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 ? ? 我利用蜜月假期的時間,一個人獨自去了黔東南,我把它定義為一個人的蜜月。旅途中遇到了許多有趣的事情,然而,隨著旅程的逐漸消逝,我驀然有一種前所未有的不安,我覺得我將在這次旅途中死去。旅途中陪伴著我的登山杖,我完全忽略了它的存在,但可以確定的是,它一直陪伴在我身邊,最后登山杖丟失了,我才如夢方醒,我丟失的不僅僅是一支登山杖,丟失的是一直在身邊卻選擇被漠視的親情。
【逃離】
? ? ? 旅店房間的棕色木紋電視柜上,擺放著一臺黑色的舊式CRT電視機,正在播放著今天的電視新聞,畫面是一則發生在黔東南的重大交通事故,一輛載滿旅客的客車在盤山公路上行駛,失控撞倒公路旁的波形護欄,翻側墜入30多米的山谷,造成車上23名乘客死亡,28人受傷。事故現場一片混亂,客車車頭損毀嚴重,像被巨大的沖擊力撞擊,凹陷變形,面目全非,客車殘骸以及玻璃散落一地,還有大量隨處可見的旅客的行李,鋪滿灰塵和泥巴,就象剛剛從泥里挖出來的出土文物似的。
? ? ? 我的內心出現了一絲前所未有的不安,我覺得我將會這次旅行中死去。
? ? ? 年老父母的臉孔,奶奶布滿皺紋的臉孔,以及新婚妻子的倩影,出現在我的腦際,我不曉得我能不能再見到他們,旅途的孤寂與疲累讓這種思念愈加變得強烈。
? ? ? 我沒有了耐性,顯得煩躁不安,雖然我的十三天假期足夠可以讓我在這兒多呆上一個星期,但現在看來,似乎已經不大可能,哪怕是多呆上一天,對我來說也覺得有點漫長。
? ? ? 旅途的尾聲,我在從江汽車站的候車室里踱來踱去,一排排綠色的塑料椅上坐滿了等候的人,大廳的電視屏幕正在播放著某部電視連續劇,吸引著前排座椅上人們的目光,至于后排座椅的人,側顯得有點無精打彩,甚至有點無所事事,耷拉著腦袋在睡覺的,眼神飄忽不定若有所思的,候車室內煙霧迷漫,男人們無聊地吸著煙,我瞥見墻壁上赫然寫著"嚴禁吸煙"幾個紅色的大字,顯然它的存在僅僅成了一個擺設。
? ? ? 十二點正的從江至廣州的大型臥鋪汽車駛離了從江汽車站,我回頭瞥了一眼從江汽車站,一座再普通不過的汽車站,和其它普通的汽車站似乎沒有什么不一樣,甚至我無法記住它的模樣。汽車在鋪著柏油路的街道上馳騁,我透過玻璃窗往外張望,路旁的房屋以及樹木像被放置在快速的輸送帶上,紛紛迅速地向后撤。不一會,汽車便駛離了市區,在鄉村的公路上肆意馳騁,視野一下子開闊了起來,田野阡陌在遼闊的大地上鋪陳開來,一直往外延伸,似乎望不到盡頭。
? ? ? 夜幕漸漸降臨,大型臥鋪汽車在黑夜里穿梭,冷颼颼的空調氣流吹得我渾身發冷,臥鋪的床單夾雜著各種汗味和腳氣的異味,讓我沒法入睡,我躺在臥鋪里,腦袋因疲倦而昏昏沉沉,我可以感覺到飛轉的車輪與地面快速接觸時相互摩擦時的顫抖感,我躺在臥鋪上,望著窗外的黑夜在狂奔,任由狂奔的汽車把我疲憊不堪的思緒統統拋向身后。
? ? ? 我在汽車持續的顛簸中醒了又睡,睡了又醒,黑夜漸漸迎來了白晝,大雨紛沓而至,迫切地拍打著車窗,似乎在催促著我,雨點瞬間匯聚成一個個小瀑布,順著玻璃窗體傾泄下來,模糊了外面飛速掠過的景像。稍頃,汽車駛進了深山之中,雨被遠遠地拋在身后,車體被濃霧包圍著,能見度很低,車駛得很慢,霧在山體縈繞,仙境一般,在做夢嗎?我隔著玻璃窗對自己說。
