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塵間紅葉
臨近春節(jié),老家同學(xué)微信群里,開始討論起回家過年同學(xué)聚會的話題。我總是悄悄地看著,不發(fā)一言。
有要好的同學(xué)問我:你什么時候回來?我注視著手機屏幕,手指輕輕撫摸著那短短一行幾個字,久久不能回答,一次次問自己:什么時候回去?
他說,你還是小時候一樣好強的性子。走了,就不想回頭。
已經(jīng)二十年沒見了,我早已不是當(dāng)年那個愛哭的女孩,也學(xué)會了隱藏,從不輕易把傷疤揭開給人看。
18歲那年,我離開了家,一個人去了遠方。
從此,家成了心底最柔軟的地方。無論學(xué)習(xí)工作生活,我總是逞強。受過的委屈和傷,從不對人講,只有夜深人靜的時候,拿起電話,朝著家的方向,傾訴衷腸。父母是最好的聽眾,總用暖心的話語,給我無窮的力量。每一次擦干眼淚,靜靜地進入夢鄉(xiāng),夢里依稀是家中泥土香。
最最盼望過年放假,進入臘月開始,掰著手指頭算日子。趁著空閑逛商場,精挑細選。恨不得把吃過用過,看到的好東西都裝進背包。
票難買,車難坐。有過半夜排隊的經(jīng)歷,也有過在火車上一站10個小時的磨難,還有被擠倒在登車懸梯上,膝蓋磕破掉皮,背包被拽斷的慘痛記憶,可這一切都不能阻擋回家的腳步。因為再苦再難,心里知道,家里有人等著我,日思夜念,牽腸掛肚,不見不休。
歡聚是短暫的,離別又太長久。經(jīng)歷了漫長的努力和等待,小妹考上大學(xué),來到與我同一個城市。我建立家庭,有了孩子。父母也來到我們身邊,家似乎一下子從千里之外轉(zhuǎn)移到此地。
因為這次搬家,父母和爺爺奶奶鬧翻了。那是我生活壓力最大的時候,我也心懷怨恨,象一棵樹一樣瘋狂的生長。
十年里,我再也沒回過老家,那個生我養(yǎng)我的地方。我以為會遺忘,人也會在異地生根發(fā)芽。
2013年,為了辦理父母的戶口遷移,我踏上了回家的路。距家越近,心越緊張。渴望一個溫暖的懷抱,卻不知將面臨什么。
走進那個熟悉又陌生的家,看到那個干練又不失威嚴的小腳老太太,摟著她,我禁不住放聲痛哭。她一臉平靜,仿佛預(yù)知我的到來。領(lǐng)我進屋,見到爺爺。他頭發(fā)剃光了,瘦了,我淚流滿面,蹲到他面前。他仔細端詳我,突然間嚎啕大哭。
老叔走進門,見我第一句話:“這么多年,你還知道回家啊?”我無言以對。
奶奶問老嬸知道我是誰嗎,她說,不認識。
爺爺把拐杖敲得地“咚咚”響,高聲數(shù)落著兒女的不是,叫嚷著把我買的東西都扔到門外去。我只是黯然哭泣,默默承受著人生最大的冷遇和責(zé)難。苦苦哀求,好話說盡,卻換不來他們的同情和原諒,從未覺得是如此的失望透頂和孤立無援。
走出門去,我回頭往屋里看著,多希望有人輕輕喊我一聲。可是,沒有。
在我走投無路時,遇到了多年未見的老同學(xué),多虧他的出手援助,事情才得以解決。
想再回家見他們一面,單位打電話催我速歸。敗興而歸的路上,我依然守著心田一絲微弱的希望。希望有一天,我會回來,得到親人的諒解,彌補心中深深的缺憾。
年后,父親病重入院。他有十年的高血壓,糖尿病史,這一次并發(fā)癥來的異常兇猛,母親悄悄告訴我,爺爺去世了。
我的心真的痛了,那是兒時除了父母外唯一給過我疼愛的人。雖然上次被他那樣對待,我心中早已沒有怨恨。我們有十年的隔膜,那時我年輕氣盛,不能體會那些傷心傷人的字眼和舉動,飽含了一個老人太多的期盼和無奈。
我以為還有機會去化解怨,去回報心中的愛。可為什么不告訴我,為什么讓我們留下一輩子無法彌補的遺憾,讓我沒有了回家的路。
2016年春天里,我收到了一條信息,是上次幫我的同學(xué),也是老家唯一聯(lián)系的人。他說,你們村子拆遷了,房子都沒了,一點也沒了原來的模樣。
我覺得是真的要說再見了。
家,重新被我深埋在心的角落。我需要重新堅強,必須微笑著繼續(xù)趕路。我以為它就這樣漸漸被我淡忘。
秋天里,分別二十年的同學(xué)聯(lián)系上我。不知道他用了多長時間,走了多長的路。本以為那片土地上,再也不會有思念和牽掛我的人,我就是這么一個孤孤單單的人。
一段時間里,因為有了聯(lián)系牽絆,也有了期盼和驚喜不斷。我流下的淚水比二十年加起來的都多,卻飽含著喜悅與幸福。
失聯(lián)多年的同學(xué)朋友親人,都陸陸續(xù)續(xù)找到了。原來我還是個有家的人,思念和被人思念都是如此美麗和幸福。心終于找到安放之處,感到溫暖,快樂。
最近,大家一遍遍地問我,什么時候回家,再回來的時候,就來我們家,這也是你的家。
分別二十年了,一塵不染的真心真意,除了父母姐妹,他們是我最親的人。
曾經(jīng)回家的路,我一個人走了那么久,那么長,很累。
如今有人張開了雙臂,等待一個漂泊了這么久的人。
而我已經(jīng)在回家的路上了,堅定地走下去。昂首闊步,不留一絲遺憾。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