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重生
我感覺我睡了很久。
夢境中一輛失了控的貨車朝我沖過來,我來不及躲開,于是撞上它的車頭,整個人變得血肉模糊。
空氣中全是甜膩的血腥味。
醒來的時候是在醫院,一個護士扔了張紙到我面前說:“你可以去付錢了?!?/p>
即便隔著口罩,我依然可以看出,她的臉上沒有情緒。
等辦完手續出了醫院大門,才發現診斷單被我弄丟了,而我竟然給了一大筆錢,卻不知道自己得了什么病。
罷了,反正不痛不癢的,權當花錢消災吧。
我朝家的方向走去,半路上有人攔住我。她熱情洋溢地向我打招呼:“哎,筱筱,江離也回來了?”
我微愣住,卻也只是含糊其辭地“嗯”了聲,便匆匆離去。
她是蘇筱筱的同事,和我住得很近,可我卻從未記住過她的名字。
而她說的江離,卻是我。
我不知道她為什么會把我認成筱筱,只是聽到她的問話我只覺驚訝且慌亂,并且下意識地想逃。一路心事重重地到了家門口,隔壁探出一張滿是皺紋的臉,她看了我一眼,淡然道:“你來了!”
仿佛是認識我的,可我明明從未見過她。
我胡亂應了聲,掏出鑰匙開了門進去。
屋子里像是許久沒人住了,到處都積著厚厚的灰,墻角縱橫交錯著蜘蛛網,冰箱里的食物都已經臭了。
無意間瞥向旁邊的鏡子,卻在看到里面人的一剎那呆住。
我看著鏡子里的我,一步步地靠過去,伸手抹去鏡面上的灰,面相終于清晰,可是哪里是我,那張臉根本就是蘇筱筱!
連身材都更像她!
我不知道我為什么會變成她,可事實是,所有人都以為我們一起失蹤了,如今蘇筱筱平安歸來,我卻依然不知所蹤。
是了,平安歸來的是我,可所有人都覺得是蘇筱筱。
我花了三天時間才接受了這個設定,只是一向內向沉靜的我從未說過“我是江離”之類的話,于是大家只覺得,蘇筱筱遇到了一些不好的事,所以精神恍惚,且性格也變得怯懦。
我重生了,以蘇筱筱的身份。
她是我初中同學,我們認識了十五年,剛從大學出來時我們一度相依為命。相依為命的意思是,沒有對方我們活不下去。
可她比我優秀,在社會的洗禮下,她越來越光鮮亮麗,而我卻被埋得越來越深。
很多人說我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她漂亮,多金,有才。而我,又丑又胖還不擅打扮,工作只是謀生,整個人根本沒有價值。在她面前我從來自卑。
可是現在,我變成了她。
第四天景修來找我。
哦對了,景修是她的未婚夫,一個陽光帥氣而體貼溫暖的男人,才華橫溢,所以名揚四海。
也是我暗戀了五年的人。
我想,蘇筱筱失蹤的日子他一定相當著急,現在終于回來,他一定會把她緊緊地抱在懷里,說著偶像劇里那些讓人面紅耳赤的情話,然后發誓說再也不要離開她。
這幾天我一直在期待這一刻。
可我沒想到,他看到我,只說:“我以為你回不來了。”沒有一絲擔憂,相反,他的眼里全是探究和戲謔。
我有些摸不著頭腦,他繼續道:“怎么?腦子真壞了?”
我看著他,卻只看到滿滿的疏離和陌生。
難道說,他知道我不是筱筱?
我有些愕然,他也不管我,自顧自地過來攬住我的腰,稍一用力,我就跌進了他的懷里。
“劫后重逢,我們應該好好慶祝一番。”
也不等我回答,他便摟著我往外走。
開門時又看到那張滿是皺紋的臉,她站在過道里,像是在等人。見我們出來,她看向我,依然是清淡的聲音:“你不回去了嗎?”
