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我印象甚深的一篇小說,從 05 年我第一次看到它,直到現在我也無法忘懷。雖然現在看來,它超級基又太軟,不合理的地方一堆,還矯情的不行,實在難說是篇好的科幻小說,但若干次,它都深深打動了我。既然有機會再找到刊載了它的舊雜志,我還是想手打一次全文當做對它和它優秀的創作者的敬意。
原載:《科幻世界》 2005 年第 5 期
作者:劉星
一、萬戶
我本來只是一個略有微名的木匠,做一些自己喜歡做的新鮮東西。新鮮的意思往往跟有趣離不開,可是同時它也在另一個層面上代表了不實用。因此我不得不打造一些尋常的家什來維持生計。日子便這樣無波無瀾地過著,直到有一天,王看中了我,差人把我聘到府中。
王遠比我想象中隨和,聽說他一直想爭奪皇位,可是我無法相信面前這個眉目和善的人會有這樣的念頭。但他讓我相信了,他說:「萬戶,我聽說你是本朝最巧的工匠?」
不,我解釋說,在大多數人看來,萬戶不過是一個小小的木匠罷了,販夫走卒之流,那樣的評價,怕擔不起。
「販夫走卒?當今廟堂之上端坐的那位,早幾十年的時候也不過是個販夫走卒罷了。」說這話的時候,我看到他的眼睛里有種讓人感到莫名寒冷的東西一閃而過。我并不糊涂,我想我明白王的意思了。雖然如此,我只不過是一個小小的木匠,已經在一個人的荒原上度過了半生的寒冷,現在終于有一個人對我說了一句讓我溫暖的話。王也許沒有意識到他剛剛說的話有多少分量——至少對我來說,這句話足以讓我匍匐在他腳下,發誓不惜粉身碎骨,也要報答于他。
可是王后來還是把我獻給了皇帝。他要我替他取悅皇帝。皇位的繼承人還沒有確定,朱氏家族中誰更能夠得到皇帝的歡心,誰就站到了里那個位置更近的地方。
王想要坐那個位置,我知道。
「朕聽說你做出了機關鳶?」大殿之上遙不可及的那個人說。雖然仍帶著些許昔日的威儀,但我聽得出來,歲月已毫不留情地將蒼老的痕跡刻在那聲音里,慢慢地滲出來。我微微仰首,想借機看安坐在這個那么多人朝思暮想的位置上的皇帝到底是個什么樣子,卻終于什么也沒沒看清就低下頭去。
那人卻慢慢地踱下殿來。「你叫萬戶?好名字。從現在起,你就真的是個萬戶了。朕要你幫朕飛起來。」
我輕輕抖了抖,不禁抬起頭。「飛」這個字眼讓我靈魂深處的某個地方動了一動。年邁的皇帝看著我的雙眼。我從那眼中看到了某種熟悉的令我顫動的狂熱,我知道自己面前的這個人,皇帝也好乞丐也罷,在他生命中剩下的時間里將一直被這樣的狂熱束縛著,直至任何凡人都無法逃避的那一天。
皇帝的聲音忽而緩和了下來,但那里面包含的堅定令人發冷:「我要飛。我可以飛。你要幫我。」
我剛剛所見的威儀已全被衰老所覆沒,他眼神中的企求讓人明白,無論他曾經如何策馬疆場、叱咤風云,現在站在我面前的這個人也不過是個普普通通的老人罷了。這樣的普通讓我再度低下頭,匍匐退下,然后我聽見一個干澀的聲音便從這個匍匐在地的人口中傳出:「臣,領旨。」
造出可以飛的機關鳶是一回事,造出能夠把人送上天空的東西又是另外一回事了。皇帝幾乎召集了全國所有優秀的工匠來做這件事情,然而很長的一段時間里,我們沒有任何進展,殘破的風箏和翅膀堆滿了工廠的每一個角落。皇帝每個月都要到工場來兩三次,后來更增至四五天一次,然而每次都是失望而歸。可以確定的是,衰老正在以肉眼看得見的速度在他的身上蔓延。隱約有風聲從宮中傳出,皇帝已經寫好了遺詔,立朱允炆為皇太孫。為了鞏固他孫子將來的政權,這個老人已經開始從各王手中奪權了。燕王是諸王之中勢力最大也最有野心的一個,自然首當其沖。
