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女編劇是如何窮死的

圖片/來自網絡? 文/鄧可以


1,難逃一死的作家和編劇

我的朋友圈被一個34歲編劇猝死的消息刷了屏。死亡原因沒有細看,大概率是熬夜過度。做過編劇的都知道,它是一項集腦力,體力和反人類作息為一體的超耗命農耕活!沒有哪個寫作者真的像《欲望都市》里的凱瑞一樣,一到夜里就穿上戰袍,游走于各色男人出沒的風月場,第二天早上眼睛一睜,就躺在了她那間位于曼哈頓中心地段的精裝公寓里,一手端著咖啡,一手新建文檔,十根涂著烤瓷甲的手指,在筆記本上啪啪啪一通亂敲,就搞定了一篇供她購買Manolo Blahnik高跟鞋的大專欄。編劇猝死的這條消息里,最令人悲傷的不是他功不成名不就的落寞死亡,而是他的貧窮。

據知情人士說,該編劇所在的群里,一共募捐了2萬多塊錢,為他……送葬。(知情人士就是我,我就是群員。)

這種情況和幾個月前,一個同樣年輕的男作家胡遷因為過度貧窮而自殺的情節非常雷同。男作家拍了一部電影,寫了兩本書,一年下來一共拿到兩萬塊錢!兩萬塊錢!身在北京!他能想到的唯一出路,就是抱著這兩萬塊錢,萬念俱灰的絕塵而去!貧窮不但限制一個人的想象力,還限制他們的生命。兩個難逃一死的天涯淪落人,不是累死就是窮死,要么就是又累又窮而死。

如此慘絕人寰的行業真相要是被哪個微商看見,絕對有可能截圖,發到朋友圈里拿去做反面教材:看看!這就是不加入我們XX家族的后果!沒有賺到錢,死都死不起!一天到晚空談什么理想,詩意,藝術抱負……還不快加入我們?手把手教你脫貧!

是??!脫貧,作為文字從業人員,簡直是當務之急。從2010年以來,國家的薪水制度,基本實現了職業死亡率和收入成正比的格局,包括電工,建筑工,快遞員,這些看上去非常底層務工人員,在一線城市,有些也突破了月薪上萬的大關。然而,編劇,作家,詩人……這一類不靠譜的文藝工,從他們開始從業那一天起,就意味著白手起家艱苦創業。沒有哪個組織,哪家公司,會愿意出薪聘請作家來公司里專門寫作。這種集高壓,高風險,高自殺率于一身的職業,真的是名副其實的除了“夢想”以外,什么都不跟你談的流氓行業。

而我之所以在這個行業里混了這么久,還沒有死,并不是因為我掌握快速致富之道和高端脫貧操作,其實全仰仗于我的一項終極技能――耐窮!

當然我也有有錢的時候,我也特別愿意在這里開一張篇幅回憶我大吃大喝大買大浪的情景……很奇怪,富有的記憶總是很淺淡,我不會記得我是怎么過有錢日子,它在腦子里轉瞬即逝,只留下一個大致的輪廓。假如我一生都在過有錢日子,大概我一生就只能是個輪廓。安逸的生活總是沒有具象――我到底吃了什么?買了什么?是怎么開心地在人間作樂?又是怎么放肆的在紅塵撒歡?畫面全部帶著柔光雙攝,沒有噪點沒有沙粒感。我經常在一些場合里,聽到別人吹噓自己的土豪經歷,事情都是好事,卻聽之無味,講述者始終處于詞匯崩塌的狀態,沒有人可以生動的形容一個完美無瑕的美女的特征,他們詞窮的說,??!真漂亮?。』蚴丘埲さ闹v述一段在佛羅倫斯小鎮購買GUCCI的經歷,他們只記得掏了錢,買下了它!

相反,窮的記憶,非常的深刻!非常的具體!它有時候會像流著的膿傷口一樣不忍觸碰,沒有人愿意回憶它,卻頑強的刻在腦子里。假如你想要一個戀人記住你,你們相愛的方式最好更虐一些痛一些百轉千回一些,許多年以后,當他必須要向別人講一段愛情故事時,他會繞過那些平淡的女孩,想到你。

現在跳進我腦子里的,是那段最窮的歲月....最窮的時候,我一個人在深圳,身上一共只有52塊錢。

我在樓下的便利店用了其中一塊錢,把現金轉到了支付寶,然后在網上團購了一箱方便面。團購的價格和便利店的價格,只相差了5塊錢,為了這5塊錢,我必須空腹一整天,躺在床上抱著一本書,看困了就睡,睡醒了就喝開水,等待著快遞員敲開了我的房門,救我的命。