從意識到成了蘇筱筱之后,我就住進了她的房子,肆意享受著她的一切,不過幾天,我卻已經快要忘記自己,以及之前蝸居的不到七十平米的屋子了。
景修像趕蒼蠅一樣地對她揮著手,一邊不耐煩地說:“老婆子,別在這發神經,趕緊讓開!”
那人聳聳肩,悻悻地退到樓道里,就這樣淹沒在了黑暗中。
景修還在嘟囔著什么,我幾乎下意識地問出來:“你認識她?”
“怎么可能?”
我不再問,看景修的樣子,他也并不太想搭理我。
可是我們一直是很恩愛的樣子,飯店里服務員總會向我投來羨慕的目光,經理招待我們時只問了一句:“還是老規矩?”
景修點了頭。
我們被帶到一個偏僻但是曖昧的包廂,剛一進去他就甩開我,像是手上沾上了臟東西。
我問他:“我們之間,究竟是什么關系?”
他斜睨我一眼,話里甚是諷刺:“你不會當真以為,我們是普通意義上的未婚夫妻吧?”
“理論上應該是,可事實好像并不是這樣!”
他的語氣突然變得憤恨:“蘇筱筱!你說,這是不是報應?”
說完他就笑了。
氤氳的燈光下,他的笑顯得詭異而駭人。
演完共進晚餐的戲碼他送我回“家”,卻在電梯門口轉身而去,走時微笑著說:“好好休息,親愛的,我會想你的。”
我僵著臉扯了扯嘴角。然后電梯門關上。
再開時又看到早上那個老婆子,她就正對著電梯門站著,也不知是等了許久,還是算好我會在這時出來。
我莫名地變得煩躁。
打算略過她,可她拽住我的胳膊。我轉過頭,她把眼睛很用力地撐開,語氣急急地說:“你得回去,得回去!”不是商量,不是詢問,是命令!
之前還有些猶豫,可現在我敢肯定,她不光認識我,還知道我不是蘇筱筱。
我詢問地看向她:“你是誰,到底想做什么?”
她的眼里閃過詫異,我又問:“你都知道些什么?”
她定定地看著我,忽而笑出來,低聲道:“不是你的,強求不來的。”
卻不像在跟我說,之后她放開我,轉身步履蹣跚地進了樓道。
第二天景修早早地打來電話,說我大難不死,應該和他在他朋友面前演一出恩愛的戲碼。
我拒絕了。
他在電話里冷笑一聲,說:“你知道后果的!”
我不以為意,掛掉電話摁了靜音,用被子蒙住頭昏昏沉沉地睡過去。
醒來看到五十多個未接電話,挑了打過來最多的那個撥出去,是一個尖銳的女聲:“蘇筱筱!你怎么搞的?你知道今天我們損失了多少錢嗎?”
我皺起眉頭。蘇筱筱的工作內容我大概知道,但以她身份存在的這幾天我稱病沒有去公司,也沒有參與任何項目,怎么會害她虧錢?
但想想那五十多個未接來電,這話應該不是空穴來風。正準備問時,腦子里突然蹦出景修的那句:你知道后果的。
我連忙找了理由掛掉,找了景修的號碼撥過去。
電話剛接通我就聽到他低低的笑聲。
我顫著聲問:“你究竟做了什么?”
他卻若無其事地說:“你不知道嗎?”
這跟我從前喜歡的那個溫暖帥氣的他很不一樣,可我也只能耐著頭皮問下去,很明顯,他和筱筱之間有很多我不知道的事。
他倒也直接,陰陽怪氣地諷刺了我一番,便把事情告訴我了。
他和蘇筱筱是未婚夫妻沒錯,但他們僅僅只是相互利用,最初蘇筱筱要借他上位,而他需要蘇筱筱圈內的人脈,于是兩人一拍即合。只是合作時間越長,兩人手中對方的把柄就越多。后來被拍到兩人曖昧而親昵的畫面,他們為了維護形象便順其自然地宣布在一起,后來訂婚。只是這些,都是互相威脅下的表象而已。
早上我拒絕出席他朋友的飯局,他不過是放了一點點蘇筱筱的料,造成的直接損失就是之前蘇筱筱做的單子客戶不再信任,于是公司毫無預兆地陷入危機。
聽他說完,我只覺背脊骨一片發涼。
他也不管,只說:“這只是一個警告,下次就沒這么簡單了!”