皇帝第五十三次來到工場時,我請他看了一根線香,一枝火箭。那火箭遠較軍中所用的為大,上面綁了一卷絲綢。我看看面露不解之色的皇帝,微笑著點燃了火箭,尖銳的聲音在耀眼的光芒中劃破蒼穹。
皇帝的眼睛被那光芒照的前所未有地明亮,我相信他已經從那光芒中嗅出某種瘋狂的味道,然而他只是平靜的說:「你是第二個魯班。」我知道他已經明白了我的意思,愉快的感覺在一瞬間包圍了我。在這個時間,得到一個人的理解并不是一件那么容易的事情,王是一個,可是我從來沒有想到過,在廟堂高處端坐的人之中,竟然還有第二個人肯輕易地把理解和贊賞如此明了地給予一個平民。可惜的是,這個人偏偏是王必欲先除之而后快的。
王說,這個人多活一天,皇位便多向朱允炆的身旁靠近一天,永遠輪不到他這個四皇子來坐。皇帝的寶座真的是一個那么誘人的位置嗎?我沒有做過皇帝,我不知道。我只是看到,面前的這個老人是如此的疲憊——雖然如此,王一定要坐上這個位置,他對我說出這話的時候是那么執著,如同他父親對飛的堅持。在后來的日子里,我常常想,在諸多皇子中,還是王與皇帝的性格最像。皇帝之所以不肯把皇位傳給他,或者正是出于對過去的厭惡吧。
「那火箭之上綁著的,是布昂么?」老人輕輕地問。
「啊,那是一卷絲綢,蘇絲。二兩七錢。」
老人的眸子稍微暗淡了些:「二兩七錢?只有二兩七錢?」
「是。可是那枝火箭太小,它本來可以帶起的重量還要多些。」
皇帝眼中的光芒更甚了,然而也只是一閃而過,隨即便被漫天的衰老和疲憊所淹沒。他說:「萬戶,我很老了,已經沒有多少時間可以慢慢地等下去,你能夠快一些嗎?再快一些?」
我只是靜靜地看著他,我從來沒有像這一刻如此清晰地感覺到這個老人的平凡。他跟我一樣,也有自己無法實現的夢。所不同的僅僅在于沒有人愿意為我的夢想付出些什么,而有很多人——包括我在內——愿意為了他的夢想而粉身碎骨。
有很多事情就是這樣,只要開了個頭,剩下來的就都好辦了。王的試著第一次來到工場的時候,工匠們已經用工部的上等硫磺硝石造好了四十七枝特別大的火箭,載人的座椅和用于助力的翼也已差不多完工。使者微笑地看著工廠中一片繁忙的景象,好奇地問問這個,問問那個,最后把我叫到一個安靜的角落,低聲轉告了王的意思。
使者走后,我在原地呆了很久,才猛然發現自己的衣衫竟已全被冷汗濕透。
二、燕王
宮中傳來消息,父親終于還是決定把皇位傳給我那個柔弱的侄兒了。最近他開始試圖限制藩王的權利,看樣子是父親在為我那侄兒的政權鋪路。是該用到萬戶的時候了。
萬戶是個奇人。我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他正在城郊試飛他的機關鳶。這東西我也只是在古籍中見過,據說魯班和張衡都曾經做過。魯班制作的甚至可以在空中飛上三日三夜,方始墜下。老實說以前讀到這樣的記載的時候,我并不相信世上有如此奇術,飛始終不過是人們的一個夢罷了。可是萬戶把拿東西做了出來。我看到他的時候,他的脖子已經因為太久的仰望而僵直,沒有辦法低下頭來了。
那個時候,父親已經開始征召全國匠人,目的沒有昭告天下,可是我知道,他是想要飛了。在我年幼的時候,他常常長久地仰望天空,現在他飛黃騰達,創下了千秋功業,我本來以為他已經實現了他的夢想,卻沒有想到,他夢中的飛,竟然真的是只單純的飛翔而已。
