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豆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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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 ? ? ? ? ? 說豆醬

? ? ? ? ? ? ? ? ? ? ? ? ? ? ? ? ? ? ? 杜華

? 立冬后,母親開始做豆醬。我和父親在一旁助陣,那虔誠的樣子,像在舉行一場神圣的儀式。

? ? 黃豆是老家舅舅自己種的,種在陶家巷的山腳下。山上云蒸霧罩,泉水潺潺,山腳邊有一座規(guī)模不小的水庫,澆灌著成片成片的稻田。黃豆就種在這水庫邊歪歪扭扭的田埂上。

? ? 黃豆收剝好,舅舅就連忙送一籃過來交給母親。籃子里的豆粒被稻草蓋著,豆香味兒從竹籃和稻草縫隙鉆出來,青青的香。母親便系了素花的圍裙,把籃子往地上的竹篾盤子里輕輕地抖,“嘩啦啦”,一籃金燦燦的豆粒滾進(jìn)了圓竹盤里。陽光正溫潤,母親把盤子端到陽臺上,挽好袖子揀豆。她手指在盤子里撥來撥去地挑,陽光在黃豆的肚皮上打著漩渦,刷刷的響。青甜的豆香又溫溫軟軟地鉆進(jìn)我們的鼻尖來。我和父親只能束手聞豆香,不能插手來揀豆,這一道道簡單而奇妙的工序,是母親家傳的手藝,母親要親手來完成。

? ? ? 豆粒在母親手心里打著滾,癟殼子和豆莢皮被挑出來重新放回籃子里,讓舅舅帶回去漚肥。這些飽滿光潔的好豆兒母親期待已久,如期盼懷胎十月的嬰兒呱呱落地般殷切,而那些孬豆子母親也看得金貴得很,她要把它們重新送回土壤,醞釀出她們的新生命。

? ? 揀完豆,開始煮豆。廚房里架起一口大鐵鍋,洗凈的豆粒被“嘩啦啦”趕進(jìn)滿滿一鍋清水里。豆兒們“咕咚、咕咚”沒入鍋里大口大口喝著水,一直喝到肚皮鼓鼓漲漲才停下來。和著冷水一起煮,而不是等水開了鍋再放豆,是母親做豆醬的秘訣之一,這樣煮出來的豆醬又柔又糯,放在壇子里也不容易酸。豆兒們用大火煮沸十來分鐘后,再用文火熬。熬著熬著,湯就稠了,稠似漿;香也濃了,濃如蜜。豆湯在鍋子里“咕嚕咕嚕……”“咕呱咕呱……”,催著在陽臺上瞇了眼曬太陽的母親前去探看。父親性急,起了身準(zhǔn)備去廚房,看看豆子煮爛么。母親仍是閑悠,淡定地說:“再等等吧!”父親便又坐下來一起等。大約過了一刻鐘,豆湯在廚房里懶洋洋地“咕呱、咕呱”著,趕著濃香從廚房淌出來,越過陽臺,被太陽曬得綿綿的醉了,母親才不急不忙的起了身,到廚房揭去鍋蓋,用竹笠箕和瓦缽漏出瓊漿一樣的豆湯來。原來,訣竅就在這香味里,母親做了幾十年豆醬,自能從這豆湯的濃淡中聞出火候來。此時,湯是醇香四溢,豆是又肥又白。這豆湯濃而不膩,沾涼益補(bǔ),立冬后喝一碗正可除秋燥。母親舀了兩碗豆湯,灑上白糖,遞給我和父親。

? ? 父親砸一口,“唉呀,剛剛好啊。”

? ? 母親抿嘴笑著,并不言語,坐在矮凳子上擇辣椒,剝大蒜。

? ? 母親沒讀多少書,不會講大道理,卻事事總有她自己的思量。她常一邊煮豆一邊對我說:“火候不夠豆不爛,做成豆醬吃起來不糯口,煮老了豆味兒全到湯里去了,湯稠了,豆就淡了。”母親信奉,做人做事恰如其分,守著拙樸方能守住安寧與快樂。