那個時候我有個挺逗逼的房東,是個香港人,經常不在深圳,房租每次都是按月打到他的賬戶上去,過去半年時間,我極少拖欠。那一天已經是欠繳租金的第二十天了,再過十天我就足足欠下了兩個月。房東有點慌,遠隔兩岸沒有安全感,夜里做夢都夢見我偷偷搬走,順便拆走他的意大利廚具,醒來后馬上千里迢迢來找我,他要確定兩件事情,第一,我有沒有失業,第二,我有沒有吸毒。

我跟他解釋這不是失業,我只是從原來的公司辭職,獨立成自由撰稿。他更加疑惑的看著我,使出渾身解數去理解我這句話,最后得出:“哦!你是要創業!”我急中生智,說:“不是,我是微商!”他這才釋然了!后來在很長一段時間,我對外宣稱的職業都是微商,這么說非常管用,省去很多溝通的麻煩,又顯得我特別有錢途。我向他保證月底一定可以交得出來,這一句并不是在騙他,到了月底,確實會有一筆錢到賬。那是一家媒體公司,我一直在它那里供稿,寫一些影視相關和影評之類的文章。公司一共5個人,創始人是個年輕的90后,發不出稿費的時候,是這么跟我談的:“真的!你可以看我們今年6月份給讀者寫的一篇年中報告里,著重提到上半年的業績,確實是很差!”

我問他:“你們都跟讀者這么坦白?”

他說:“不坦白能怎么樣?只能搏一搏同情,以后上大小廣告,也不容易脫粉?。 ?br>

我笑道:“我現在有理由懷疑你跟我說這些,也是在博我的同情?!?br>

他年輕的眉眼扭成了一團:“真不是!我們有想過跟你談降低稿酬的事,如果能降下來,我們現在就能結清,但是那樣對你不好!長期來看,損失很大,與其現在拿一點小錢,不如再等一等!”

于是我就等了兩個多月。我一點也沒有被他的說辭打動,只是念他創業不易。

2,顛沛流離? 居無定所

米飯吃一輩子,一個月也就嫌它一兩次,而泡面只要連吃兩天,就覺得它像屎一樣!有一段時間,我的朋友圈整天都是在外面吃飯的照片,那并不是我過得很舒坦,而是我已經淪落到要開始蹭飯了……

每一個單身女人的微信里,總會存有許多想要請她吃飯的男人,我也不例外。直男們,現在就告訴你們一個真相,假如有一天,你發現約了一年都無動于衷的我,突然爽快的答應赴你的約,千萬不要高興得太早,我只是走投無路,需要一張飯票。

至于為什么是赴你約,不是赴別人的,這是經過多方考量的。首先我得看看我的車油,夠不夠來回去到你的地址,其次看看你的動機,是不是足夠單純。

如果單純到只是想睡我,我特別愿意去,大不了吃完了飯擦擦嘴,耍個無賴,表示我不同意,人家也不會強迫。如果遇到那種特別喜歡我的,跟我說的每一話都深情款款自帶瑪麗蘇腔,人又是我的粉絲,對我有幾分崇拜,那還是不要去禍害他了!我禍害了他,自己也好不了。

有一次我就遇到一個特別能搞事情的,我就稱他“搞事情先生”吧!當時一到地方我就覺得自己完蛋了,包廂里明顯個人布置過,桌子上放著一盒花,花旁邊擺著蠟燭,蠟燭擺放的形狀是心型的……

席間,這個男人一直穿插著自己如何喜歡我的心路歷程,還讓我點評猶太文學和希伯來文學的不同,繼而又問我喜歡肖邦還是巴赫。我腦子發脹,故意發表一些反主流的見解,誘發他各種不服與我辯駁,結果他聽完之后拍手叫好,連夸我與眾不同。后來我改變策略,表示對各類藝術一竅不通,他又贊我率直真誠,不賣弄造作。我真想告訴這個人,我只想痛痛快快的吃一頓飯,狼吞虎咽的那一種,我不想聽音樂,也不想點評詩歌,更不想談理想談戀愛觀。

兩三天后,“搞事情先生”開始對我瘋狂進攻,我當時正在和一家影視公司進行業務糾纏,雙方酣戰了好幾個來回,談判崩盤?;丶衣飞纤蜻^來,說深圳來了一波俄羅斯馬戲團,據說特別好玩,我沒好氣的打斷他:“成天這個好玩那個好玩,你都不用工作的嗎?”

他小心翼翼的回:“工作完了呀!”

我語氣軟下來:“對不起,我不想去,下次吧!”

他問:“下次你想去哪玩?你告訴我,我陪你!”

