一頭耕牛，牽著到田埂上放。村里的孩子能夠上學(xué)的極少，大部分成了放牛娃。
8
? ? ? ? 大概是受到多子多福或者是響應(yīng)“人定勝天”、“人多力量大”的偉大號召，和尚和秀姑又生育了四個孩子，他們共有四男三女共七個孩子。受和尚的影響，秀姑認為有文化的人，走到哪兒都跟別人不一樣，顯得有教養(yǎng)有出息，受眾尊重。所以孩子們一到五歲，就被她送到大隊小學(xué)，不叫一個孩子沒學(xué)上。
? ? ? ? 不管怎么樣，人總要吃飯的。村子里是按工分分配口糧，她這樣的家庭吃飯的嘴多，勞力少，掙的工分自然就少。盡管國家發(fā)給和尚的工資逐年有所增長，但每月最多也就30多塊，有時候手里有點錢，缺少計劃糧票也買不到糧食，口糧的大頭還是指望村里分配上，因此全家吃飯的壓力就死死地壓在秀姑身上。
? ? ? ? 家里生活越來越艱難，經(jīng)常饑一頓飽一頓、吃了上頓沒了下頓。看到餓的嗷嗷叫的孩子們，秀姑找到隊長，她強烈要求按壯年男勞力一樣，干他們一樣的活掙一樣的工分。
? ? ? ? 隊長自然不同意。生產(chǎn)隊規(guī)定，成年男子是主勞力，每人每天能夠獲得十個工分，成年女子為女性主勞力，每人每天能夠獲得八個工分。剛剛參加生產(chǎn)勞動的男孩子，每人每天能夠獲五個工分，放牛娃每人每天能夠獲得四個工分。
? ? ? ? 為了多掙2個工分，那天晚上秀姑口述和尚執(zhí)筆，給隊長和其他生產(chǎn)隊里的干部寫下一份保證書。
? ? ? ? 保證書大意是：尊敬的隊長、會計、計工員、婦女主任、民兵連長：我雖然是女同志，但我身強力壯，能吃苦耐勞，又懂技術(shù)會種地，強烈要求到最累最苦的生產(chǎn)一線。我敢于與男人們展開勞動競賽，我相信我干的絕對不會比他們差。請干部同志們批準(zhǔn)我的請求，按男勞力的標(biāo)準(zhǔn)派工給我，我絕不給生產(chǎn)隊拖后腿，不給干部們臉上抹黑……，最后不忘來一句毛主席語錄：下定決心、不怕犧牲、排除萬難、去爭取更大的勝利！
? ? ? ? 那一晚，秀姑說的慷慨激揚，和尚淚流滿面――是感動更是心疼。
? ? ? ? 秀姑當(dāng)面將保證書交到隊長手上，聽說隊長當(dāng)晚專門為秀姑召開了一次會議，干部們在一起研究了整半夜。意見也有幾種：有的說秀姑確實能干，是種莊稼的好手，可以考慮考慮；也有的說不能壞了規(guī)矩，別家的女人都要求干男人的活，咋辦？
? ? ? ? 最終沒有結(jié)論，也沒有回音，秀姑也不管他三七二十一，任他隊長怎樣分工，她都搶著干男人的活，而且干的一點不比男人們差，反而活干得更認真更出色。幾天下來，計工員為了難，他找到隊長把情況作了匯報。
? ? ? ? “隊長，你看咋辦？”
? ? ? ? “你說咋辦？”隊長拉長著臉反問道。
? ? ? ? “沒法辦啊！”
? ? ? ? 隊長沒好氣地說：“你說咋辦就咋辦！你想辦法。”
? ? ? ? “……”
? ? ? ? 其實隊長對秀姑干出來的活還是非常滿意的，也很佩服作為一個女人，秀姑的勤勞和不屈的品質(zhì)。
９
? ? ? ? 在掙男人工分的問題上，村里媳婦們沒有誰有勇氣敢跟她一比，沒有任何一個其他女人可以像她一樣玩命。
? ? ? ? 事實上也確是如此，那一年天氣反常久旱無雨，眼看一季秧苗因為缺水無法栽種，她和一群男勞力，日夜為村里稻田挖溝修渠，好不容易才把溝渠疏通至地勢較高的一片水塘。雖然引水成功了，但疲憊不堪的他們不能有片刻地歇息，水是生命之源，干旱之年的水更是生命之重，這片寶貴的水塘是本村所有，水源十分有限，必須防范著相鄰其它村子的人不勞而獲截流搶水，他們輪流巡夜值守。輪到秀姑守夜那天，她早早地吃過晚飯叫上最小的兒子跟著做伴。
? ? ? ? 夜空繁星點點，蛙聲一處處一片片此起彼伏，夾雜著些許蛐蛐的鳴奏，和一些不知名小蟲子的低唱，還有螢火蟲的翩翩伴舞――使夏夜的田野顯得更加空曠和寂寥。秀姑無暇感受和欣賞這美麗的夜色和大自然的精彩演出。她拉著幼小的兒子靜靜地在溝渠邊的土埂上，跌跌絆絆地走著，眼睛在黛黑色的夜幕中警惕地四處摸索，擔(dān)心有人突然從黑暗中沖出來。