? ? 做豆醬于母親而言,還與她童年時在陶家巷老屋場景一樣,是冬日里最隆重的儀式之一,永不過時。我和父親都喜歡看母親做豆醬,手里捧著黃豆湯,候立在母親的身后。母親把五屜柜的大抽屜扯三個出來用沸水一一燙過,算是消毒,再把熟黃豆分別填進(jìn)去。豆粒兒鋪得均勻,三厘米厚的樣子,素素凈凈,飽滿光潔卻柔若無骨,用手指輕輕一捏,就碎了。

? ? 母親在案板上“嘟嘟嘟”剁著拌豆醬的作料,動作輕快麻利。這時父親終于可以插上手了。他早提前把爺爺親手做的松木碗柜里里外外抹凈,擺在陽臺的太陽低下曬。母親把豆子鋪好時,柜子上的水汽也曬干了。父親挽起袖子,把一米多高的木柜搬到室內(nèi)陰涼處,又把鋪著熟黃豆的抽屜擱在剛好三層的碗柜夾板上。這樣,豆兒們就關(guān)進(jìn)柜子里等著上霉了。現(xiàn)在的柜子都是膠合板做成的,一股甲醛味道不能霉豆醬,爺爺做的碗柜用了幾十年,式樣雖淘汰了,卻是母親霉豆醬,做豆腐乳的好用具。他們關(guān)了柜門,栓上栓子,母親滿意的笑著,神情就像她的女孩子要出嫁前的模樣,有點兒不舍,又滿懷著期待。我想起兒時母親教我唱過的一首兒歌竊笑:“妹哩妹哩,關(guān)得柜里,三天不吃飯,還是個現(xiàn)妹哩!”我們湘陰人把女兒稱做“妹哩”,母親的這三個“妹哩”出得柜來要是現(xiàn)“妹哩”就糟糕啦。我在心里暗暗禱告,你們要好好的上霉呵,不能生黑霉,要生好看的黃霉或者白霉。若是生了黑霉,就不能吃,這些可愛的“妹哩”就只能白白倒掉了呵。

? ? 母親才不怕它們生黑霉,她說保證上白霉。什么道理她不說,反正按她的“刀路”走的,一般不會錯。過了兩天,她把柜打開一道縫,用手背在棉布上試了試說:“有溫度,開始上霉了。”又過了兩天再試,她又說:“溫度在降,明天可以出柜了。”

? ? 到了第五天,母親拉開柜栓,一股豆兒發(fā)酵后的釅香暖烘烘撲鼻而入,揭開棉布,果然是白生生帶點點黃的好霉。母親把這長著毛茸茸白霉的豆“妹哩”倒在干凈的木盆中,將按量剁好的紅辣椒,生姜末,蒜末,鹽,統(tǒng)統(tǒng)倒入盆中,又在父親的酒缸里舀了滿滿一碗谷酒澆上,便正式開始和豆,拌豆。拌豆也是有訣竅的,得凈了雙手,不輕不重緩緩了和,豆兒沒捏碎作料又拌勻了。和好豆時,母親雙手也辣得通紅了,呵呵地痛著。

? ? 豆和好立即封壇,拋卻人間煙火,在壇中與世隔絕二十來天,普通的黃豆實現(xiàn)它這一生質(zhì)的飛越,升華成軟糯香鮮的佐餐佳品——豆醬。母親做的豆醬不管是放大蒜葉炒著吃,用臘肉蒸著吃,還是用油炸著吃,都有一種獨(dú)特滋味。有客人吃過母親做的豆醬很久后,聽見“豆醬”二字,口舌中還不由自主的生出津水來。

? ? 炸豆醬特別下飯,往往幾粒入口就能咽下一大碗飯。我和弟弟上小學(xué)中學(xué)大學(xué),母親都要做一些給我們帶到學(xué)校吃,還要送一些給親朋好友,街坊四鄰。每每做好豆醬,自家也就剩下小半壇,母親還得留些過年時再吃。因此,于我家而言,這釅香可口的豆醬每一顆都珍貴而回味無窮。在外地工作的弟弟每年秋后就催著母親做豆醬,生怕哪一年忘記了,就吃不到那種特別的味道,就記不得母親與山泉水般的叮嚀了。(原發(fā)湖南散文2017第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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