我特別不喜歡聽到一個追我的人說“我陪你”這三個字,明明在我還沒有喜歡上他之前,所有過程都是我在陪他。

我承認我是個白眼狼,在吃完他那頓飯后,就收到一筆小錢,剛剛脫了貧,人就狂起來了。我推說自己在開車,下次想到去哪再告訴他。我確實在開車,我需要盡快趕回家,解決一件棘手的事情,那就是搬家。和影視公司的崩盤,直接導致我再也住不起這將近三千一個月的一室一廳了。我得盡快找別的地方,一個偏僻一點的單間。

對于搬家這件事情我很有經驗,長期顛沛流離不穩定的生活,加上我幾近白癡的不合理規劃,導致我經常面臨搬家,最厲害的一年,我一共搬了六次家,相當于每兩個月就得搬一次。雖然每一次搬家都會遭遇意想不到境遇,但如今我已經練就得駕輕就熟,渾身是技。當然,這也是經過了許多次血的教訓的。最慘痛的一次,發生在幾年前,我在珠海出差,提前一個月告訴房東深圳的房子要退,結果他在幾天之內就找到了一個女孩入住,我開始不同意,我的房子還有大半個月才到期,家里的東西也沒有搬,怎么可能讓陌生人住進去。直到房東說,可以先把兩個月的押金退給我,半個月房租等我搬走后再退,且對方也不是真的入住,只是想先把東西搬進去。我一想,每一次退租的時候,所有的房東都會在押金上扣除一點,不是說你電費不足,就是說你損壞家私,總之是沒有哪一次能拿到全款的。而且,我當天忙完,就可以開車趕過去,那個女孩一邊搬進去,我一般搬出來,大不了搬一個晚上,第二天再裝著家當,趕回珠海就行。我覺得這個計劃妥妥的滿分。

那一天珠海和深圳同時下著暴雨,雨勢兇猛到最大檔的雨刮瘋狂的掃擺,都沒能爭取到一秒的時間讓我看清前路。我開了將近五個小時,才到深圳。下高速路時,還因為忘了帶現金,被高速路口截了下來,拆掉了我的行車記錄儀,限我一個星期內贖回。當我到達小區門口時,已經是夜晚10點,我疲憊不堪,饑腸轆轆,我剛走到家門口,就被眼前的景象嚇得臉色蒼白。我幾乎所有的家具,包括被子,衣服,包包,鞋子,各種化妝品,以及我的沙發,衣柜,冰箱,洗衣機,所有東西,全部被新租客像扔垃圾一樣,粗暴無章的堆在走廊口,因為瓢潑大雨,有些衣服甚至被子,被窗戶外打進來的雨,淋濕了。

我腦子嗡嗡的,嗓子被鎖住了,張著口說不出話來。我明明是交了房租還沒有退房,嚴格來說,這房子還是我的,怎么搞得很像我欠了誰一屁股賭債被人家掃地出門的感覺!走廊里走過路過許多人,對一個腦門上大寫著“欠債”字樣的狼狽不堪的我頻頻投以同情。那個女孩氣勢洶洶的沖出房門對我說:“這房子我交了租金了,你的東西我當然要扔出來了!我還告訴你,我今天晚上就要睡進來!”我說:“你可以睡,我住旅店,但是你再怎么也要等我回來,我好收拾……”她更生氣了:“你看看現在幾點鐘?!我等你回來我就不用睡了?。∧阕詈迷?2點之前把東西全部搬走,12點之后我要關門睡覺!”她的意思是,我還有許多細軟東西在屋子里沒有拿出去,讓我在12點鐘之前,清空干凈。我忍著氣,商量著說:“12點之前我只能勉強把外面衣物收拾好,它們都要淋濕了!里面的這些,我只能明天早上來拿。”她不同意,扯著嗓子說:“我明天七點就要上班!難道開著門讓你在我家收拾?你偷我東西怎么辦?再說了,我跟我老公花了好幾個小時,才把你的東西搬出來,我們已經仁至義盡,你不要老想著自己!你想一下別人!”

她老公默不作聲的站在旁邊抽煙,煙灰隨手彈進了一個張著口的布娃娃嘴里。那個布娃娃我帶在身邊許多年,第一次發現,她的嘴巴可以是個煙灰缸。

我沒有力氣吵架,又累又餓使我低血糖,即便我有力氣,我也不想讓自己看起來像一個惡婦推推搡搡破口大罵。因為那樣的嘴臉,我在那個女孩身上看到了,太猙獰了!怎么說,我也是個有女神包袱的人,不能因為沒有異性在場,我就要撕開第二張面孔。當務之急,我需要搶救我的衣物,被子,那些馬上就要被壓斷了的高跟鞋,和散了一地的化妝品。她的老公一直默不作聲,沒有幫腔,表情嚴肅地看著這一切。我了解他作為一個男人的于心不忍,畢竟一個女孩子要搬走洗衣機,冰箱,衣柜,沙發,所有的東西,根本是件不可能的事情。他又怎么會想到,這些他們要單獨購買的家用電器,我來之前就并不想搬走,原本想著他們小夫妻從外地過來打工也不容易,能送就送了。

貧窮是會讓一個家庭婦女變得丑陋的,從那個不到三十歲的女孩身上,我默默的學到了,即便將來,我嫁給了一個貧窮的丈夫,也面臨拮據的生活,我不能像她一樣,張牙舞爪的對這個世界報以惡意。無論什么時候,善良和文明,會給一個女人敷上一張姣好的面容。

我聽到那個女孩說的最后一句話,是她對她的老公大聲嘶吼:“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你還想幫她不成?!”