之后便掛斷了電話。
不過五天而已,我仿佛從地面飛到云端,又一下跌落到谷底。
我自認沒有筱筱的能力來面對這些危機,頂著她名號活下去不過是為了能名正言順和景修在一起,如今發現,景修根本不是我以為的景修,他們的婚約也根本不是我以為的婚約。
我還占著她的身份做什么?
我回了我自己的家。到門口時依然看到了那個老婆子。她住在我隔壁,我抬步走到她面前,她詢問地看向我,我頓了頓,說:“婆婆,我能進去和您聊聊嗎?”
她表情一滯,然后有些慌亂地把我請進了她的屋。
很小的一間房,但是收拾得干凈整潔,擺著一些我喜歡的小玩意兒,墻面是迷蒙清冷的紫色,卻是我喜歡的顏色。
她請我坐到沙發上。
微微笑著,喚了一聲:“阿離!”
果然,她是知道我的。
我站起身,稍有些急促地問:“你是不是知道筱筱的事?”
她下意識點點頭,又瘋了一樣搖著頭。
我拽住她的手腕,她卻驚慌地像在求我:“阿離,放手吧,不是你的東西,強求不來的!”
“你到底在說什么?”
她依然恐慌地看著我。我放開她,她慌不擇路地躲進房間里鎖了門。
仿佛我是惡魔。
手機適時響起,是景修。我掛斷,他又打過來,我接起,不耐煩地吼:“我根本不是筱筱,你別再特么地煩我了!”
然后掛掉,關機。依稀聽到他說了什么,終究是沒有聽清。
我去了隔壁,我自己的屋子,還是那樣小,且亂,還有一股霉味,可感覺到底是自己的家。
我就這樣在滿是灰塵的沙發上窩了一夜。
第二天一早是被敲門聲吵醒的,我打開門,是景修。他用手抵住門,甚是欣喜地道:“你果然在這里!”
我有些納悶,前一天還感覺我跟他有仇,這一刻卻突然覺得他溫暖得不像話!
“你不是很討厭我嗎?”
“我厭惡的是蘇筱筱,不是你!”
他的目光灼灼,毫無躲閃。
看來,他相信我不是蘇筱筱的事實了。只是我還不確定,他是否知道我是江離。
我也沒打算再問,松了手轉身進屋。他跟在我身后,忽然說:“我跟你講個故事好嗎?”
我沒回答,他自顧自地說起來,像是在回憶很久前的事。
他說以前他喜歡上一個女孩子,可她很平凡也很自卑,他想要保護她,給她最好的一切,可她身邊有個熠熠發光的朋友。他每次想要接近她都會先遇到她朋友,他想讓她朋友給他機會,可她朋友說,他這么優秀,她不會拱手相讓。
尤其是不會讓給她。
所以她朋友不擇手段接近他,挖到了他的把柄,逼迫他成為自己的男友。然后在他喜歡的女孩面前演戲,他常??吹脚档难酃?。他心很疼,可若不這樣,她朋友會讓他身敗名裂,也會讓她一無所有。
突然有一天,女孩和她朋友一起失蹤了。
得到消息的一刻他覺得無比慶幸,可又覺得突然之間天都塌了。他選擇了逃避,出差去外地,去了很久,感覺慢慢遺忘這些事的時候,有人告訴他,他愛的女孩沒有回來,可他現在的女朋友回來了。
那一刻他覺得天旋地轉,連殺人的心情都有了。
可他還得繼續活著。
他喃喃地說著,臉上泛著溫暖的光。我打斷他,他看向我,目光里全是憐愛。
“你跟我說這些做什么,你的故事我不感興趣?!?/p>
他突然把我抱進懷里,把頭埋在我頸間:“阿離,你怎么會不知道,我愛的那個人,本來一直都是你??!”
