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柳青陵
他要去找驚鴻,既然不能為她討回一個公道,他便只能用自己的命,去還給她。
九、山重水復疑無路(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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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驚鴻!驚鴻!”藍玉發出夢囈,一張臉上全是汗水。
“大少爺,我們不能再在這里停下,她們就要追過來了。”背著藍玉的黑衣人走到藍玨跟前,盡一個手下的職責進言道,“若是那妖女還有援兵,我們想在這個小莊子里拒敵只是等死?!?/p>
“暗影,你怕死嗎?”藍玨用手帕擦掉藍玉面上的汗水,冷笑著看向暗影。暗影忙道:“大少爺,屬下的命是你救的,若大少爺要屬下死,屬下眉頭都不會皺一下。”藍玨搖頭道:“還不到你死的時候!”
“那大少爺的意思是?”暗影不明白藍玨將有什么計劃。藍玨指了指前方的一個小屋子,道:“走,我們進去,就等著妖女率人進村來?!卑涤昂芸爝M到屋內,藍玨也帶著其余的黑衣人走進去。
那屋子在外面看起來很小,里面卻頗為寬敞,暗影四下看了看,才發現屋子的一部分是在山壁之中。屋內立著一個中等身材、面目粗獷的中年男人,一見到藍玨便跪倒在地,道:“屬下參見大少爺?!彼{玨擺擺手讓中年男人起來,又示意暗影將藍玉放到石床上,道:“暗影,你帶著他們出去,暗中潛伏,一旦妖女進入村子,就回來稟報。千萬記得,不可漏過一人,必須讓她們全部進入村子,也不要被她們發現?!卑涤暗热藨艘宦暎I命而去。
“忠叔,這里的一切,可都檢查過了?”藍玨做著最后的確認。忠叔點頭道:“大少爺,你都放心吧。這些年我一直隱居在此,就是為了這一天的到來?!闭f罷,他不等藍玨有所反應,又問道:“二少爺這是怎么了?”
藍玨恨恨道:“我給他下了迷藥!”忠叔不覺有些詫異,道:“大少爺,你怎么會對二少爺下手?”“還不是那妖女!”藍玨說起來就氣不打一處來,“她不知道跟藍玉說了什么,昨晚上藍玉回來就神情異常,到了清晨竟然拿了把刀到我房間,就一言不發地看著我。這時候,妖女又率人攻進山莊,我才知道那個阿紅原來是妖女的人,她在我們吃的早飯里下了瀉藥,與妖女里應外合,很快就將山莊的人殺傷大半。我和少數沒吃早飯的人想帶著藍玉突圍,這混蛋小子竟然跟我鬧氣脾氣,死活不肯定離開,我這沒辦法才給他下了迷藥!”
忠叔沉吟片刻,遲疑道:“大少爺,有句話我不知當講不當講。”藍玨斜眼看了看忠叔,道:“忠叔,你是鏡湖山莊的老人,祖輩也都是山莊的人,有什么話是不可以說的?!敝沂寰従彽溃骸岸贍數氖?,我一路看過來,有時候真的覺得,大少爺你做得太絕。當年你就不該毀她的容,若是沒有那件事,二少爺和她也許不會到今天這地步。兩家的仇怨再深,也過了百年,她和二少爺能在一起,也不失為一件美事?!?/p>
藍玨沉默不語,神情有些恍惚,良久才道:“忠叔,我有選擇嗎?父親因為擔心妖女來犯,閉關練功以致走火入魔喪生,他臨終前把鏡湖山莊交給我,這就是我的責任。我能因為妖女的幾句話,就相信她是真的忘記了仇恨?一旦她沒有忘,藍玉會比現在活得更痛苦。還有更重要的,鏡湖山莊豈能和妖女聯姻,這是要讓藍家聲譽掃地?。 ?/p>
忠叔愛憐地看著藍玨,他是看著藍家兄弟長大的,眼見他背負重任而活,漸漸地將自己的感情封閉起來,不覺心疼:“大少爺,別太勉強自己。”藍玨一昂首,緩緩道:“身為鏡湖山莊的繼承人,原本就該承擔這些!”
忠叔還待說話,卻聽得藍玉一聲呻吟,直挺挺從石床上坐了起來。他神情迷茫地環顧四周,最后將目光定定地落在藍玨面上:“大哥,是你救了我?”