? ? 當我再次醒來的時候,我發現我躺在自己的床上,柔和的太陽光透過窗紗射進來,把房間照得明亮,我從床上爬起來,伸了個懶腰,時鐘指針指在下午的十二點二十五分,我走進浴室,望著鏡子中的自己,我用手摩挲著臉頰上變長的胡須,過去一周里,我到底去了什么地方,腦際一片空白,我似乎哪里也沒去,或者我只是睡了七天。
【貴陽】
? ? ? 只是幾天前的決定,時間確實有點倉促,事實上,我并沒有太多可以考慮的時間。匆忙間,我訂好了前往的機票,到書店買了幾本相關的書籍,帶上相機,帶上新買的黑漆鋁合金登山杖,收拾好行李,獨自一人,飛到一個陌生的世界。
? ? ? 上午十點正,CZ3421班機駛離跑道,跨越低矮的建筑物,掠過云層,躍到海拔一萬英尺的高空。我感到耳膜一陣發脹,耳朵像被人用異物塞住一樣,我咽了一下唾液,以減輕耳膜的發脹感。從這個高度望下去,機體似乎一動不動地浮在那里,而云層則緩慢地向后移動。我伸手拉下舷窗板,以便遮擋住窗外投射進來的耀眼陽光,我靠在座位上,閉目養神,飛機引擎沉悶的隆隆的聲音在我耳邊回響。
? ? ? 一個小時后,飛機驀然向下一個俯沖,我睜開眼睛,拉起舷窗板,遼闊的田野阡陌驀地呈現在我眼簾,接著是逐漸密集的樓房和街道,幾分鐘后,飛機滑進跑道,機體著陸時持續地抖動著,二十秒后,飛機停在貴陽的龍洞堡機場上。
? ? ? 盡管是三月,貴陽的天氣比我想象的還要暖和,我背著那個沉重的55升的背囊,那支黑漆鋁合金登山杖就懸掛在我的背囊外側,我走出機場大廳,四下里張望,機場快線就停在機場大廳出口的外面,這是入市區最便捷省心的交通工具,我沒多加考慮,匆匆上了車。車上偶遇了一對說粵語的年輕情侶和一群說粵語的中年朋友,這無疑為我的異地旅途增添了幾分親切感,我沒有搭話,況且我也沒想過要與他們一起同行的打算。機場快線很快就進入了市區,在抵達貴陽火車站前緩緩前行,貴陽火車站給我的第一印象就是規劃有點亂,我想,大凡中國的火車站都是這樣的吧,偌大一個廣場,擠滿駛進來的車輛。本來還打算嘗試乘搭火車的,但當我走進購票廳的時候,瞥見購票廳內人頭涌涌的隊伍長龍,我便打消了坐火車的念頭。
? ? ? 貴陽火車站的長途汽車就停在通往火車站廣場的那條路上,也就是遵義路的路邊,汽車擠在狹窄的路邊,這里人來車往,來往的車輛經過這里都要小心謹慎。前面估計又有點意外狀況了,兩三名交警與一名男客車司機在爭辯著什么,還聚集了一群路過的圍觀者,我們的車輛一下子被堵住了,車龍一直向外延伸,似乎看不到盡頭。
? ? ? 由于塞車的緣故,機場快線還沒到站我便下了車,我背著沉重的背囊,四下里找尋開往六枝的班車,在冗長的車龍里,我找到了開往六枝特區的汽車,我不確定多少小時一班車,也不知道下一班車什么時候來,為了避免錯過,我沒有考慮憩一憩然后在附近的食店里吃點東西,我只在路邊的小販處要了兩個糯米糍,然后匆匆上了車。我選了一個靠窗的位置,車外有人在敲打著車窗,嘴里不停地嘟嚕著什么,是一些小販在兜售著水和食物。我沒有理睬,埋頭對著兩塊白色的糯米糍狼吞虎咽起來。我瞥見一位四十多歲的婦女走上車,坐在我對面的座位上,用貴州口音的普通話央求我幫她買張貴陽市的地圖,我問她有沒有貴州省的,她旋即從一大堆地圖里找出一張遞給我。
? ? ? 汽車一動不動地停在那兒,并沒有要開走的意思,深色緊身衣服身軀肥胖的女售票員,儼然一名日本的相樸運動員,開始在逼仄的過道上艱難地來回挪動,手里一邊嫻熟地數著鈔票,一邊叫座位上的乘客買票。女售票員臀部囤積的贅肉,我有點懷疑,懷疑她褲子的質地,會不會承受不了這種膨脹的壓力而褲襠突然炸裂了。女售票員售完票,靠在扶手處數著手中的鈔票。我則無聊地望著窗外,小販在窗外徘徊,不時地向我走近,敲打著車窗,向我兜售她的水,食物和報紙,我沒有理睬,攤開那張貴州省地圖,查找著貴陽的位置以及下一個目的地的方位。