? ? ? ? 她 的擔(dān)心終于成為現(xiàn)實，夜色中突然出現(xiàn)的十來條大漢，直奔水塘的出水口。大概是覬覦已久鄰村的人，發(fā)現(xiàn)今天夜晚只有一個女人巡守，偷水的機會難得，所以膽子特別大起來。眼看著他們掄起镢頭和鐵鍬就要扒渠開口。
? ? ? ? “住手”秀姑奔跑著一邊向那群人大聲叫喊，一邊吩咐兒子趕緊跑回村子叫人。
? ? ? ? 她沖進人群奮力地揮舞著手里的鐵鍬，如同長坂雄風(fēng)的趙子龍。畢竟秀姑身單力薄，面對十幾個強壯男人顯得力量不足。急紅了眼的秀姑索性 “撲咚”一聲跳進齊腰深的水渠，看到他們想在哪里動土，就不顧一切地撲向哪里，用身體緊緊爬在土堰上。顯然，這一群人沒有料到，一個女人是如此地拼命，加上心虛，始終無法下手。
? ? ? ? 村里人怒吼著趕到現(xiàn)場時，秀姑已累倒在淤泥里，早就成了一個渾身是傷的泥人。搶水的那一幫人早跑得無影無蹤。
? ? ? ? 秀姑以血肉之軀舍命護水的事跡第二天就上了群眾大會，大會照例在村中央的大路口廣場上召開，說是廣場其實就是進村的大路，至此分成幾條分支小路通向各家各戶，形成的一個開闊地。隊長在大會上做了熱情洋溢的總結(jié)和表彰，現(xiàn)場一片熱烈，掌聲和稱贊聲不絕于耳。隊長特別獎勵秀姑20個工分，相當(dāng)于十多斤的口糧，相當(dāng)誘人。
? ? ? ? 那個時代許多人對集體的事情不是那么上心，不會將集體的事情當(dāng)做自己的事情來做，很多人偷懶耍滑出工不出力。大家都把集體當(dāng)做唐僧肉，都想吃點肉、揩點油。婦女們在豌豆田里栽種棉花的時候，順手將半成熟的豌豆偷偷地裝在衣服口袋里拿回家；收割稻谷的時候，捆稻谷的人有意丟棄一些谷穗，讓自己的小孩跟著撿拾；收玉米的時候，提前跟自己放牛的娃子約定好，瞅人不注意順手將一個玉米棒子，快速地塞進恰好牽著牛，經(jīng)過這里的孩子手里。諸如此類的事情可謂多矣！根本沒有人為此而感到絲毫的愧疚或不安。秀姑不一樣，她怕別人在后面搗脊梁骨，丟了面子丟了人，更怕被人發(fā)現(xiàn)丟了主勞力的飯碗。
? ? ? ? 不服輸?shù)男愎孟笈疂h子一樣干著男人的活，不服輸?shù)呐疂h子每年能獲得至少一張男人不一定能得到的“獎狀”，“獎狀”上有她的名字和令她無比驕傲的幾個鮮紅大字：“勞動模范”。獎狀除了生產(chǎn)小隊發(fā)的，還有生產(chǎn)大隊給的。
? ? ? ? 除了榮譽，還有傷病，秀姑也就是那個時候落下了一身的硬傷，腰酸腿痛成為秀姑后半生需要對付的主要敵人。
? ? ? ? 秀姑勤勞和堅強的品質(zhì)，贏得人們尊重的同時，也叫她的孩子們順利度過那段最饑餓、最艱難的歲月。
10
? ? ? ? 那個時候的農(nóng)村很窮。孩子們基本上是放養(yǎng)式地生長，生活重壓之下的大人們根本無暇照料，一般是大的帶小的一連串地帶下來。衣服更是老大穿小了老二穿，老二穿小了給老三穿，依次往下傳。一件衣服往往是破了補、補了再穿破、再補、再破，直到補丁搐補丁，爛得徹底無法修補下去為止。孩子多的家庭甚至沒有一件象樣的衣服，所以經(jīng)常看到成群的小屁孩子光著屁股，一絲不掛地在村子里跑來跑去。
? ? ? ? 秀姑的孩子沒有光過屁股，不管再怎么艱難，她總有辦法叫孩子們有的穿。
? ? ? ? 無數(shù)個夜晚，勞累了一天的秀姑安頓好一切，就會蜷曲著疲憊的身子坐在昏暗油燈下的紡車前，右手搖著紡車輪，左手捻著潔白的棉棒，隨著身體的一仰一合，如蛛絲般的棉線無比勻致地從秀姑那干裂粗糙的手指間抽出。婉轉(zhuǎn)悠揚的紡車曲在夜的靜謐中泉水般緩緩流淌開來，如一首首豐收和弦之歌，又似搖籃曲伴隨著她的幾個孩子甜蜜入睡。秀姑大半夜的功夫能紡出四、五十個線錠，紡出的線錠可以到鎮(zhèn)上供銷社換來或多或少的幾匹粗布。
? ? ? ? 她有一個象魔術(shù)盒一樣的針線筐，似乎有永遠也用不完的布頭線腦。每天，夜深人靜的小油燈下，秀姑除了紡線就是不停的縫縫補補。