我不聰明,可他說得那樣明顯我當然聽得出來,只是我不知道該怎么去信。蘇筱筱一直那樣純良無害,她明明可以一腳踹開我,卻總是變換著方式對我好,她怎么可能會用這么下作的手段去搶我愛著也愛我的男人?
我推開他,用力穩住了情緒,故作淡漠地道:“我不是阿離,我也不是蘇筱筱!”
“阿離,我知道她對你好,可若不是這樣,我怎么會這般恨她?”
我不再管他,轉了身,笨拙地收拾起我的家來。
他說得很對,如果只是相互利用,他犯不著恨著筱筱。
可筱筱在我心中是那么美好的姑娘,那么多年,我怎么會因為他這幾句話就把她想得那樣不堪?
見我不打算理他,他似乎放棄了,可依然過來,跟在旁邊幫我打掃起來。
其實沒有多臟,只是零零碎碎的東西很多,我有些心不在焉,于是小小的一間屋子,竟也花了半天。
中午時和景修一起去吃了飯,他像對女朋友一般,不停地給我夾菜,讓我多吃一點。以前從沒有人這樣對我,我很不自在,他卻只看著我,滿意得像在看一個寵物。
也不知道他現在是怎樣的心情,看著自己最討厭的那張臉,卻像看著愛之入骨的情人。
吃完飯我說想休息,他終于不再強求,囑咐我好好照顧自己,這才戀戀不舍地離開。
真的很像,很像是愛而不得的很多年,被這一刻彌補回來的感覺。
我幾乎都要信了。
可他這么優秀,又同樣有優秀的蘇筱筱在我身邊,他怎么會看上又丑又笨的我呢?
呵~我苦笑一聲,徑直回了家。
進了屋我把自己扔在床上,卻覺腰間被什么東西硌著了,我起身掀起床墊,只見中間放著一個薄薄的木頭盒子,上了一把精致的密碼鎖。
腦海中蹦出了幾串數字,我試了兩個,到第三個時咔擦一聲,鎖開了。
我打開,里面只有一個筆記本,封面是夜間的森林,一條蛇正把一只羊往肚子里吞。
絕望又血腥的風格。
我只覺氣血突然往上涌,仿佛有什么東西要沖出來,又仿佛有什么我極不愿面對的事情,卻讓我不得不面對。
我深吸一口氣,終于還是翻開筆記本。
扉頁只有兩個字:日記。
二 日記
三月五日 晴
今天是星期五,筱筱說她下班后會來找我。
她說我想去那個新開的西餐廳很久了,她會帶我去的。
我等了好久,她突然說,她要和景修共進晚餐。
所以她赴不了我的約了。
還給了我一筆錢,說讓我自己去那家西餐廳感受一下。
像在打發乞丐。
只是這樣喜歡食言的朋友,總感覺要不要好像沒關系呢!
三月七日 雨
在路上看到了筱筱和景修,她依在他懷里,像個小公主。
而我在雨里,像個落湯雞。
她假惺惺地朝著我這邊來,靠近時剎了車,于是車輪攆起泥漿濺了我一身。景修打下車窗看我,像在看一只流浪狗。
她撐著傘下來說對不起。
可是有什么用呢?更何況她本來就是故意的。
老天爺為什么這么不公平,什么都給她她最好的,卻什么都不愿給我。
我要是她,該多好?
三月十日 陰
天氣陰沉沉的,我的心也陰沉沉的。
我又犯了錯,被老板罵了。他說我是垃圾,在哪都只有討人嫌的份,什么事都做不好,一無是處,根本沒有活著的價值。
是啊,我也這樣覺得,我真挺希望我能去死的。
可是憑什么呢?
我死了,你們不就都痛快了嗎?