我差人過去把萬戶請到了我的府中。以一個工匠而論,萬戶絕對無愧于大師的稱號。然而以一個在這世界上謀生的普通人而論,他還太過單純。從他身上我可以清楚看到他的孤獨,那種孤獨令人嘆息。他的才智超出了這個時代的絕大部分人,所以注定不會被這個時代所接受。這是一種悲劇,一種比懷才不遇更讓人惋惜的悲劇。我決定幫他一把,也幫自己一把。
當我明白地把自己的意思告訴他的時候,我從來沒有想到過自己的話能夠引起如此大的反應,他戰栗著匍匐到我的腳下,發誓要將他的一切毫無保留地獻給我。有時候人就是這樣,在他孤獨寂寞的時候給他一點溫暖,便能換來畢生的回報。可惜這個世上有許多人不明白這個道理,又或者是明白這個道理,卻吝惜那一點點對自己而是那么微不足道的光芒。
我把他扶起來,直視著他的眼睛。那眼神像風雪一樣紛雜,卻又如星辰一般澄明。我要他替我做一件事。
父親想飛,這在這個時代是一件幾乎不可能的事情,可是萬戶的機關鳶無疑能讓他看到某種渺茫的希望。
人的想法往往變化得很快。我曾經全心全意地期盼著父親能夠做到任何他想要做到的事,哪怕這件事情于我而言不過是一個遙不可及的夢想;我曾經不惜殺盡天下蒼生來博取他的寵愛,可是他還是要把皇位傳給他的順子。有時候我會想,也許皇位對我而言并不是一件多么重要的事情,我只是無法接受,他視我的一切努力為無物,一意孤行地溺愛著那個多愁善感的孩子。父親常常跟我說,兄弟幾個中,只有我的脾氣和他最像。那聲音猶言在耳,他卻把皇位傳給了另一個人,一個跟我和他的性格、喜好完全不一樣的人。
前兩天回來的密探告訴我,萬戶已經要成功了。那是個瘋狂的想法,可是我第一次聽到它的時候,所感受到的全然不是這個想法有多么的荒唐,而是靈魂深處的戰栗。那是一種聞道后的喜悅,一種大徹大悟后的恍然。我不清楚為何如此明白的道理擺在這世上千萬人的面前,第一個把它想出來的人卻正好是萬戶。也許這正是他與我們這些凡夫俗子不同的地方。雖然危險,但可以想象,最后我父親必將在漫天的硝石味中白日飛升。
我等不到那個時候了。父親已經開始撤回我手中的權利,我的封地和軍隊正在一點點地被朝廷吞并。這樣下去,即使將來我想要奪回本來就屬于我的東西,也會因為沒有足夠的力量而終告失敗。父親必須在那之前消失,不管是以什么樣的方式。
確定這一點時候我淚流滿面。那是我的父親啊!誰也不知道如果他不是皇帝,我會多么地愛他。可惜他便便是。我只能派人找到萬戶,吩咐他停止工場里所有火箭的生產——如果消息來源沒有錯的話,使者到的時候,應該已經有四十七枝火箭了吧?這個數目是不夠讓一個人飛翔的,我已經悄悄命人試過了,結果滿天滿地的殘骸和血污讓在旁記錄的人三天吃不下飯。太醫院那邊早已打過招呼,只要用一些稍微平庸點的藥方——這也是那些太醫肯做到的極限了——父親的衰老和疾病會讓他沉不住氣的。
比我預想之中還要快,事情已成定局。現在我唯一需要做的事情就是在旁邊平靜地等待那個誰也無法改變的結局。
這種平靜終于在某一天被父親的到訪打破了。這段時間,為了在近處觀察和控制整個事態的發展,我從自己的封地悄悄地回到了應天府。這個消息除了我在應天府王邸里的幾個仆人,連萬戶也不可能確切知道,可是父親還是知道了。看來我太小瞧了那些錦衣衛。聽說只要愿意,他們甚至可以知道京中的每位官員每天晚上吃了什么,誰在哪個小妾的房里。可無論如何,他們不可能知道我的計劃,這個想法讓我多少安慰了一些。