? ? ? ? 她用彩色的布頭為女兒們拾掇出一件件小花褂，小花褲。兒子們身上的衣服總會被母親想著花樣地翻新――有時候?qū)⑴f衣物拆開翻個面重新縫制，使里面的那一面朝外，看起來顏色更亮一些，如同新做的一般；有時候在衣服的破洞處繡上一片圖案，看起來總是那樣的生動；有時候她提取一種叫做馬藍的植物色素，用傳統(tǒng)的“草木染色”手藝將發(fā)白的舊衣重新染色。孩子們穿著秀姑縫制的衣服出門，經(jīng)常引得別人家孩子羨慕不已，讒得眼里直放綠光。
? ? ? ? 有和尚回家作伴的夜晚是秀姑感到最輕松的時候。入夜，她喜歡一邊干活一邊聽和尚講故事，和尚有永遠講不完的故事，她最愛聽的是通俗易懂的四大名著《三國演義》、《水滸傳》、《西游記》和《紅樓夢》。
? ? ? ? 恰巧就是這個時候，秀姑的三姑娘出事了。那天，利用暑假為生產(chǎn)隊放牛掙工分的三姑娘，把牛丟在水塘邊的圍堰上，自己和幾個小伙伴跳進水塘里玩水，沒有想到她這一下去就沒有再上來。這一年上小學(xué)的三姑娘只有七歲。堅強的秀姑悲痛欲絕，之后的幾十年，秀姑幾乎再沒笑過。
? ? ? ? 從此她不能允許她的其他任何一個孩子再下水半步，一旦知道有誰下過水，她會莫名其妙地大發(fā)脾氣，會抓起身邊任何一個物件狠狠地抽打這個不聽話的孩子。
? ? ? ? 作為一個母親，她可以受盡人間所有的苦，卻無法承受骨肉分離之痛。
11
? ? ? ? 和尚所在的學(xué)校不大，但政治氛圍很濃。“三反五反”運動和“反右派”運動以及后來的文化大革命，學(xué)校總是一馬當(dāng)選，運動開展得如火如荼。膽大的和不安份的人象打了雞血一般上竄下跳，一時間所謂的檢舉、揭發(fā)、借機打擊報復(fù)大行其道，搞得人心惶惶。
? ? ? ? 和尚為人厚道老實，守法本分不與人結(jié)怨，應(yīng)該不會有什么人會刻意整他，但在那種政治氣氛下，又有誰能夠保證自己平安無事呢？很快，有人舉報說他在課堂上給學(xué)生灌輸舊思想、舊文化。領(lǐng)導(dǎo)找他談話意思是叫他把書本放一放，當(dāng)前的重點工作是政治運動，和尚實事求是地說了一句：政治運動不能耽誤正常的教學(xué)吧！政治運動就可以否定中國幾千年的優(yōu)秀文明？
? ? ? ? 在學(xué)校反思總結(jié)大會上，和尚被批評為在認識上有問題，有政治立場不堅定的傾向。盡管僅僅只是批評，沒有上綱上線到反黨反社會主義罪行上面，但老實巴交的老先生哪里受得了，竟氣得幾天睡不著、吃不下。
? ? ? ? 后來，他被從教學(xué)崗位調(diào)出來，到后勤從事出納工作。他自以為從此遠離是非，可以心安理得地工作和生活，沒有想到竟然在不知不覺之間又得罪了人。居說他在辦理報銷的過程中，由于嚴(yán)格認真把關(guān)，沒有滿足少數(shù)人的不合理的報銷要求。那一段時間，針對他的財務(wù)查帳和審計是格外地頻繁，每一次檢查都明顯地帶有傾向性甚至是吹毛求疵的意味，弄得和尚展開渾身解數(shù)，疲于應(yīng)付。
? ? ? ? 就這樣，一天到晚戰(zhàn)戰(zhàn)兢兢、提心吊膽地過了大半年。無休止的內(nèi)外部檢查，沒有找出和尚大的問題，倒逼著原本就精細的和尚把手頭的工作做得更加極致，膽子也越來越小，精神越來越憔悴。
? ? ? ? 過多地焦慮和勞累使和尚倒下了，嚴(yán)重的腸胃疾病徹底地擊垮了他，他再無法支撐著虛弱的身體繼續(xù)工作下去，遵照醫(yī)囑，他申請獲批于1976年提前光榮退休，回到老家陪著秀姑去了。那一年，和尚整50歲。
? ? ? ? 高中畢業(yè)的大女兒接父親的班，成為一名光榮的人民老師。參加工作的第一天，父親洞穿一切似地提醒她說：只要認真工作平平安安地過日子就好，一不要當(dāng)官，二不要干財務(wù)工作，當(dāng)官使人復(fù)雜、干財務(wù)太過勞心。他還語重心長地送她一句話：能夠知足而淡泊的人才能算是真正的富有，能夠自強不息的人生才能算是真正的成功。
12
? ? ? ? 老大新民是這個大家庭里最聰明的孩子。1972年全村就他一個參軍，當(dāng)時戴著大紅花和其他村里參軍的青年威風(fēng)凜凜地站在手扶拖拉機上很是拉風(fēng)。