然后,“砰”的一聲,關上了門。

我幾乎要氣得笑起來了,要不是手頭上的事情太多,我真應該認真的坐在我的那些高跟鞋旁,像《蒂芙尼早餐》中的赫本一樣,對著這個冷酷的世界,慘淡的笑一笑。

到頭來我只拿了一些衣物,和必須用品,別小看衣物,光是這些,我的車里就裝滿了。我的衣服太多了,分裝了三個大袋。各種鞋包書籍紙巾吹風機之類,這堆小東西就能填滿我的后備箱。另外一個被子,就占了一個車座,何況我有冬夏兩床……其他的東西,都在第二早上賣給收破爛的了。好一點的家電,都送給了好心幫我搬家的保安。

我總結了那一次搬家的經驗,分明就是一次重大的破財!尤其像我這樣還路盲的人,在回程路上,繞個好幾圈,各種導航,都沒有找到扣押我行車記錄儀的那個收費口,只好筋疲力盡的放棄了。我再也沒有贖回我的行車記錄儀,同樣沒有要回的,是房東答應過給我退的那半個月的租金。

說到這里,你們一定會覺得,我是個女漢子吧?怎么能一個人徒手搬家?其實不然,我是個嚴重體虛的人,過度勞累或者太熱太冷,都有可能當街暈倒。有一次和一個前男友看電視,電視里正在播全民挑戰的游戲,一堆市民踴躍參加,其中一個女孩一路攀爬,游水,跳躍,單手吊杠,終于走向勝利。我前男友驚嘆的搖搖頭:“這些項目,要是你去參加,你在第一個項目就要刷下來。”他說的是事實,一點也不埋汰我。只是,關于女人強弱的容錯率在于:女人只有在有男人的情況下,才發現自己很怕蟑螂,沒有男人時,孱弱如我,照樣可以手撕BOSS秒殺通關。所以,女人本弱,單身則剛。

3,沒有航向的情感之帆

當我一個人把一堆行李從一室一廳裝進車,又把這堆行李從車里一點點的卸進另外一個簡陋的單間,中間還在這個城市連開帶堵開了兩個小時的車,正打算癱坐在新住所里好好的一下懷疑人生時,一通真正令我懷疑人生的電話打過來。一個制片要我馬上去參加一個投資人聚會,說那些投資人點名要見我,只要應付好那些投資人,以后拍電影的事就亨運昌達了。

每一次都是同樣的說辭,討好投資人,騙好投資人,然后亨運昌達。為什么在深圳沒有一個制片會懂得,一個編劇應該好好磨劇本,拿出一個好作品,用作品去博得資本,而不是整天占用編劇的創作時間花在酒肉應酬上。

我勉強打起精神,把電腦上的文本傳送到手機里,每一次應酬之前,我都會這么做。因為要去喝酒,我不會開車,在地鐵里,我可以有一些時間續寫未完成的東西。接下來我開始手忙腳亂化妝,在一個個打包好的收納箱中,找出一條適合穿出場的裙子,然后提著我的高跟鞋,穿著一雙便攜式的單鞋出門。沒錯,我出門常備兩雙鞋,單鞋可以幫助我克服長路。相信我,總會有一段足夠長的路,是高跟鞋不能走到的。

到了地方,我從包包里拿出塑料袋,把單鞋裝進去,然后再把這包塑料袋,塞進我的包包,腳下已經換好了那雙高跟鞋。會所里每一個人都容光煥發,投資人們,導演們,制片們,太太們,小演員們,網紅們……像有錢撿一樣,齊聚一堂,各路記者圍在四周變幻著奇葩走位亂拍一通,其中一個差一點把我撞倒,他扭頭一看我,條件反射的舉起相機,鏡頭只差一厘米就懟到我的鼻孔,精準捕捉到我高清無碼驚悚大特寫的表情!我聽到一聲“咔嚓”,人都要氣炸了,當場就想搶走他的相機,銷毀那張照片,然而他一個華麗轉身,瞬間就移形變位到兩桌以外的距離,禍害別人去了。

制片人把我拉到一角興奮地對我說:“非常有意向!這一回準中,人家前輩的劇本都不看重,就欣賞年輕人,這一次好好表現!”