不知不覺走到了醫院。
一個聯系了很久的整容醫生,我把筱筱的照片遞給他,他看了一眼,說這不難。
只是他最近很忙,未來三個多月,他只有月底有時間了。
月底就月底吧,三個月,我等不了了。
三月十五日 晴
天終于晴了,減了一個月肥終于有了成效。
我心情大好,于是一個人去看電影。
在影院門口遇到筱筱和景修,她挽著他的手,赫然一對碧人。
郎才女貌大抵就是這意思吧。
我遠遠地看著,然后遠遠地躲開。
電影沒看成,但是看到一對情侶在影院角落瘋狂地親吻著,我目不斜視地路過。有個小孩子撞到了我,我笑著說沒事,可依稀聽到他問他媽媽:“這位阿姨看起來心情不好,是不是被男朋友甩了?”
是啊,現在對我來說,有人甩都是很幸福的事了,不是嗎?
挺諷刺的,可就是事實啊。
我拽緊拳頭,蘇筱筱的,總有一天會是我的!
三月十八日 晴
稱了體重,100了。筱筱是96,我終于接近她了。
也終于快成為她了。
周四。筱筱她說再過兩天是我生日,她要給我一個大驚喜。
還說景修也記得我的生日。
我知道她肯定知道我喜歡景修,只是不知道這樣說,是炫耀還是同情。
表面上像個小綿羊,誰知道背地里是不是狼?
晚上她來找我,看到我她很驚訝,她說我太瘦了,她很心疼。
她心疼我,卻不心疼她自己。
真的好假!
三月十九日 晴
街上遇到一個算命先生,他說我印堂發黑,最近有災禍。
我沒理他,他又說,我命理跟這世道是相違背的,但明明,我是皇子命。
就是那種人上人的命,只是因為違背世道,這好命便被別人搶了。
也只有親近的,長期一起的人才能搶。
他問我是不是有一個高高在上的朋友或者親人,我惡狠狠地沖他吼:“沒有!”
可是明明,蘇筱筱就是啊。
或者本來,就是她搶了我的皇子命。要知道,很久以前,她可沒我聰明的。
可現在,她卻處處比我強。
沒關系,反正是我的,我總會拿回來的。
三月二十日 小雨
三十歲生日,依然孤身一人。
筱筱和景修提著蛋糕過來,卻說她給我準備的禮物在路上被撞壞了,她覺得很抱歉。
可我在她臉上看不到真誠。
我依然說沒事,她也不糾結,起哄要我切蛋糕。
我的三十歲,在這一刻開始變得惡心。
我們三個喝了很多酒,我癱倒在沙發邊,意識卻不模糊。
我聽到景修喊我的聲音。
我睜開眼,筱筱醉了,可景修還清醒著。他隔我很近,甚至給我一種他馬上要吻上來的錯覺。
我下意識勾住他的脖子,他伸手環住我的腰,一把把我抱起來。
酒勁似乎上來了。我只感覺到他推開了一扇門,又關上,然后把我放到了軟綿綿的床上。
像做夢一樣的,他一聲聲地喚著我的名字,一點點地探著我的身體。
他是我夢寐以求的男人。我只覺得這是我這輩子最幸福的一刻。
可它很快就要碎了。
蘇筱筱,我從未像這一瞬間這么恨她!
三月二十二日 雨
筱筱還不知道我和景修上了床,看樣子景修也不打算讓她知道。
晚上筱筱讓他來給我送東西。
我打開門,他把東西甩在地上便把我撲倒在了沙發上,他說阿離,我好想你。
我輕輕推著他,他卻更用力地壓著我,然后瘋狂地吻下來。
他說他喜歡的是我,可是有筱筱,他就不能愛我。
他說他很難受,跟喜歡的人一起還要偷偷摸摸。
他說他希望能帶我去一個干凈的沒有世俗的地方,平平淡淡地過我們的日子。
我看著他離開的背影,說,很快了,我們很快就可以在一起了。
三月二十八日 雨
我約筱筱去了中學時我們常去的一個廢棄農場。
在很偏遠的鄉村里,直到現在也沒有修繕。
我在里面等她。
她到的時候天黑著,我一棒子打在她的頭上,看著血一點點地流出來,卻沒有害怕。
身體里有什么在叫囂,是興奮的感覺。
我的腦子里刻著她不可置信地驚恐著看向我的表情。
那是一種勝利的感覺。
蘇筱筱,這么多年,我終于贏了你,徹徹底底,你會不會也很不甘心?