? ? ? 二十分鐘過后,女售票員又在狹窄的過道上艱難地移動著她的身軀,嘴里一邊數著人數,一邊伸出食指點著。之后,她靠在扶手處跟同樣肥壯的男司機交談著什么。男司機轉過頭向車內掃視了一下,遲疑了一會,然后他俯了一下身子開動了發動機,車子開始隆隆地震動起來。我長長地吁了一口氣,試圖去舒緩因長時間等待而積壓在胸口的那股悶氣。
【六枝】
? ? ? 梭戛苗寨,位于貴州以西,本來并不在我這次黔東南行程之內,直到行程定下來的那一刻,才發現那里原來還有這么一個特別的少數民族。去梭戛苗寨,必須在六枝特區換乘中巴前往,沿途經過安順市。三月的安順,陽光溫柔地灑向大地,白云游戈在藍天,滿眼一片片金黃的油菜花田,一幅幅如詩如畫的田園風光,這里仿佛已經成了花的海洋,連綿數公里。這是我所沒有預料到的,確實如此,若不是早已確定目的地,我甚至有中途下車的想法。
? ? ? 下午四點左右的時候,汽車駛離了高速公路,駛入一條崎嶇的鄉村小路,車輛開始顛簸起來。三十分鐘后,汽車慢慢駛進一個小鎮。我想,這里應該是六枝吧。天氣開始變得有點陰冷起來。
? ? ? 我進了簡陋的購票廳,購票廳人不多,幾個旅客無所事事地坐在長凳上發呆。我問女售票員有沒有班車前往梭戛,她操著一口當地口音的普遍話告訴我,已經沒有班車到梭戛了,讓我在馬路邊看是否有經過的車前往梭戛。我走出了售票廳,站在馬路邊,接照女售票員的話,察看馬路上來往穿梭的汽車,看有沒有一輛開往梭戛的汽車。這個時候,一名穿黑色皮衣的中年男子湊到我面前和我說話。老實說,我不知道他在說什么,他用一種莫名其妙的方言與我交流,我說我聽不懂,最后,他換了一種不太擅長的普通話。去哪?他問。梭戛鄉,我說。梭戛?我有車去,他對我說。但他絕口不談價錢,我表示懷疑,正想離開,這時,兩名黑布衣男子走過來與黑皮衣男子搭上了話,看上去他們好像并不認識。其中一位黑布衣男子背對著我,褲袋里似乎是不經意地露出一沓百元鈔票,背后的一位黑布衣男子似乎發現了,示意我不要聲張,然后,他利索地伸手偷走了那沓鈔票,最后,他拉我一邊,說要跟我把錢分了。我識穿了他們行騙的伎倆,轉身憤然離開了現場。
? ? ? 我驀地沒了去梭戛的心情,好吧,我想,在這里呆一晩再算。
? ? ? 傍晚五點,在靠近汽車站的馬路邊,我找了一間旅店,一間私人性質的旅店,店名給忘了,也不想記住,如果真是要記住它,唯一的理由就是不想再住第二次,確實是這樣。床還算干凈外,沙發、柜子、還有拖鞋雖然沒有什么異味,但都破舊不堪,連鋁合金窗的鎖也壞了,只能勉強地拉上。走廊過道盡頭的廁所里,蹲廁周圍臟兮兮的,旁邊還有一些糞便的殘留物,一股刺鼻的臭味撲面而來,我一陣惡心,試圖擰開水龍頭沖沖,發現它一滴水也沒有。早聽說在貴州洗一個澡不容易,沒想到第一天我就享受到了這種待遇。我想,對于這么一個招待所,看來也不能要求太苛刻。