我說:“可是我們沒有立項啊,讓人家投什么?”

他說:“你有劇本就行!”

我說:“我新劇本都沒寫完??!你整天這個事那個事來煩我,我哪有時間寫劇本?”

他說:“你就拿出一個梗概就行!我們再找人做一個PPT,裝幾個實力團隊進去,項目就成立了?!?br>

“可是……”我急了,“劇本都不一定合格,團隊也很難一下子組建,依著你的套路,肯定給人家承諾了什么時候出品什么收益,時間緊,任務重,項目又不成熟,最后的結果只能拍爛片,你騙得了這個投資人,下一個呢?你的公司這樣走下去,遲早要完蛋!”

制片生氣了:“你怎么老關心一些沒有用的問題!投資人投一個項目,本來就面臨的很大的風險,一次失敗人家還敗不起嗎?別總用你們這種小姑娘眼光看問題!我告訴你,你要是想出頭只能配合我!”

我們兩個誰也不服誰的相互彈開,我走到自助餐前,往嘴巴里塞滿了蘋果派蛋糕,然后用一杯紅酒灌了進去。來一趟不容易,我要把自己吃飽先,然后再投入這場用金錢和理想去博弈的戰場中去。

當晚的投資人和以往所有的投資人一樣,對我的評價高度一致:有才是有才,漂亮是漂亮,就是有點清高!

我覺得電視劇里對于清高的女孩的內心刻畫一點也不生動。他們單純的認為,這種女孩就是沒那么圓滑沒那么物質。實際上,我是很想賺錢的!我也有能力得心應手的逢場作戲,并且特別愿意浸浴到這個美好的世界里,用物質打出來的泡沫涂滿全身,閉眼享樂!但是由于深諳這中間的雞鳴狗盜以及對自己忍不住的那種嫌惡,和大概可以稱之為底線的東西,困住了我的言行,鎖住了我的笑容,使我不得不從哪一個角度上看,都那么像在強顏歡笑。

當天晚上,投資人主動提出要送我回家,你們不要在這里想太多,投資人對于女編劇的幻想,并不會像對網紅和演員那樣直接。他們更愿意跟我聊天。往好的方面想:在車里大家聊得一開心,對方就把錢投進來了;往差的方面想,同上。我是不想被任何人利用去圈錢的。危難之時“搞事情先生”救了我,他打電話問我在哪里,我故意提高嗓音在一群人面前說:“我在xxx,可以啊……好啊……你來接我啊……”然后掛了電話,對他們說,“太抱歉了,男朋友要來接我!”

風高月黑的星期六夜晚,一對男女在盤絲洞一般的酒吧里肩并著肩喝酒,眼前是眼花繚亂的霓虹光圈,耳邊是震聾發聵的DJ慢搖。我一根手指來回把玩著杯沿,眼神呆滯地盯著中央區的舞池,看著那些瘋子一樣扭頭擺腦的年輕人們,我思考了很多……比如……明天我要不要去買壁紙貼一下新房間?地板那么臟,是不是應該鋪上地墊?好像洗手間里沒有任何紙巾,搬家的時候,又扔掉了洗發水……一次弄下來,我到底要花多少錢??我現在還有多少錢??

我沉醉在這些問題里不能自拔,直到一個聲音從萬丈雜音中,強行塞進我的耳朵,那是“搞事情先生”在問我:“你在想什么?”

我恍惚的看著他。他欣賞看著我,說:“為什么你總是跟別人不一樣,心事重重的。是不是有思想的女孩都這樣?”

我心想,其他有思想的女孩行事風格會怎么樣,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累了一天特別想回到我的新家,鋪好床睡個覺,但是又沒有錚錚鐵骨,在人家千里迢迢去接上我后,只是提出要去喝一杯時,我鏗鏘有力的拒絕他。

“有思想的女孩應該會拒絕你吧!”我一半吐槽一半感嘆的說。

他怔怔的看著我,好像要在我的臉上尋找出什么玄機,然后受傷的說:“你就這樣看不上我嗎?”

我笑了,我總是在不該發笑的時候發笑,這是我的毛病。我笑著說:“看不上。”

他無可奈的苦著臉,最后搖搖頭:“完蛋了!我徹底的喜歡上你了,你連拒絕別人都這么可愛!”

我又笑了,這一回是“噗嗤”一笑,緊接著是大笑,然后從我的嘴巴里,突然蹦出一句特別驚悚的問題:“你有錢嗎?”

他呆了半秒,分不清是不是是受到驚嚇,茫然的說:“有??!”

“有多少?”

“你要多少?”

“誰要你的錢?就問你有多少錢!你相親的時候,人家女孩不要問你有多少資產啊?”

“?。俊彼氚V呆的說,“凈資產嗎?”