日記在這里戛然而止。
后面似乎還寫了什么,可翻過去,卻發現被撕掉了。
字是我的,日記也是我寫的。
字里行間全是對筱筱的怨念。
這種感覺隨著日記一點點涌上心頭,我幾乎要想起她倒在血泊中的場景了。
可一向膽小懦弱的我,竟然只是瘋狂地笑著。
我觸電般地扔掉那本日記,可理智告訴我,扔掉它,過去的事情也依然是事實。
我做過的,就躲不掉的!
我坐在床上,曲著膝把頭埋在臂彎里,身后傳來輕緩的腳步聲。
我驀然抬起頭,來人下意識退了兩步。
是隔壁的老婆婆。
她訕訕地看著我。
我問她:“你來做什么?”
她像是下了很大決心:“之前的事,你真的都不記得了嗎?”
我點點頭,又搖搖頭。
多少還是有印象的,尤其是看了日記,有些畫面就越來越清晰了。
那個破舊的農場,昏暗的日光,以及甜膩的血腥味。
不過看她這樣問,這件事她應該知道得很清楚。
我又問:“你知道我殺了筱筱的事?”
“你胡說什么,她沒死!”
她驚叫出聲,卻馬上像說錯了話一般捂住了嘴。眼神變得尤其害怕。
任憑我再如何問,她都不再說一句話。
她說筱筱沒死,意思是,我那一棒子下去,只是重傷了她,卻沒置她于死地??伤强辞辶宋业?,她要沒死,如今又在哪呢?怎么會讓我這般安穩地霸占著她的身份過日子?
我閉上眼,努力地回憶之前的事,卻都是些模糊的片段,筱筱倒地,汽車飛馳而過,有人在追我,可我瘋狂地跑著。
到底是連不起來。
仿佛過了許久,那婆婆嘆了聲:“她沒死,你好好地過日子吧!”
說完她就走了。
我的心突然有些鈍痛,像是那種至親要離我遠去的感覺。
異常難受,仿佛被全世界拋棄。
三 救贖
我決定去找筱筱。
只要她還活著,她就一定在這世上的某個角落,我就一定能找到她。
更何況,也許到了熟悉的地方,我就想起來了。
我驅車去了那個農場。
很偏遠,但是不難找,附近都被開發商買了,唯獨這農場不遠處有塊墳地,又隔市區太過遙遠,便一直無人問津,一說起這,附近的人大多知道。
我找到記憶里那個拐角,我就是躲在那里,等筱筱走過時給了她一棒子。
果然地面還有些暗紅色的血漬,已經干了,可我卻依稀能聞到一些血腥味。
這一次,不是興奮,是恐懼。
明明還記得怨著她的那種感覺,可我卻始終很怕她恨我。
我企圖殺死她,還整成了她的樣子,想要占有她的一切!
我真該死!
不覺間眼淚流了下來,我只覺一陣頭暈目眩,腿上突然沒了力氣于是跪了下去。身后傳來腳步聲,沉穩而急促。
我轉過頭,看到的卻是景修。
他看到我也甚是驚訝,半晌才問:“你來這里做什么?”
我站起身:“這話應該我問你吧?”
他斂了神色,突然變得異常冷靜。
“你想起來了?”
我不懂他在說什么,可我覺得,這種時候,我不能隨便承認,也不能否認。
他一步步地靠近我:“既然想起來了,那么告訴我,她在哪里?”