? ? ? 趁著天色還沒暗下來,我在小鎮走了一圈,試圖用相機拍下點什么,未果。我發現這里人們的衣服的顏色竟然和這里的建筑物的色系一模一樣,飽和度極低,混濁而沉悶,以致于我有時竟然辨別不了他(它)們之間的區別。其實我是在懷疑我的那臺相機的對焦系統是否會因此而失靈了。我走下一條破舊的混凝土下坡路,經過只有零星幾檔水果檔的集市,我在一間簡陋的冒著蒸汽的面食店前停了下來,店里沒有一名食客,男店主似乎正在忙著什么,面食店很小,頂多十平方左右,里面擺了幾套灰綠色的快餐店式的塑料桌椅,其中一張桌上擺著一個熏黑了的大鋁煲和一些凌亂的餐具,一條筒狀鋁管通向室外。我推開一道布滿灰塵的鋁合金門,找了個朝門的位置,然后向四十歲左右的男店主要了碗大的牛肉面。沒多久,男店主就把熱騰騰的牛肉面端到我面前。我沒多考慮,拿起衛生筷大口大口地往嘴里送。
? ? ? 店內似乎只有我一個食客,直到我要離開,也沒有瞥見有人進來過。
? ? ? 回到旅店,回到三樓走廊盡頭一個靠窗的房間,本能地鎖緊了房門,我顯得相當的謹慎,房門的鎖似乎有點松動,像曾經被人撬過。隔著那扇薄薄的木板門,隱約聽見有一群不明來歷的人在走廊過道說話,聲音在空蕩蕩的過道回響,你一言我一語的,不過我一句也沒聽懂,我開始有點懷疑,懷疑這會不會是一間黑店,趁我熟睡之際撞門而入,然后洗劫一空,估計他們正在肆無忌憚地討論著 如何洗劫我的方案。想到這里,我不敢再往下想,或者我可以馬上跟房東把房間給退掉,或者也可以在他們還沒下手之前溜之大吉,或者,我想不到更好的辦法。我擰開電視機,脫掉鞋襪,坐在床上,來回地轉換著電視頻道。我發現墻邊放著一個水壺,打開木塞,熱氣往外冒,是一壺熱騰騰的開水,我沒喝它的打算,估計在我不知道的情況下早已悄悄下了蒙汗藥。
? ? ? 接近十二點,電視節目似乎并不太吸引,我開始昏昏欲睡,想必是困了。我關掉電視,熄掉了電燈,和衣鉆進被窩,四周一片漆黑,我并沒有馬上閉上眼睛,而是小心翼翼地窺聽走廊過道里的動靜,走廊里顯得格外的寂靜,似乎并不會有什么可能的事情發生。
? ? ? 我睡著了,至于什么時候睡著,我不知道,也沒有人想知道。
【梭戛苗寨】
? ? ? 早上我被一陣電臺廣播聲吵醒,外面街道兩旁電線桿上,灰色的圓錐狀喇叭正在播放著中央人民廣播電臺的新聞聯播。昨晚似乎風平浪靜,并沒有什么事情發生,看來是我想多了。
? ? ? 我懶洋洋地走到窗戶前,掀開淡黃色的窗簾布,街上看來有點平靜,不過已經看見有人在走動。馬路對面汽車站已經開始營運,汽車站的女廣播員用甜美的聲音介紹著什么,大概正在介紹汽車班次的情況,而我僅僅知道她似乎是在一遍一遍地重復著,對于她在說些什么,我卻未能聽得明白。
? ? ? 前往梭戛的頭班車是在七點三十分,是昨天從售票員的口中那里得知的。我看了看時間,時間似乎還早。我想,只要我在七點三十分前趕到汽車站,便可以毫無疑問地搭上那班車。而且,我昨天還特意問過她們大概有幾班車,她們還說有很多班,大概有幾班,她們似乎也沒認真地統計過。這樣看來,既然真的有這么多班車,確實沒必要擔心的。況且問多了,女售票員似乎開始有點不耐煩,其實主要還是她們那濃厚的口音,交流起來確實很費勁,于是我也沒再追問下去。
? ? ? 我慣性地按下電視機下方的方形按鈕,電視機是屋內唯一可以讓人提神的東西,確實是這樣,雖然我沒有足夠的數據來證明這一點,但起碼現在我已經不再困了。我嘗試走到洗手間,略帶期盼地擰開水龍頭,結果依然是滴水不來,無奈,我用房間的玻璃杯裝滿開水,用開水簡單地漱了一下口,臉都沒洗,我收拾好行李,背上行囊,打算跟房東結賬,可四下里找不到有人。二樓的兩道鐵門緊鎖,從那道門縫可以看到里面的情況,但我并不認為房東就睡在里面,沿著樓梯一直走到一樓,卻發現房東就睡在一樓的樓梯底下的床上。聽見有人下樓,房東倏地從床上躍起。道別了房東,已經是清晨的七點二十分,我獨自走過街道來到汽車站售票廳。街上有點冷,沒有太陽,想必這種天氣不大可能出太陽。