? ? ? ? 他的部隊在洛陽，離老家襄陽不遠，后來父親和尚和母親秀姑帶著兩個最小的弟弟去部隊看過他一次，他告訴父母他做領(lǐng)導(dǎo)警衛(wèi),專門負責(zé)部隊首長的出行和給首長安排菜飯。他說得很輕松,臉上洋溢著自豪。
? ? ? ? 他們照了一張合影，黑白的照片上老大一身戎裝英姿勃發(fā)。此時的老大是和尚和秀姑最大的希望和慰藉。
? ? ? ? 入伍三年老大新民成為一名光榮的中國共產(chǎn)黨黨員，退伍后當(dāng)上了生產(chǎn)大隊黨支部書記。農(nóng)村賜予他廣闊的舞臺，可以充分發(fā)揮他能寫會畫，能說會道的特長，加上一手無線電修理的好手藝，所以無論是走村串巷還是臺上臺下，老大很是受到群眾的擁護和信賴。
? ? ? ? 部隊培養(yǎng)出來的干部就是和一般群眾不一樣,不僅有水平,還有方法,有事業(yè)心。他組織人馬為全大隊八個村莊近千戶人家牽進了電線，裝上了電燈，世世代代的油燈被電燈革了命，群眾從此告別了煙熏火燎的夜晚。不久，他東奔西跑又為各家各戶裝上了廣播。從此生產(chǎn)隊長在每天派工的時候，再也不用扯著嗓子惹得雞鳴狗跳地全村吆喝了。
? ? ? ? 廣播里什么都有，大到國家大政方針的發(fā)布、新聞播報，小到農(nóng)耕節(jié)氣知識的普及、農(nóng)田水利工程的安排等，老大那特有的像是永遠不會發(fā)育成熟的兒童音在廣播里一講，天下大事全大隊的人立馬都知道。有了廣播和電燈的時代，一向沉寂的鄉(xiāng)村有了聲音和光明，有了生機和活力，開始生動起來。到處是樣板戲，人人會唱“朝陽溝”……。
? ? ? ? 在群眾眼里老大跟父親一樣是個文化人，跟父親不一樣的是，被人們公認為大能人。如果說生產(chǎn)小隊隊長是芝麻粒那么大的官，那么老大就是比西瓜籽還要大的官。他這個官不是奔著發(fā)財致富去的，那個時候的官，干凈地象一眼井水――清涼干澈。因為那個時候不允許個人致富。
１3
? ? ? ? 帶給全家希望的是老大新民，帶來災(zāi)難的同樣也是老大新民。
? ? ? ? 時間進入二十世紀(jì)八十年代，改革開放的春風(fēng)吹遍祖國大地，給勤勞人們以力量，給聰明人以智慧。
? ? ? ? 新民就是屬于那種聰明人，借著改革開放的春風(fēng)他想做一番大事業(yè)，絕不甘心錯失良機。雄心勃勃的他要做第一個富起來的人，而且是快速致富的人。智慧大而力量小，理想與現(xiàn)實嚴(yán)重脫節(jié)的時候，人最容易鋌而走險冒失冒進。
? ? ? ? 老大新民就是這樣一個想走捷徑卻最終走向深淵的人，一個歷史悲劇式的自以為很聰明的小人物因為金融犯罪鋃鐺入獄。
? ? ? ? 晴天霹靂的沉重一擊，徹底摧毀了年近半百的秀姑。她一病不起，高燒40多度，連續(xù)幾天茶飯不進，滿嘴胡言亂語。那個時候的農(nóng)村民風(fēng)大致樸實，很少出違法的事，如果誰家出了一個蹲監(jiān)獄的人，會遭到人人鄙視和唾棄。
? ? ? ? 大病一場的秀姑，從此以后半夜熟睡中會突然地驚醒，無端地瘋瘋癲癲、大笑大叫，經(jīng)常嚇得小兒子哇哇大哭。和尚和大女兒花盡全部積蓄到處尋醫(yī)抓藥，始終也不見好轉(zhuǎn)。
? ? ? ? 就在這個時候，農(nóng)村開始實行包干到戶的政策，村里的田地和牲畜全部按人頭分配到各家各戶，田地自由耕種，每年向集體和國家交納足夠的公糧，剩下的留著自己家填肚子。
? ? ? ? 不多久，村子里原有的幾臺農(nóng)業(yè)機械因為無法平均分配到家庭，閑擺放在村頭任其銹蝕報廢。水利基本建設(shè)因為缺乏修繕，也漸漸荒廢無用。溝渠水塘更因為個別承包戶出于私利而毀壞貽盡。種地又回到秦漢時代的“傳統(tǒng)耕作方式”――人們只好用人工拉犁拉耙、牛耕手刨，臉朝黃土背朝天。灌溉用水全靠肩挑背托，效率高一點的、有那么點科技含量的就算是戽水了。