我本能地往后退,這跟之前眉目含恨的他不一樣,也不是之前含情脈脈的樣子,像是另一種感覺,傳說中那種極具壓迫感和威脅感的惡魔。
腦子里又閃過了一些片段,景修大聲喊著什么,我試圖拉住他,面前是流著血又驚慌失措著的蘇筱筱。
我似乎越來越接近真相了。
可他靠我越來越近了。
沒有日記里寫的那種幸福感,也沒有之前我以為的那種期待感。
只有恐懼,漫無邊際的恐懼。
他伸手掐住我的脖子,氣急敗壞地問:“她到底在哪里?”
“我……我不知……道……”
“明明你也那么恨她,她搶了你的所有,你為什么還要救她?”
“我沒……沒有……”
他松開手,我跌坐在地上,不停地咳著。
看起來文文弱弱,可弄死我,卻像捏死一只螞蟻。
也是在摔下來的這一瞬間,那些零零星星的片段終于連綴起來。
我約了蘇筱筱過來,她如約來了,我一棒子打在她頭頂,她猝不及防地摔在地上。頭被打破了,血汩汩地流出來,她慌忙用手摁住,驚恐而不可置信地看向我。
我本想再來一棒,可手一軟,棒子落在了地上。
她聲音顫抖地問我:“阿離,你怎么了?”
我不說話,只是哭,只是搖頭。
可這時候景修出現了,他大跨步過來,撿起地上的棍子就要去打筱筱,我撲上去拉住他,他卻大聲吼道:“你給我滾開!”
我說不出話,卻怎么也不放手,他用力推開我,我頭撞到墻角,只覺悶生生地一陣疼。
然后聽到蘇筱筱的叫聲。
空氣中的血腥味更濃了。
我不知道哪里來的力氣,又一次沖過去抱住景修,一邊喊著:“筱筱,快走,快走!”
面前一陣悉索的聲音,我松開手,轉身拼了命地往外跑。
眼里糊著血,我有些看不清,可這農場我和筱筱以前經常來,路線還是很清楚的。
身后傳來景修的喊聲,他朝相反的方向跑了幾步,又轉身過來追我。
他的身上殺氣騰騰。
我只覺得,倘若今日我逃不掉,便再沒有活著的可能了。
可我只顧跑著,卻沒注意已經到了大路上,一輛大貨車飛速沖過來,我來不及躲開,于是撞上它的車頭,整個人變得血肉模糊,然后失去了意識。
是了,是景修想要殺筱筱,所以他看到我頂著筱筱的臉回去時會說,我以為你回不來了。
后來他發現我不是筱筱,大抵是覺得我失憶了,而筱筱又不知所蹤,他不宜輕舉妄動,這才沒有再動手吧。
只是現在筱筱身在何處,景修又為什么要殺她,又為什么,景修會一而再再而三讓我以為他愛的人是我?
我想不通,可我知道,我不能讓他知道我記起來了,否則,等待我的就是死亡。
他終于沒再逼問我,只說讓我不要再來這里,也不要跟誰說起今天的事,他還是那個愛著我很多年的景修。
之前聽到這種話我一定會激動得哭出來,可現在,我卻只覺一陣惡寒。
景修,他到底有幾副面孔?
他送我回了家,我自己的家。
他剛走,隔壁老婆婆便探了身子來問我怎么了,我打開門把她請進來,這婆婆我也記起來了,她是家鄉的人,跟我家搭著點親戚關系,年初說要來這城市看她多年未歸的兒子,卻沒找到人,我媽便讓我幫忙照應著。
她覺得太麻煩我,于是總會抽空過來幫我打掃,不經意間看到了我的日記。
她讓我別做那些損人不利己的事,還說蘇筱筱是真心對我好的,為此我曾和她大吵一架。
她小心翼翼地站在旁邊,我扶她坐下。
輕聲道:“您別擔心,之前的事我都想起來了,我沒那么惡毒,我只是在日記里抒發些情緒罷了!”
她似乎有些不相信。
我笑道:“您不信我?倘若不是我,筱筱現在不可能還活著!”
她終于有些相信,卻還是有些疑慮。
嘴里喃喃著:“她確實說過你有幫她,可我不敢信你,我怕你走上不歸路!”