“對!”

“百八十萬吧!”

“太少了!”我對他說,表情很認真,“不夠!我喜歡錢,而且喜歡的數額比較多!”

“搞事情先生”用手掌用力的抹了一下臉,心力交瘁的說:“這就是你拒絕我的真實原因?你也不用為了拒絕我,把自己的逼格降低吧?!你直接說不喜歡我就完了,那樣顯得你多可愛!我就不愿意聽到從你嘴里吐出這些!別仗著自己是個文青,就跟我隨便玩雙邊!”(雙邊是“狼人殺”術語,好人壞人全沾邊的意思。)

我扁著嘴,表示對他的批評虛心接受。同時我很欣慰,我的目的達到了。但凡有自知之明的人,聽到一個女孩撕了臉皮這么說,也知道這段關系走不上去了。

那個夜晚還是那樣的風高月黑,我讓他把車停在了一個岔路,這條岔路離我家的距離,只有一公里,是一個很好的隱藏真實住址的距離。我騙他說,我的家就在前面,不用送了。然而他還是下了車,我踩著高跟鞋走在前面,他默默的跟在后面。我回過頭去看他,他就停下來看我。

我們兩個莫名其妙的僵視了很久。一陣微風吹開了我的頭發,我把頭發挽到了耳后。每當我決定要干一票大事時,我都會做挽頭發的動作。我走向他,越走越近,直到聞到了他身上的氣味。我將臉貼在了他的胸膛上,雙手環抱住了他,他也隨即抱住了我。我們的身體都有些僵硬。

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我竟然偷偷的,在他的懷里,流了一滴眼淚。

那是我們最后一次相見,以后的歲月里,我們再也沒有聯系。生命中,會出現許多從中路過的人,一些人愛過我,一些人是我愛過的。他們以不同的方式粉墨登場,又以不同的姿態暗淡退出。我想,分離才是人間的常態吧?而人和人之間的緣分和距離,大概就像這段岔路和真實住址的一公里。有些人只能停在岔路,有些人送到終點,有些人可以走進內心。

我拿出了我的平底鞋,正好應付了這一公里,我說過,總有一段漫漫長路,是高跟鞋到達不了的。

4,理想與現實的鴻溝

我在收拾好的房間里“噼里啪啦”敲著鍵盤,與其說我是在打字,不如說我在跟筆記本較勁兒。每打完一大段,我的手指就會停在Delete鍵上進行一分鐘長按,反反復復的推翻了無數稿后,一直到后半夜,一點靈感也沒有了。我心煩意亂的在房間里打轉,房間實在太小了,走哪碰哪。我決定去外面走走。

我經常一個人半夜三點,穿著黑衣黑褲戴著口罩像賊一樣溜達在馬路上,有好幾次被巡邏的民警追上,看到我是個女的,才勉強沒有把我抓進派出所。那一晚我漫無目的的溜達了大概十幾分鐘,因為擔心迷路,一直走直線。走到一個陌生的廣場,這個廣場首先吸引我的,是一個路牌,上面寫著:“學校路段,禁止車鳴。”我定睛去看廣場,廣場上有一個醒目的標牌,上面寫著“某某某大學”。你們猜,我第一個反應是什么?――我的午餐有著落了!

以前上大學時,我很少在學校食堂吃飯,那個時候總是有一大堆男生請我們女生吃飯,以至于沒人請時,嘴巴也刁了,還是單獨去外面炒菜。我連個飯卡都沒辦過。沒想到,出了社會,混得還不如上大學。食堂的飯菜好不好吃,對我來說不是關鍵,關鍵是,一定比外面要便宜!

第二天中午,我穿了件白襯衫加牛仔褲,準備假裝大學生混進去。門口的保安非常好搞定,完全沒有懷疑我。后來才想起來,大學校園沒那么嚴格,以前我們大學,同學的媽媽能隨便出現在我們寢室。還有就是我愚蠢的穿著打扮,當我走進校園時,發現現在的女大學生們,一個個打扮得比范冰冰還妖治。我走在她們中間,特別像那種剛剛入校還沒有見過世面的大一新生。

經過了一個下午的偵查,我對這所學校簡直不能再滿意。食堂的飯菜意想不到的豐富和便宜,也不用出示學生證或飯卡,直接買飯票就行;校內的咖啡館一杯拿鐵只賣12元,一份帶有沙拉和三明治的下午茶套餐,一共18元,店內還有免費WIFI,也就是說,30塊錢我就可以在這個遠離喧囂的校園里,享受一個下午的美好時光。

很長一段時間里,我都窩在那所大學的咖啡館里寫東西,那樣的環境,無論如何,都比我的小單間強。有時幾個同行要來找我談事,我都約到那個地方??Х鹊甑睦习搴臀业耐露己芎闷?,我到底在那間學校,從事什么職務?

