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外婆去世前的幾個月,我總去看她,每天吃過飯,她總拄著拐杖拿著小板凳,走到門口視野最好的地方不停張望,時不時抬起右手掌放在額頭上,像是在眺望遠方。
?后來我才明白,她在等待二舅的歸來,她從不說出口,我們也心知肚明的沒有說破,也沒有因為風大而再勸她進屋,因為這是一份牽掛,沒有結果的牽掛。一直到她離開我們,二舅也沒能趕回來。
?在那個偏遠的小山村,有太多像外婆這樣的留守老人,兒女奔波在外,常年不回家,那種期盼的眼神讓人太過心疼。曾經我告訴自己不要讓爸媽留守,長大后才發現,我不得不離開那個落后的小山村,去追尋更多的夢。
?出來后每周的電話,成了爸媽最大的期盼,村里都是同一時代的叔叔阿姨,白天面朝黃土背朝天,用自己的血汗澆灌家里的田地莊稼,下午聚在一起討論各自離家的兒女。
?有一天母親打來電話,跟我講,隔壁的大伯說春哥哥每天晚上都會給他打電話,至少要聊十分鐘,話里話外充滿無盡的羨慕,我才發現自己這個周末忘記了打電話回家。
?后來爸媽學會了用微信,總會在早晨六點、中午十二點、晚上五點半定時發來問候語音,沒有多余的話語,總是那一句“丫頭在干嘛,吃飯了沒有,”可是我的回復從來沒有得到回應,后來他們說不敢跟我聊,怕影響我工作。
?有時候我們會開視頻,看到他們局促的坐在我的對面,跟我聊著家長里短,透過模糊的視頻,我看到他們身后那堵發黑的墻壁上歪歪扭扭的字跡,那是我十幾年前胡亂畫上去,他們舍不得抹去的火炭印記。
?結婚前每日在家陪著他們,看到他們臉上泛著紅暈的笑容,時不時哼起兒時騎在父親脖子上的時候聽過的歌謠。
? 那日在灶前添柴火,父親突然說:“看著你長到二十多,一畢業就嫁人了,還沒給我們燒幾頓飯呢?”我手里的柴火突然濺了出來,火星飛到腳面,有一種鉆心的痛。
?出嫁那天早晨,一直叮囑我出門后不能往后看,伏在先生后背,我偷偷回過頭,看到母親不停拉起衣角擦眼睛,父親紅了眼圈。后來的很多個日夜想起那個畫面,終于明白,農村里說出嫁女兒不能回頭看的習俗,是為了不讓女兒看到父母親老淚縱橫的無助模樣。
? ? ?離開家那天,婆婆抓住車門一遍遍重復著,好好照顧自己,再忙要多休息。直到眼里噙滿淚水,說話開始哽咽,轉身離去??粗x去的背影,先生趴在方向盤上泣不成聲,窗外的公公手足無措,像一個做錯事的孩子,過了好久,公公才擠出這樣一句話,歡歡喜喜的去,過年開開心心回來。
?很多時候,家鄉的朋友聚在一起聊天,總會不無傷感的說到家里的父親母親,和每次離家的淚水。末了總會感慨,要是老家稍微發展一點點,誰愿意每年哭著離開呀,回個家飛機倒火車倒班車再倒摩托,每次離家的時候總是低著頭,不敢看爸媽的眼睛,怕心一軟就不走了。
?前兩天在上海,見了一個姐姐,提到她的母親,語氣里充滿責備和心疼,說每年過年回去,看到前一年買給她的衣服整整齊齊疊放在箱子里,拿起來一股子霉味,床底下鞋盒里紅蜻蜓的皮鞋輕輕一拉就碎了,這些孝敬她的好東西全體壓箱底放壞。一說她,總會說,你買衣服別買太厚的,我洗不動,皮鞋穿著不舒服,有這個錢給我買幾雙膠鞋。
? 在那個交通閉塞,生產落后的小山村里,我們的父輩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的將那些土地翻過來又翻過去,他們心中最好的衣服是勞動布,他們的名牌是解放牌黃膠鞋,因為這些衣物能夠下地干活,經久不壞。他們最大的樂趣是千篇一律的討論各自的小孩,最大的期盼是除夕夜兒女的歸去。
?在那偏遠的小山村,留守著我們的父輩,彌漫著對我們無窮無盡的牽掛,所以每年,每個奔波在外如我一般的年輕人,總會想方設法搶票,因為那是我們一年中唯一與他們團聚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