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說根,
不知尾。
不說邊,
不知間。
——侗族《創世款歌》
盤家寨在一個山坳里,三面環山,獨有一條路可以進寨子。三座山上各自疏密間坐落著房子,左邊的山為潘家山,右邊為王家山,中間是各種姓氏的雜錯。
潘家山最頂上有一顆楓樹,我家公曾和我說,我們的老祖宗找到這里的時候這顆樹就在這里,然后我們決定在這里停下來。
從我有記憶這棵樹沒有一點生長的跡象,春天發芽,秋天落葉,沒有見過時間的樣子。我在楓樹下有一把躺椅,躺下的時候,只看得到綠色,只有專注的想要看到天空的時候,才能從重疊的縫隙里找到一絲藍光,現在越來越能看到那絲光,從很遠很遠的地方過來。
我是盤家寨最后的老人。
我是一個侗族女人。
在初春的開端,我的母親在村小里生下了我。我的父親安排了兩名老師在門口等著,因為老一輩說了,出生時見到的是誰緣分便已經注定。我出生時最開始聽到的是風的聲音,在一堆嘈雜的聲音里,我只記得“呼呼呼”,那個聲音讓我安靜。
老太說,你們在怎么改變都沒有用,這個孩子不是你們的,你們做的這些事只是讓楓樹里的神生氣而已。
我出生后母親便帶著我跟著父親去了另一個地方,那里是父親工作分配后的一個農場。我的父親是寨上的光芒,同時也是未知的開啟者。他是寨子上第一個讀完中專然后得到國家工作分配的人,那時候這樣的榮耀是這個寨子里從未有過的。我的奶奶無比驕傲,當我的父親看上了我們四十八寨最好看的姑娘時,奶奶說這是應該的。
我的母親,從我三歲開始就消失的女人。所有人告訴我,這個女人太漂亮,太漂亮的女人總是會被山神惦記,命好的,總應該要缺少哪一個地方才能夠平衡;命不好的,一輩子都找不到回家的路。
我曾無數次夢到這個女人,遠遠地走近抱著我,全身顫抖,穿著紅色的裙子,大卷的頭發將她的樣子遮住。她說,對不起。
我三歲的時候,回到了寨里。
有一天風呼嘯的狂吼,寨子的山頂被烏龍壓住,好似隨時都會從云里走出來什么。風來了,奶奶趕緊把家里的扁擔掛在門上,緊緊抱住我。風吹過的地方,有一條大大的痕跡,草發出痛苦的叫聲,那是山上的龍出來了。在龍的后面跟著一群小鬼,他們在風里玩,看上誰家的孩子便要帶走。沒有孩子被帶走,老太說,那是來找我的,歡迎我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