沒有東西要寫時,我也會去那所學校隨便走走,校園風光最美好的地方在于,這里有滿世界撲面而來的青春氣息。我并不是喜歡欣賞風景的人,與其看風景,不如看人。很多人以為,像我們這樣的文藝青年,應該喜歡住在海邊,或是遠離城市親近大自然的世外桃源。我不知道這是從哪里來的誤解,大概只有詩人住在海邊吧!而我這樣的俗人,必須住在人群里。我聽說石康因為想寫一個上海的故事,會在上海租房子住上半年。我和他是同一類人。在閑暇時光,我總是一個人穿梭在人群中,故意乘坐地鐵,聽那些上班族們的閑言碎語;耗在餐廳里,看服務員們的揶揄打趣;蹲守在酒店大堂里,瀏覽那些來開房的各式男女……

我注意著他們的一言一行,他們說話用的語境,他們對于事件的描述方法,說某一句話,會使用的習慣動作,他們和談話對象的關系,一句話里正在投放的情緒,還有各種微表情……如果你也像我這樣去觀察人,一定會和我一樣,感到非常有趣。我坐在大學的階梯教室里,或是食堂門口的長凳上,每每幾乎用寵溺的目光,看著周圍的這些人。我的內心像一個老太太對待自己的隔輩親一樣,怎么樣都覺得沒意見。即便他們有時候口吐臟話,言論淺薄……但這就是年輕吶!這就是青春??!才不能像我們這種社會人一樣謹小慎微呢!

有一次聽到兩個女大學生對著兩個男大學生,大聲的開玩笑:“你們倒是來敲我們的門吶!老娘都躺在床上了你們都不來敲!是不是不舉啊?”

兩個男生不甘示弱:“趕巧了,昨晚上蛋疼,伺候不了!”

女生說:“那我們就體諒不了!誰知道蛋疼是什么滋味啊?我們又沒蛋!”

四個人大聲嬉笑著,姿態亂顫的從我身邊走了過去。

我后來有機會接觸青春片導演,他讓我改一個劇本,我偷偷的把這一段對話加了進去,大面積的改變了主角的人設。導演氣得要死,差點指著我的鼻子罵:“這是大學生嗎?這不是流氓嗎?讓你來幫忙,不是來搗亂的!”

導演是個70后,他不會明白,說“蛋疼”在年輕人的語境里,并不是臟話,說“睡”也不是淫穢用語。這就像北京話“臭大糞”和“你丫的”,在親密的人之間,不是罵人一樣。

說起我貧窮的原因,很大程度源于我長期不被各種制片和導演待見。

有一回我擬了短劇標題,叫《來啊,相互傷害啊》。被一個學佛的女制片拉過去痛批:“你這樣叫我怎么跟投資人拉投資?你這個標題就這么負能量,反社會,為什么要煽動社會相互傷害?”我打聽了一下,這個女制片居然是個80后,80后也有不知道“相互傷害”是游戲用語的,更何況我將來要面對的導演,已經50歲,稿子直接作廢。

還遇到一個更搞笑的制片,他原本是個投資人,第一次做制片,平時不看電影,幾乎不懂電影。他拿著我的一個標題為《自殺狂想曲》的網絡電影,憂愁的說:“這個名字,不吉利啊,怎么都涉及死啊?自殺?。坎缓貌缓谩业谝徊科?,不能跟死沾邊?!?br>

當文藝青年的兩大好處是,第一,可以裝逼;第二,可以憤怒。普通人憤怒,別人會問:怎么啦?是不是缺錢是不是失業是不是失戀啦?

文藝青年憤怒,別人會疏散群眾,然后大聲預警:“注意啦!文青要憤怒啦!生人勿近啊!”

于是就有文青組織了那種生人勿近的派對,意思就是不是文青別來參加,沒有憤怒別來參加。社會上黑文青,咱文青還就不怕黑。

如果不是工作上受到嚴重打擊,感覺自己找不到組織,我是真心不會參加這種派對的。因為他們大多數人都很失敗,他們是一群理想的傷心人,聚在一起最大的可能性,不是抱團謾罵,就是相互yue P。

我承認我經常受到嚴重的打擊,所以我被這個組織自動納入成了會員。他們甚至把我的照片P在了組織的標題上,吸引更多的人加入。

你們瞧,無論哪個組織,我在那的作用,永遠只是吸引眼球。而且無論哪種組織,都需要美女吸引眼球,哪怕是文青組織。為此我還一度在深圳的文藝圈里紅極一時。有一個作協的中年作家邀我出書,他語重心長的說:“我像你這么年輕的時候,可沒有哪個前輩,主動愿意為我的書寫序。將來我還會把你引薦進作協的,你有這么好的機會,你要好好把握哦!”