? ? ? 本來以為今天會有一個好的開始,無奈被售票處的女售票員告知,前往梭戛的頭班車已經開走了,下一班車要到十點三十分才開。也就是說,我需要在這里面無聊地再等三個小時,我在想,關于班車的時間,到底是我昨天聽錯了還是她們說錯了的呢,似乎已經無從考究。我站在馬路邊,像一位迷途的糕羊,不時有一些中巴經過,可是似乎不見有開往梭戛的車。無疑,我在等待奇跡的發生。
? ? ? 這時,一輛計程車停在馬路邊,一位中等身材的司機走下車,好像在檢查車況。我走上前,詢問其是否去梭戛,計程車司機有點遲疑,可能是我發音不準的緣故,他似乎沒聽明白我要去哪,經過一番交流確認,他總算明白過來。去,他操著滿口鄉音的方言對我說。八十,然后他伸出手指比劃著。我覺得有點貴,跟他還價,司機似乎堅持已見,只是一味的搖頭。此時,一個四十歲左右的摩托車司機似乎已經注意了我良久,走過來和我搭話,他給了一個還算合理的價格,但我還是慣例地還了一個低價婉轉地拒絕了他,況且我不知道他的底細,說不準他會把你帶到一個偏僻的地方,然后,我不敢往下想。自從昨天發生了那起不愉快的事件,我覺得我開始有點疑神疑鬼。老實說,其實這位中年摩托司機長得挺老實的。
? ? ? 最后我還是上了那輛計程車,計程車在一段柏油路行駛了一段路之后,轉眼便駛進了一條迂回曲折的山路,路面狀況良好,顯然沒有我想象的那么糟糕。沿途見到三三兩兩的小朋友系著紅領巾,背著書包,沿路走到附近的學校上課。還有一位穿著深色布衣的中年模樣的農民正在驅趕著一條體形頎長的大白豬,大白豬在前面奔跑,那位布衣農民被甩在后面,窮追不舍,這種情景顯得相當的滑稽和喜感,似乎只有電影里才可以看得到。
? ? ? 車體漸漸地開始劇烈地震動起來,明顯覺得車速開始減慢,計程車駛入一條鋪滿小石塊的路,方才那條柏油路被拋在身后。路,變得崎嶇不平,四周是山,看不到盡頭,我真的有點擔心,車子會不會脆弱得就此散了架。
? ? ? 路,在山里迂回盤旋,滿山的油菜花儼然一幅幅迷人的畫卷。司機似乎發現自己迷了路,停下車子詢問路人,然后轉過車頭,連續幾次,終于找到了一條前往的路。路,依然崎嶇不平,計程車顛簸得快要散了架。
? ? ? 山路,似乎沒有盡頭,司機發覺再次迷了路。
? ? ? 我留意觀察來往的客車,留意它們車頭玻璃前放置的一塊寫有目的地的牌子,發覺并沒有去梭戛的汽車,我們確實走在另一條不相干的路上。我真的有點擔心,計程車司機會不會因此而把車開出了貴州。這時我從背囊里拿出一份在貴陽汽車站買的貴州地圖,問司機是否走錯路了,司機這時才停下車,接過我手中的地圖,滿臉疑惑的樣子,然后他把地圖還給我,把頭伸出窗外,用當地方言詢問當地的一位老者,雖然他們之間的對白我一句也聽不懂,但從這位老者的手勢指的方向可以看出,這條路去不了梭戛。計程車在前方的空地掉頭,沿著來時的方向駛回。后來司機才頗有歉意地告知,他很多年前來過一次,然而事隔多年,想必已經沒什么印象了。
? ? ? 車子在前面的另一條岔道轉了過去,駛上了一條柏油路,車體忽然恢復了平和。路口立著的混凝土路標上的文字已經模糊不清,無法辨認上面到底寫著什么。司機再次停車打聽,和藹的大娘伸手指著前方,頻頻點頭,似乎目的地就在前方不遠處。
路面上開始瞥見一些身穿苗族服裝女子的出現,我確信計程車已不知不覺駛入了梭戛鄉,我顯然有些小激動,目光在山坡里搜尋。