她說的這個她,定然是蘇筱筱了。
她果然知道她的所在。
我握住她的手,她受驚一般地甩開。我也不再強求,只問:“筱筱在哪?您告訴我好嗎?”
她慌亂地搖著頭:“不不不,我不能看你越陷越深,我不會告訴你她在哪的!”
說罷逃也似地往外走,到門口時突然頓住腳步:“最多,我讓你們打一通電話!”
我只覺鼻頭一熱。
她是信我的,只是我之前做過出格的事,她不敢太信我了。
她怕我對筱筱再起殺心。
可這信與不信之間,給我的卻全是感動。
她拿了一個座機過來,里面傳來筱筱的聲音,她喚著我:“阿離?”
婆婆看我一眼,怯生生地退了出去。
我應了聲,她笑著,說沒事就好,又說對不起,以前她從不知道,她很多不經意的舉動,對我全是傷害。
我拼命搖頭,卻想起她根本看不到,于是說:“沒關系,真的沒關系,我不介意!”
她的聲音變得沙啞。
帶著一些哭腔。
她說她知道我喜歡景修,也知道景修不是完全看不見我。
可景修是怎樣的人?表面溫潤如玉,實際心狠手辣。他為了想要的一切不擇手段。
她覺得我跟他一起一定會萬劫不復,于是找到他的把柄威脅他。她以為這樣能相安無事,哪知道時間越久,關于他的事她知道得越多,前段時間甚至發現,他根本不是真正的景修。多年前他們一起去郊外旅游,旅館著了火,只現在的景修一個人逃了出來。
所有人都以為死去的是與他一同去的那個青年,可明明死的根本就是景修。
死在那場火中的還有旅店老板一家四口,三個遠途而來的客人。
這個秘密他守了很多年,可被她知道了。為了杜絕后患,他對她起了殺心。
她從來疑心重,幾次都沒有讓他得逞??伤龥]有想到,他能夠說服我下手,只是還好,關鍵時候我依然怯懦,害了她,也救了她。
她慌不擇路地往外跑,拐了幾個彎發現景修沒有追上來,卻在這時看到那個婆婆。
婆婆看到渾身是血的她嚇了一跳,卻還是把她送去醫院,并且把她安置到了一個遙遠,且隱蔽的地方。
是我的家鄉,偏遠的小山村,離這里隔著半個中國。
筱筱絮絮叨叨地說著,我卻笑了。
她問我笑什么,我想想,只說:“沒關系,沒有什么比活著更重要!”
我們又聊了一些,她囑咐我離景修遠一點,我說我知道,從今天開始,我再也不會靠近他了。
她放心地掛斷電話。
我把座機還給老婆婆,她卻在看向我身后時眼睛張得老大。
嘴唇顫抖著,腿似乎也沒力氣,像是隨時會摔下去。
我知道,此時我的身后,站著的是景修。
他應該也是笑著,邪魅而猖狂。
四 結局
廢棄的農場里不知為何出現了明火,那些放置了很久的東西突然間噼里啪啦炸成一片,新聞里說從農場里挖出來一具女尸,三十歲左右,被炸得面目全非。
連眉眼都分不清。
我去到我的房子里,哦不對,應該說江離,從現在開始,我徹徹底底成了蘇筱筱。
椅子上坐著一個老人,對面正站著景修。
我看了那老人一眼,她似乎想說什么,可張張嘴,卻只嗯了兩聲。
我漫不經心地道:“景修,你媽好像并不是很喜歡這個樣子呢!”
路過她身邊時順手扯下了塞在她嘴里的布條。
她幾乎是吼著:“為什么當時在農場你們要放過她?”
“放過她?”我冷笑一聲,“我可沒這么好心,我不過是想確定是不是還有其他人知道一些事,比如你!”
她還想說什么,景修有些不耐煩,他大跨步往外走,到門口時輕飄飄地遞過來一句:“要是嫌煩了,就處理掉吧!”
老人眼睛瞪得老大,卻慢慢地,漫上了濃厚的悲傷。
和絕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