? ? ? ? 戽水是分產(chǎn)到戶后人們發(fā)明的最有效的農(nóng)田灌溉方式。這戽水的工具，一般是用兩根繩子分別系一只木桶的口上和底部，木桶的兩邊各留出兩根三米左右的繩頭。兩人相對站立，同時拉動繩子，帶動戽水桶，使戽水桶桶口朝下甩向下端的水面，當(dāng)戽水桶灌滿水的瞬間，兩人同時用力，把水桶拉出水面，拋向需要用水的田地里，隨即再將水桶甩向下端，灌水、提桶，如此循環(huán)往復(fù)。每提一次水，兩人都要彎一次腰，這不停地彎腰、提水、倒水，一天要耗費大量的體力。
? ? ? ? 有充足勞力的家庭男女老少齊上陣，生產(chǎn)力得到大大的解放，人多力量大，耕種十幾畝田地不算個大事。但是對于把青春熱血全部獻給人民公社，年過半百的秀姑來說，赤手空拳與天斗與地斗的承包耕作，已經(jīng)成為大山一樣的負擔(dān)。文弱多病的和尚顯得疲憊而蒼老，在種地上他根本幫不上一點忙，再說他一點也不懂種地。
? ? ? ? 全家人吃飯成了大問題。
? ? ? ? 和尚和秀姑在絕望中耗盡了他們最后一點對生活的樂觀，他們在無助中想到叫孩子們輟學(xué)回家當(dāng)幫手。
14
? ? ? ? 叫所有的娃娃們都不上學(xué)，首先從大姐那就沒有通過。大姐畢竟高中畢業(yè)又參加工作這么些年，自然站的高看的遠，懂得知識的重要性。二姐高中沒有畢業(yè)就輟學(xué)回家當(dāng)了幫手，三個小弟心疼父母哭著鬧著也要回家?guī)兔ΨN地，被含著眼淚的大姐踢著屁股，一個個又被踢回到了學(xué)校。
? ? ? ? 那時候二弟上高中、三弟上初中、小弟剛小學(xué)四年級。二姐很快出嫁到外地。
? ? ? ? 大姐最初在離家三十公里外的中學(xué)教書，為了回家方便種地，幾經(jīng)輾轉(zhuǎn)騰挪，最后調(diào)回到當(dāng)?shù)匦W(xué)。成了家的大姐就把家安在小學(xué)校里，丈夫是一名光榮的人民解放軍，在部隊服役，一年難得回來一次。于是大姐就成了娘家大家庭里主要的勞動力。
? ? ? ? 大姐展開渾身解數(shù)，白天在小學(xué)校備課教書改作業(yè)，晚上回娘家摸黑種地，星期天節(jié)假日更是一刻不閑地忙碌在田間地頭。
? ? ? ? 一年中最忙最苦的是夏播秋收時節(jié)，一般在這個時候農(nóng)村學(xué)校是要放農(nóng)忙假的。大姐身著小背心像男人一樣甩開膀子，揮汗如雨不知疲倦地搶播搶收。農(nóng)忙季節(jié)，秀姑家繁重的農(nóng)活全部壓在兩個柔弱女人的肩上。
? ? ? ? 收割完打好捆的莊稼垛是需要用平板車一車一車地拉回打谷場的，這期間一點時間都不能耽擱，一來是因為一旦沒有及時收回，眼看到手的莊稼就有可能枯爛在地里造成浪費；二來是需要搶收搶種，時節(jié)不等人，一旦錯過農(nóng)令時節(jié)，哪怕是幾天就會造成下一季莊稼的欠收。讓人不得不贊嘆：中國人的祖先的確了不起，如此科學(xué)準(zhǔn)確地總結(jié)出２４農(nóng)令節(jié)氣惠及后世，才使得中華民族繁衍不絕，中華文明淵源流長。
? ? ? ? 堆滿麥垛的平板車在大姐和母親兩個柔弱女人生拖死拽下，吃力地在土路上艱難前行。通向田地間的土路因為車碾牛踩，雨天濘泥不堪、晴天坎坷不平。平板車上的麥垛有一丈多高，隨著坎坷的路面一起一伏、左搖右晃……。
? ? ? ? 那一次，大姐一下子被翻了車的麥垛埋在了下面。如果不是及時從鄰近田里跑上來的幾個壯漢幫忙，恐怕她的性命難保。大難不死的大姐腦袋受到了一點點創(chuàng)傷，從此以后得了健忘癥。以至于后來到了城里生活，她經(jīng)常圍著家的馬路轉(zhuǎn)圈，硬是生生地找不到回家的路。
? ? ? ? 一個弱女子展示出來堅韌的力量是許多男人無法比擬的。大姐的存在如中流砥柱讓母親秀姑在重壓之下有了喘息的機會，讓這個大家庭從痛苦和絕望中稍稍解脫出來。
? ? ? ? 大姐遺傳了母親秀姑的頑強不屈的品質(zhì)，她不允許母親因為衰老而困苦，更不允許這個家庭因為變故而頹廢。
15
? ? ? ? 沒有大姐在家的時候，小弟也成了母親秀姑的好幫手。犁田耙地一般要趕在天亮之前進行，無數(shù)個黎明都是母親秀姑扛著鐵犁或者是鐵齒釘耙吃力地走在前面，小弟牽著牛一邊柔著矇眬的睡眼，一邊摸著黑一跌一撞地跟在后面。犁地的時候秀姑把著犁、小弟就牽牛。耙地的時候秀姑牽著牛、小弟就蹲在釘耙上為釘耙增加重量。