父親是微服前來的,身邊只帶了一個小太監,一進書房就回收命他退下了。我也屏退了嚇人,看來父親是想要私底下跟我說些什么,然而他只是微笑地看著我。雖然那微笑背后透露出如此的衰老和虛弱,我還是被那笑容嚇得毛骨悚然。
在讓人難以忍受的沉默幾乎要讓我崩潰的時候,父親開口了:「朕聽說你早幾天的時候就來京了?」
「是的,父親。」
也許是我低低的聲音讓他感到了什么,父親嘆了一口氣說道:「棣,你們兄弟幾個里面,也只有你敢直接叫我父親了。也只有在你面前,我一顆拋開那個令人厭煩的「朕」了。」
那個熟悉的稱呼差一點就讓我的淚水決堤而出。在這一刻,我是如此誠摯地想要拋開一切羈絆住我的東西,連那個該死的皇位在內,撲到他懷里大哭一場,然后承認自己所有的罪行,決不敢乞求他的寬恕。可是我已經不是昔日那個沖動的少年了,有些東西已經在歲月的滔滔洪流中慢慢消逝,再也找不回來。于是我趕忙地下了頭,我不想讓父親看到我神情的變化,可是他還是看到了些什么。
「這么說,你聽說了?是陳太醫告訴你的嗎?我已經拖不了多久了。棣,你恨我嗎?我是說,我沒有把那個位置傳給你?」
盡管這一切都在我的計算之中,盡管這正是我當初想要的,我還是確定有某些東西已經開始在我的眼睛里打轉。仿佛又回到了很久以前,面前這個人親切地拍著我的肩膀,告訴我他又要帶著軍隊出去征戰,出去搏命了。無論多么強大的敵人都沒能要了他的性命,這一次,他卻輸在了命運的手里,注定要在不久之后永遠地離開。我把頭埋得更低了,可是淚水還是止不住地落下來。
父親看穿了我的想法似地拍著我的肩膀,很久之后他忽然說:「棣,你有自己的夢嗎?」
我的身軀猛然的一震。夢這個字眼讓我想起了父親多年以來一直執著的飛,然而這是一個多么遙遠的字眼啊。我記得很小很小的時候,我也曾經和父親一樣想要走得很遠很遠,到大地的邊緣之外去看看那里有些什么。父親為了一個飛字執著了一輩子,可是如果哪天我要實現自己的夢想的話,我要找到一條不同于父親的途徑,我要證明給他看,不需要飛,我也能做到他想要做到的事情。
父親說:「我也有自己的夢…可是一旦做了皇帝,你會發現很多事情都不是你所能決定的了,你太在意身前身后的評說,于是就會被很多東西綁住,那些臣子會勸諫你,使你無法去做自己想要做的很多事情,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我黯然。父親不是在安慰我,我聽得出來他的每一句話都是發自肺腑。可是父親啊,我想要做的事情,沒有你那樣讓四海臣服的權力,哪里又能做得到?
父親無法知道我在想些什么。笑容又已回到他的臉上,他說:「孩子,那個你舉薦過來的叫萬戶的工匠,快要幫我圓夢了。我今天來,也是想叫你一起去他的工場看看,也許,為父今日就能飛了。」
我的心突地一跳,猛然抬頭,父親的臉上滿是即將滿足愿望的孩童般的笑容。
三、皇帝
飛。我要飛。我可以飛。
我不知道這樣的想法是從什么時候開始占據我的腦海的,太久太久的歲月讓人把它歸咎于與生俱來的固執。可是這一切都不是那么重要的事情,重要的是,我要飛。
曾經有多少年我在柳蔭下,在馬背上,在軍營里,在養心殿的龍床上,做著同一個夢,夢中滿是我所無法理解的世界。那世界模糊得無法讓我在驚醒后記住哪怕一個小小的細節,卻又清得深入骨髓。有一個聲音不停地在我耳邊喃喃,直到夢醒之后還在大殿之上回蕩。
你想要飛嗎?
