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 ? ? ? ? ? ? ? ? ? ? ? ? ? ? ? ? ? ? ?“心中如堆千山,可與你說者唯有一粒。”
外婆老家所在的小村落經久失修,錯落的瓦房、剝落的墻皮、早收成無幾的荒蕪稻田,它們已經伴隨著這個漸漸衰落的村落沉默了無數歲月。村里的老人依生命趨勢而一個個故去,村里的中年人終在滄桑變幻中也變成了滿臉溝壑的老人,而村里的小孩,懷著對外面世界的憧憬,也選擇了去更大的世界,選擇開始自己的一生。所以這個小村落,終是無人問津。
去年暑假,那個被太陽炙烤的焦灼而漫長無趣的夏日,我突然想逃離滿是鋼筋水泥、燈紅酒綠、光怪陸離的城市,和家人抽出空來去外婆老家一趟,那是大雨席卷的下午,車窗外撲鼻而來的香草與泥土混合的味道,才讓我真真切切感受到我已然抵達這個沉默孤獨的地方。
隨著小徑一路邊走邊望,它確實已經不復當年模樣啊。
我們正準備推開滿是灰塵的老家舊門,領著香火之類的物品進去后院給同樣沉默數千年的菩薩上香,這時背后傳來一陣拖沓而輕緩的腳步聲,我轉身,一位老人彎著已經根本挺不起的背,以深鞠躬的方式蹣跚而行,也許是這里太久無人拜訪,他用略帶驚恐又好奇的眼神望著我們。
爸爸大概是認識他,向他走過去,可能老人家耳朵不靈光,爸爸加大音量跟他寒暄幾句。但這位老人只是沉默,最多點點頭,仿佛有千言萬語而不能與外人道矣。爸爸把手上的水果慢慢的遞給這位老人,而老人僵硬的擺動著手推辭了一會兒后,還是被爸爸說服了,然后一直目送著我們進門。
也許是當日雨后空氣中本就散發著感傷氣息,又或許是被老人家那種復雜的眼神所觸動,內心竟覺酸澀,仿佛心上被一口沉重的鐘倒扣著。
上香之后,我們離開這里,爸爸邊走邊跟我說。這位老人是外婆以前的鄰居,爸爸剛娶我媽時,每年正月之后都會過來探望外婆,而那時候,這個老人雖然依然蒼老笨拙,但到底不會像如今這樣顯得毫無生機,眼里全然絕望。老人是個啞巴,沒辦法與人交流,家里又代代貧窮。沒有妻子,沒有兒女,一生孤獨。所幸那時候還有他的兄弟姐妹一起生活在那個簡陋的屋子里,他身體不好,無法自理,但總有親人與他相伴。
后來,人真的過于渺小而終究敗給命運、敗給生活、敗給物質。
這么多年來,他一直沉默著。
看著村里的人一個個遠去,看著和他差不多年齡的老人陸續坐上兒女的車去了更大的城市生活,看著他的親人因為病痛而永遠的閉上了眼睛,看著他名義上的親朋好友拒絕他的拜訪而將他趕出家門,看著這個村落衰敗,看著這里草長花開,年復一年,卻再無寄托。
但他看遍世間滄桑,卻仍然一言不發。那雙滿是故事的眸子,濃郁的仿佛要溢出水來。但他還是沉默,認命,然后一個人,在此過完余生。
我有時候會想,我們每個人都在努力成為一個有想法的人。于是我們表達,于是我們抨擊所有與自己價值觀不同的事情,我們妙語連珠,我們侃侃而談,我們因為口才而被人嘆服,我們僅僅可以通過一張嘴讓別人啞口無言。我們在深夜里飲酒,說出自己所謂深埋心底的故事。但是,真正的故事,從來,都不會掛在嘴邊。
對于那位老人來說,他的故事,他的人生,只能用一生的時間咽下去。
千言萬語,不足與外人道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