? ? ? ? 晨曦中經(jīng)常出現(xiàn)這樣一幅精美的田園勞動畫面：秀姑牽著牛——牛拉著耙——耙上蹲著小弟，在田地里轉(zhuǎn)呀轉(zhuǎn)，一會兒蹲在耙上的小弟就歪倒在耙上睡著了……。
? ? ? ? 秀姑辛苦，孩子辛苦，耕牛也辛苦。種地的人家離了耕牛是沒有辦法生活的，秀姑前前后后一共養(yǎng)了三頭牛，由于不堪重負先后累死了兩頭，每一頭牛損失一千多元。在那個萬元戶寥寥無幾的年代，三千多元無疑是一個天文數(shù)字，沒有辦法的秀姑只好向農(nóng)村信用社貸款。
? ? ? ? 貸款本息是需要每年還的，還款的來源只有拼命種地，拼命打糧賣糧。打下的糧食扣除基本口糧外，還要再向國家交足農(nóng)業(yè)地畝稅，真正賣糧落不下多少錢。用剩下無幾的賣糧錢還上一部分貸款，不夠的部分再貸款，然后再拼命種地、打糧、賣糧、還錢……。如此循環(huán)，苦不堪言的秀姑早早地眼花背駝、心慌氣短。
? ? ? ? 養(yǎng)牛是個費時費力的事情，大人沒有精力照料，喂牛放牛的任務(wù)自然就落在上小學(xué)的小弟身上。每天上學(xué)時隨身帶上一個用麥桿編成的小簍子，中午和下午一放學(xué)，小弟就一頭扎進莊稼地里，不一會滿頭大汗地提一大簍子青草出來。耕牛最愛吃的青草是燕麥草和苜蓿草，有的時候?qū)嵲诟畈坏阶銐虻那嗖荩〉芫晚樖謴那f稼地里割幾把嫩青的麥苗或者紅薯秧、玉米葉之類。反正是別人家的莊稼也不心疼，倒是做賊心虛的小弟每每這個時候總是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回家，生怕別人看到更怕母親看到。
? ? ? ? 學(xué)校放假期間，小弟除了給母親幫幫忙打打下手外，主要任務(wù)就是放牛。對于一馬平川除了水田就是旱地的地方，放牛真是一件奇苦無比的差事。你得牢牢地抓住耕牛的韁繩，在田地與田地之間狹窄的草埂上艱難地行走，每走一步就要讓牛啃上幾口埂上的草。全村放的牛多了，埂上的草只剩下草根和少許的細芽，所以牛也啃得特別地費勁。你還不敢分神，因為牛也有口饞偷嘴的時候，一不留神它就會飛快地偷吃一口旁邊早就叫它垂涎三尺的莊稼苗。
? ? ? ? 不管是炎炎烈日還是風(fēng)吹雨打，每天小弟牽著牛單調(diào)無聊地彳亍在村外所有的田間地頭。終于第三頭牛被他養(yǎng)得肥肥壯壯。牛是養(yǎng)好了，小弟卻因為長期烈日炙烤渾身皮膚毒火太重，生出無數(shù)的毒皰膿泡。那幾年，年年如此。
16
? ? ? ? 時間進行到1987年，先生和尚的身體越來越差，除了老胃病、風(fēng)濕關(guān)節(jié)痛，還患上了肺結(jié)核。看到秀姑機器一般地操勞，和尚暗暗地心疼落淚。
? ? ? ? 為了多掙點錢補貼孩子們上學(xué)和家庭用度，和尚拖著孱弱的身體嘗試做一些小本買賣的生意。那年臘月，他跟人合伙買了一臺手搖式爆米花機，打算在年關(guān)到來之前掙點小錢。那個時候一大袋子用玉米爆成的爆米花，是農(nóng)村每家過年必備的點心。爆米花的香味更是許許多多人多少年后總也抹不掉的“兒時味道”。
? ? ? ? 與和尚合伙的也是一個老頭，兩個老頭在村頭爐火上架起黑乎乎像炸彈一樣的爆米花機，兩人分好工，一人拉著風(fēng)箱，另一人一邊轉(zhuǎn)動著大炮搖手一樣的手柄，一邊觀察著“炸彈”上的壓力表，到了一定的火候，用鋼棍將爆米花機撬開，隨著“嘭”的一聲巨響，一團白煙升騰而起，“炮彈”的威力也讓人震驚，一顆顆爆米花像子彈一樣發(fā)射出來，彈到預(yù)先準(zhǔn)備好的一條長長的麻布袋里。瞬間，熱騰騰的爆米花香噴噴的香氣，讓現(xiàn)場的人口水噴涌。最興奮的是孩子們，在爆米花機被撬開的一剎那，一群孩子蜂擁而上，歡叫著撿拾滿天飛濺而出的珍饈美饌。
? ? ? ? 炸爆米花一年也就是年根上一個臘月的生意，就算是每天毫不停歇地干，這一個月也不過掙少許油鹽醬醋的錢。
? ? ? ? 年外農(nóng)閑的時間，和尚就騎著一部除了鈴鐺不響，全身叮當(dāng)亂響的破舊的永久牌二八自行車，在六十多公里外的城里走街串巷，賣過大米、賣過綠豆、賣過蔬菜、賣過雞蛋……。