飛。我要飛。我可以飛。我無數次地回答那個聲音,我無數次地斥罵、祈求,它卻依然只是低低地在夢中、在那個無比熟悉又無比陌生的世界里回蕩。
我常常想,我來到這個世界上究竟是為了什么呢?是要享盡榮華、痛快終老,還是要轟轟烈烈、頂天立地?那些我都已經做到了,可是內心深處依然有一個聲音在低訴,它還沒有滿足。它告訴我,我過去的幾十年歲月,斗不過是為了一個夢。那聲音總是不知道什么時候就竄了出來,使我顫栗,卻無法駁斥。可是飛,在這個時代是一件多么不可能的事情啊。即使對于天子,那也不過是一個遙遠的夢罷了。
有很多的東西是無法放得開的。我用將士的鮮血在無盡的枯骨上堆砌起今天的地位,我的萬千臣民,我的天下,我的棣…
是棣把萬戶舉薦給我。那個孩子比誰都清楚我真正想要的是什么。萬戶那只機關鳶讓我看到了某種希望。這希望不是那種不著邊際的渺茫,而是切切實實地擺在我面前,伸手可及的光芒。連那毫無生命力的木塊也可以擁有飛翔的榮耀,為什么被天下臣民景仰的我就不可以呢?
多么漫長的等待啊,在有生之年終于能夠實現自己的夢想,原來是這樣的快樂啊。
萬戶取出他制成的翅膀——是的,翅膀。不管哪個我無法叫出名字的東西由什么做成,在現在我的眼里,它都僅僅是能夠讓我飛翔的翅膀——我的目光一下子就落到了那些火箭上。我大明帝國曾經用這東西政府了多少蠻族異邦,讓他們見識到天朝上國的軍威。今日,它又要幫我完成我的夙愿。我仔細地數了數,四十七枝。
棣也在數。然后我看到他的眉頭突地一跳。這孩子,還無法理解這樣的飛翔方式吧。不要緊,等他看到他父親在這些火藥的助理下飛上天空時,他會明白的。
一陣劇烈的咳嗽把我從自己的思緒里拉出來,整個胸口像被千把尖刀攪著一般難受。我慢慢躬下身,這個身體果然還是快要支撐不住了。棣和萬戶都俯下身來扶我,我輕輕推開他們的手,緩慢地、艱難地,但畢竟還是站了起來。
時間已經不多了。盡管我曾經無數次這樣對自己和別人說,可是死亡的氣息從來沒有如此明晰地從周遭傳來。我拍拍棣的肩膀,我想他已經明白了我為什么要找他過來了。痛苦在他的眼中彌漫,忽然他放開扶著我的手,慢慢地跪了下來。
「父親,請讓孩兒為您一試。如果那個東西真的能實現父親的愿望,您隨時可以……」
我揮手阻止他繼續說下去。危險是早已明了的事情,然而現在——也只有現在——這再也不能妨礙我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其實棣應該明白我不可能讓他先試的,他也是這樣的人,所以我才沒有辦法把曾經套在我身上的枷鎖取下來再套在他的身上。只不過是做一個守成的君王,允炆已經夠了。這層意思,我希望棣能夠真正明白。
萬戶驚訝地看著棣,我輕輕笑了:「萬戶,你無法明白是什么讓兩個人都不拿自己性命當一回事嗎?朕…我告訴你吧,是夢。」
萬戶也笑了,很隨意很自然的那種笑容。他看看棣,又看看我,笑得好像他真的明白了什么似的,然后他拿著翅膀走開幾步,坐到那把椅子上面,從懷中取出線香,點燃,就帶著淡然的笑容俯下身去。
一開始我沒有明白他到底要做些什么,等明白過來他是真的想要點燃那些火箭時,我心中的感覺遠非震驚所能形容。周圍人們太久的服從讓我早已忘記了世界上還有這樣的無視一切。我想要沖上去阻止他,可是棣忽然緊緊地抱住了我。
腦子里有些什么東西破碎了,那聲音清澈無比。現實中的一切都被這聲音掩蓋,如潮水般退散,只剩下我一個人獨自苦苦掙扎。
飛。我要飛。我可以飛。
然后我看到我的夢想在那天空的背后向萬戶敞開了胸懷,焦灼的空氣在耳邊呼嘯而過。沒有翅膀的身體騰空而起,有一輩子那么漫長的歲月在他的身旁掠過,亙古未有的絢爛的光芒鋪滿了這篇土地,他在我的夢想的碎片中粉碎。
塵土終歸于塵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