我知道我要把握機會,但是我也知道,他是一個老流氓!

這個城市,我無處可去。不可避免的,我還是出現在了生人勿近的組織里。他們談著理想,抱負,有時候你會覺得他們有一點可愛――無論是二十歲的小伙子,還是四五十歲的大媽,只要有朝一日,喜歡上了文藝,好像能夠永遠年輕,永遠稚氣一樣。他們老少咸宜地說著同樣激情澎湃的宣言,做著同樣天真浪漫的傻夢。

我突然有些明白,為什么藝術家們總是顯得格格不入。因為他們永遠年輕,永遠稚氣。他們不愿意和這個社會,一同長大,一同變老。幸運的,被世人銘記,不那么幸運的,落得這獨自的狂歡。

鬧到了天亮,海平線上升起了一團日出,紅通通的,紅得瘆人。整個深圳沐浴在這紅色的明亮里,一覽無遺。那些原本隱匿在夜里,漆黑到消失了的地方,逐漸現出了建筑的原形。深圳,又要以它絕對的優勢占領了地面風光。

我不得不想起《夢想照進現實》里的一句話:這就是那個叫紅塵的地方!

我起身告別,對身邊的一個人說:“麻煩你跟他們說一下,我得走了。”

那個人我不認識他,他也不認識我,就在這種情況,他無意之中問出了一句直擊人心的話:“去干嘛?有什么好干的?”

5,當我悲傷時

我開著車,疲勞駕駛在5,6點鐘的深圳,我一直在想那個人問我的問題,我到底去干嘛?有什么好干的?

我想了很久,我想不出來。

我停下了車,把它靠在了一個麥當勞旁。有一個人告訴過我,當我不知道去哪里停車時,就停在麥當勞旁。我照做了。

我在麥當勞旁,依然苦思冥想著那個問題。我真的想不出來!我到底要去干嘛?有什么好干的?!我很疲憊,很著急。最后,我把自己急哭了。

我躲在車里嚎啕大哭起來,臉被重力吸引著,沉重的壓在方向盤上,淚水順著我的臉頰大量的往下流,雨點一樣打在我的大腿上。我一邊哭一邊撥通了一個人的電話,她是我的“遠房閨蜜”,以前也是一名編劇,后來不干了,遠嫁到了上海,于是被我戲稱為“遠房”。

她還沒有睡醒,一接到電話就聽到我巨大的哭聲,驚嚇的問:“你怎么了?”

我殺豬一般哭著說:“他們問我到底去干嘛?為什么干?我想不出來!!我死也想不出來了!!”

閨蜜松了一口氣,她還以為我被強奸了。她安慰說:“想不出來慢慢想,不著急!”

她騙人,當初她就是沒想出來,才放棄的!

我哭得更兇了,已經在打哭嗝了。閨蜜感覺事態嚴重,連忙哄著我說:“你別哭了!要不……要不我給你講講我悲慘的婚姻生活吧?”

我邊哭邊說:“那你講??!你快講啊!”

她開始聲情并茂添油加醋的講她和她老公的日常,她和婆婆的日常,她和嬰兒的日?!v故事有一個特點,永遠有兩個主體,其中一個必是她自己。這是我和她最大的不同,她總是把生活過得和自己息息相關,而我總是試圖和我的生活抽離。

我漸漸平靜了下來,她問了一句:“幾點了?”

我看了看時間:“6點了?!?br>

“是新的一天?!彼f,“你不是喜歡斯嘉麗嗎?你學學?”

我學著《亂世佳人》里斯嘉麗的譯制片腔,說:“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沒毛病了!睡一覺吧!醒來又是一條好漢!”

我掛了電話,平靜的在車里坐了一會兒。我將后視鏡移了一下,照在我的臉上,我看到一張憔悴的臉。

這時,我真的好希望自己活在電影里。鏡頭從我的主觀視角,展現出了一條從車里向窗外延伸的前路,那是一條越往前越寬闊的路。在這條路上,打下了一行字幕:五年后……

五年后,女編劇鄧可以也許已經功成名就;也許嫁作人婦;也許已經窮死了……

我笑了起來,要是我自己是自己的編劇,依著我對劇情的腦洞,偉大的,精彩的結局,應該是窮死才對!

人們之所以渴望功成名就,是因為只有這樣,才會被世人看見。如果一個人最終窮死了,這個故事也有觀眾,他就不介意命運給自己安排的這個結局。死的結局,和成功的結局比起來,死來得更壯烈,更有沖擊力!

原來人最終害怕的,并不是貧窮,而是寂寞。

文:鄧可以


圖片發自簡書Ap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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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推薦都市愛情連載《成年后的劇情》

第一章:還敢真刀真槍的愛一場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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