? ? ? ? 秀姑不敢讓和尚多干體力活，先生努力說服秀姑，努力地做著力所能及的一切事情，他盡其所能地分擔(dān)著秀姑的壓力。
? ? ? ? 和尚已沒有了先生固有的風(fēng)雅之風(fēng)、酸腐之氣，他早習(xí)慣了與人爭爭吵吵、討價還價，也習(xí)慣了察言觀色、投機取巧……。
? ? ? ? 家與城市之間隔著寬闊浩渺的漢江，江上沒有橋，往來兩岸的人們世代靠渡船過河。為了防洪的需要，渡口兩邊的河岸出奇地高，下了船的人們還要順著陡峭的河堤向上攀爬。后來修了石子路，路是順著河堤頂斜插下來，形成一個長長的大坡道。拉扳車的和騎自行車的人們必須三五成群相約一起出行，在下船上坡的時候互相幫忙搭把子力氣，才能安全翻過河堤。
? ? ? ? 和尚每次進城必須跟上其他隊伍，否則，沒有人幫忙他是過不了河的。別人都是年輕力壯的小伙子，只有和尚已是花甲之年，且一身的毛病。
? ? ? ? 時間一長，和尚哪里經(jīng)得起這種緊張和勞累的工作，在一次販賣完家里收獲的大蒜后，連人帶車摔倒在回家的路上，不省人事。從此他患上了腦梗塞，半身不遂臥床不起。
? ? ? ? 和尚百病纏身，自知自己的時間不多。一天，他將三個尚在上學(xué)的兒子叫到床邊，指著床腳下半瓶農(nóng)藥，憂傷地說：“我不想拖累你們的媽媽，真想喝藥一死了之，但我有一個愿望沒有實現(xiàn)，希望能親眼看到你們都成為有知識、有文化、有出息的人……”
? ? ? ? 父親蒼涼的眼神和悲愴的話語，定格成一幅悲壯的畫面，成為兒子們一生的鞭策和激勵。兒子們的勤奮上進也成為父親生命最后的支撐。
17
? ? ? ? 和尚癱瘓在床，秀姑的負擔(dān)愈加沉重，地是沒有辦法再種下去了。
? ? ? ? 大女兒托人幫忙將自己調(diào)到市郊的一所小學(xué)教書，一來方便父親治病，二來離城市近方便做點小買賣。這時候，大女婿從部隊轉(zhuǎn)業(yè)回到襄陽，成為市內(nèi)國有企業(yè)的一名普通工人。
? ? ? ? 他們把父母接到身邊，在小學(xué)校圍墻邊開了一個小賣鋪。小賣鋪十分簡陋，在十來個平方米的低矮瓦房里，用幾塊破木板拼搭成一個簡易的平臺，算是商品的陳列架。小賣鋪開有兩個窗口：圍墻上的一個窗口主要對外，面向當(dāng)?shù)鼐用瘢饕鍪廴针s副食等生活用品；另一側(cè)的房墻上開了個對學(xué)校內(nèi)部的窗口，面向?qū)W生，主要經(jīng)營學(xué)習(xí)文具。
? ? ? ? 閑不住的秀姑就成了小賣鋪的銷售員，坐著輪椅的和尚成了秀姑的幫手，下了班的大女兒和丈夫兼顧進貨采購。和尚和秀姑誠實本分，價格公道、童叟不欺，很快成了許多小學(xué)生和當(dāng)?shù)乩相l(xiāng)的好朋友，所以生意也特別地紅火。
? ? ? ? 這間不起眼的小賣鋪，在他們的精心打理下，經(jīng)營得有聲有色。盡管利潤不高，但有了這個小賣鋪，日常生活和孩子們的學(xué)費基本有了保障，和尚和秀姑的生活又歸于平靜，
? ? ? ? 攜手走過40年的和尚和秀姑依舊相濡以沫，秀姑毫無怨言地扶持著和尚的日常起居。只要閑下來，和尚仍舊會娓娓道來地給秀姑講起品書故事。
? ? ? ? 老天爺似乎也格外開恩，1988年至1992年，他們上學(xué)的三個兒子陸續(xù)考上各類大中專院校，并且相繼畢業(yè)分配到不錯的企業(yè)，有了正式的工作。
18
? ? ? ? 上學(xué)成才是和尚和秀姑替孩子們做的一個夢，而兒子們回報父母的是一個又一個的驚喜。但是和尚無緣享受太多的回報，他的身體每況愈下，有時候會咳出血來。
? ? ? ? 終于在他75歲的時候，生命走到最后的盡頭。在醫(yī)院彌留之際，他呢喃不清地呼喊著秀姑的名字，呼喊著他的孩子們的名字，直到吐盡最后一口游絲般的氣息……
? ? ? ? 和尚生前名聲遠揚，走的這一天，老家十里八村的老鄉(xiāng)來了，曾經(jīng)單位的領(lǐng)導(dǎo)和同事來了，孩子們單位上的同事和領(lǐng)導(dǎo)也都來了，大家列隊鞠躬致哀送別先生。殯儀館內(nèi)哀樂環(huán)繞、悼詞哀慟。