藍玨冷冷道:“怎么,你是不是要說,我救錯了你?”藍玉心中翻起一陣劇痛,只道:“還救我作甚!由她殺了我,于我于她都是好事?!?/p>
“你以為你死了,就可以逃開?我告訴你,你逃不掉!就算你死了,那妖女還是恨你!一輩子都恨你!”藍玨恨透了藍玉此刻的心如死灰。這些年,他看著他,在人前言笑晏晏、溫和有禮;在人后自傷自虐,甚至為求妖女原諒,毫不猶豫吃下她派人送來的白頭蠱,承受著每月兩次蠱卵孵化、錘心刺骨的痛楚,并且還遵照她定下的規矩,每九日鞭笞自己一次,以贖祖上的罪孽。
藍玉呆住,雙手緊緊地攥著,片刻就沁出血來。他的臉急速地抽動,像是竭力在忍著什么,卻終于忍不住痛嚎出聲:“大哥,這不都是你一手造成的!你為什么要毀了驚鴻?這是為什么呀?!”藍玨神情凝重,似有不忍,終究還是硬著心腸道:“只因為四個字——鏡湖山莊!”
“鏡湖山莊?”藍玉狂笑,喃喃道,“名聲,就為了一個名聲!大哥,你當真忘了,鏡湖山莊是怎么揚名的。那是一群白道中人,聯合圍剿驚鴻的先祖,我們的祖父暗下毒手,率先傷了她的祖父,才掙得下鏡湖山莊的名聲。當年祖父在掌中綿針上喂的毒,可稱得上見血封喉。”
“我告訴過你無數次,祖父是替天行道、為民除害。”藍玨說得理直氣壯,“那妖女的祖父,可是江湖上人人得而誅之的‘毒王’!”“毒王固然有錯,但你錯得更離譜!”藍玉望著藍玨的目光,一片悲涼,“驚鴻已經決定放棄仇恨了,只要我能堅持,鞭笞自己三個月,她就會原諒我。可是,三個月過了,驚鴻沒有來,我們也離開紹興,搬到這深山里,連鏡湖山莊的名號都磨去了,只還掛著那塊曾經題著字的匾額。當時你告訴我,說驚鴻反悔了,不肯原諒,直到現在我才明白,是你,讓原本可以化解的仇恨,變得再無法可解。”
藍玨心神激蕩,一個人的時候,他不是沒有想過藍玉的這些話,可就像他剛才回答忠叔的一樣,因為鏡湖山莊的責任,他不敢冒險。一絲冷笑在藍玨的唇邊展開,既然選了這條路,他又有什么退路:“這么多年,是你該醒醒的時候了,藍玉。”
藍玉不再言語,他十分清楚,再多說也是沒有用。他要去找驚鴻,既然不能為她討回一個公道,他便只能用自己的命,去還給她。
藍玨不動聲色地看向忠叔,輕輕眨眼,忠叔心領神會,兩人一起出手,一前一后兩道掌風,將藍玉罩在中央。藍玉折扇一點,引開藍玨的掌力,再身體一旋,避開忠叔的掌風,與兩人相對而立。可他還未站定,藍玨忠叔的第二掌又一齊攻來,匆忙間他不得不舉掌相抗。
可藍玨忠叔卻順勢向左右一滑,變掌為爪,從兩側欺身上去,想要擒住藍玉。藍玉勉強回身,手中折扇向上長挑,急速展開身形,直取藍玨肩頭。忠叔慢了一步,掌風落空,正當他回身準備攻出第三掌時,卻見藍玨肩頭血流如注,而藍玉也被他扣住了脈門,動彈不得。
忠叔趕忙上前,點住藍玉的穴道,才又給藍玨止血。藍玨冷聲道:“就算你不認我這個大哥,我也不會眼看你去找那妖女送死?!彼{玉雖然身體不能動,卻能說話,只聽得他道:“大哥,我若不認你,就不會拿著刀下不去手。只是你這么做,卻把我對你的感情,一點一點都磨去了。你從來都不曾為我想……”
藍玨神情一變,不禁想起了多年前,藍玉遇到妖女的那場比劍大會。如果真如藍玉所說,他不曾為他想過,也許不會到現在的局面。他退賽之后,強迫藍玉參加比劍,會是另一個結果。
可這有什么用呢,再多的如果,再多的想象,也只是徒增今日的悲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