? ? ? ? 那一天，秀姑沉著而堅定，沒有掉一滴眼淚。她回想起初識先生時，先生給她所講生命的真相,宇宙和人生的真諦；她回味著生命的不易……。
? ? ? ? 她喃喃細語輕呼先生的名字，一聲先生――天遠地長、高山仰止。
? ? ? ? 進了城工作的子女挽留不住母親蹣跚而執(zhí)著的腳步，失去丈夫的秀姑執(zhí)意要回到老家，一生清淡的秀姑享受不了城市里的喧囂和奢華，她要守著與先生共同的故土，守著那一份曾經(jīng)甘苦與共的生活氣息。那里有她的青春年華、有她的悲歡甘苦、有她無盡的回望和記憶。
1９
? ? ? ? 時間推進到21世紀(jì)，由于國家惠農(nóng)的好政策，農(nóng)村經(jīng)濟的發(fā)展與其它行業(yè)一樣步入快車道，老家的面貌發(fā)生了翻天覆地地變化，水泥路替代了泥巴路，大規(guī)模機械化作業(yè)方式代替了臉朝黃土背朝天的原始耕作。家家都有了儲蓄，人人過上了小康生活，村里老人們老來得閑，晚年生活悠閑自在。
? ? ? ? 秀姑一個人住在農(nóng)村老家，一生勤勞的秀姑仍然受到老家人們的敬重，秀姑居住的院落似乎成了村里老人們的天堂，每天都聚滿了一起變老的老頭兒老奶奶們。他們一起打牌、一起喝茶、一起回憶、一起說笑……。
? ? ? ? 子女們的經(jīng)濟條件好了，經(jīng)過幾番手術(shù)治療，秀姑年輕時勞作落下的腰腿痛的硬傷也得到了根治。至于她從小留下的迎風(fēng)流淚的眼疾，醫(yī)生說因為年歲已高不宜冒險手術(shù)，也就只好作罷，好在對視力沒有多大的不影響。也許是長期勞動鍛煉的結(jié)果，至今80多歲的秀姑仍然是腰板硬朗、眼睛不花，四肢健壯有力。
? ? ? ? 子女們隔三岔五地輪流回家看望秀姑，逢年過節(jié)接她一起團聚，兒孫滿堂的秀姑感覺不到孤獨和寂寞。
? ? ? ? 秀姑沒有落下一手的好手藝，沒事就給村里孫子輩、窮孫子輩的小孩們做虎頭棉鞋、小棉襖，幫小媳婦們繡鴛鴦。哪家有個紅白喜事，都習(xí)慣來請她上門指導(dǎo)剪紙繡花、做衣縫被。
? ? ? ? 秀姑更是無時無刻地惦念著她自己的子孫們，每個月都要親手給她的孩子們縫制各種花樣圖案的鞋墊――有花鳥的、有草蟲的、有祥云的、有福字的――寄托著老人家的希望，希望子子孫孫穿著舒適、走的平穩(wěn)。幾年來，孩子們每人手里都攢著厚厚一打或大或小的鞋墊，精心收藏舍不得使用。孩子們知道這些是老人家用心血做出來的，老人家將愛打結(jié)成一個一個千層底千個結(jié)，一針一線編織著秀姑濃濃的愛。……。
? ? ? ? 天氣好的時候，老人也經(jīng)常在村子外走一走。一來她習(xí)慣于過去，過去她就是這樣期盼著先生和她的孩子們回家。二來中國夢的春風(fēng)也吹遍了農(nóng)村的角角落落――藍天、碧水、青山，越變越寬闊的馬路，鱗次櫛比的樓房……。新時代、新氣象、新面貌，貧窮、落后的困苦生活已經(jīng)成為過去。秀姑說，在她的有生之年，一定要好好享受這新時代美好的生活。
? ? ? ? 夜深人靜的時候，秀姑容易想起和尚，想起和尚的時候她就重復(fù)著和尚為她講的故事，她像是自言自語又似在跟和尚說著悄悄話。想起自己14歲起跟著和尚相依為命55年，想起許多年來的悲歡離合、艱難困苦，秀姑不禁淚濕枕面。
? ? ? ? 她想起和尚又想起她的孩子們，她相信這就是上天注定，注定今生有緣。如果有來世，秀姑堅信――她、和尚還有孩子們?nèi)匀痪褪窍嘤H相愛的一家人。
? ? ? ? 一生的高貴與卑賤，不在于貧窮與富有，只有善良、勤勞和愛才可以托付起生命的一切和一切的生命。不管世事多變、命運多舛，這始終是戰(zhàn)勝一切的力量。
? ? ? ? 和尚大名叫王道啟，秀姑大名叫張金秀，他們是我的父親和母親。
作者：湖北省襄陽市襄陽機務(wù)段王浩；電話：18972200106；郵編：441058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