? ? ? 原本一個小時的車程,卻花去了我三個小時,盡管我沒有把時間花在等車里,卻把時間花在路上了,眼前的村子應該就是梭戛鄉,村子比想象的看上去要小,房子是用當地山上的巖石砌成的,一排一排的,規劃得相當的整齊。婦女們穿著一身的苗族裙子,卻不見有那一束龐大的羊角狀頭發。當我還在懷疑這里是不是真正的梭戛苗寨時,有三名當地的苗寨婦女圍了過來,嘰嘰嘎嘎地說了一堆完全聽不懂的說話,經計程車司機的翻譯,原來她們是問我要不要看她們盤頭發,由于頭發太重,她們平時都不會把頭發盤起來的。我終于明白過來,然后我試圖通過計程車司機了解收費情況。十塊,但實際要付二十元,計程車司機這樣翻譯給我聽。我沒弄明白。盤一個頭發十元錢,但需要另一個人幫忙,所以實際上要付二十元。我對她們的這種計算方式 表示合情合理,是的,確實這樣,但我還是持懷疑的態度,這其中會不會藏有貓膩呢,我有點遲疑,如果她們一開始要價二十元,我估計會一口答應。我一再向她們確認,絕不加收。絕不會再加收,她們對計程車司機說,然后又經過他傳到我的耳邊。本來按照行程計劃,我將在這住上一晚的,現在看來似乎沒有這個必要了,村子估計不用半個小時就可以走完。我跟計程車司機商量好,十二點之后就送我回去,計程車司機一口答應,還遞給我一張名片,我這才知道他原來叫李勇。
? ? ? 苗寨婦女已經開始迫不及待地準備起來,她們搬來了一張木長凳,讓其中一位姑娘坐在上面,然后她們開始梳理那束粗毛線做成的頭發,而我已經迫不急待地拿出相機,頻繁地按動著快門,顯得毫不矜持,生怕漏掉了某一細節。盤發過程大概在二十分鐘后結束了,看著姑娘頭上盤起一個巨型的沉甸甸的羊角狀頭發,我走上前去,從左邊挪到右邊,又從右邊挪到后邊,像在欣賞一件文物似的。隨后,我拿出我的錢包,她們目不轉睛地看著我,看著我從錢包里抽出的一張二十元,其中一位年長的苗寨姑娘微笑著走上前,雙手接過我遞過去的二十元,還向我有禮貌地微微鞠了一下身。我揮手向她們告別,然后我決定在苗寨里走走,司機李勇大哥似乎也頗感興趣,跟隨在我的身邊,一直做我的翻譯。
? ? ? 我們沿著山路一直往上走,偶爾見到一些苗寨婦女停下來問我們要不要看她們盤發,當然不是免費的,我婉然地拒絕了她們。沿途我對著穿著苗族服裝的婦女或孩子拍照,還有一些老人,待我拍完照之后或者在拍照之前,她們便伸出一只手,然后又用兩只手指比劃著,喋喋不休地向我索取費用。當然,我對她們這種風氣早有所聞,故而并沒有表現得過于驚訝,為了讓她們不要再對我喋喋不休,我拿出一張十元,打發了她們。
? ? ? 或許是我期待得太高,我顯得有些失望,我們回去吧,我對司機李勇大哥說。回去的路上,司機終于沒有迷路,途中有兩男一女截停了我們的車,經過一番的討價,一個男的坐在副駕駛座位上,另外一男一女擠進后座,坐在我的旁邊,我覺得司機大哥這樣做不太合適,起碼他得首先咨詢一下我的意見,然后再決定載不載他們,然而他沒有,絕口不提,他似乎已經忘記了我的存在,盡管我一直就坐在后座的那個座位上。
? ? ? 計程車沿著一條平坦的柏油路,行駛了一個小時左右,便回到了六枝特區。本來只想在六枝汽車站附近找點吃的,沒想到計程車司機似乎心情大好,把我送到在六枝城區的中心,似乎有意讓我感受一下在城區中心的繁華景象。我不知道司機是出于什么目的,或者是出于對迷路的歉意,或者是出于中途載客的抱歉。雖然我希望早點趕回貴陽,而且對這里的繁華地帶并不感興趣,但我并沒有推辭他的好意。計程車在一間小食店旁停了下來,我提著背囊,謝過了司機李勇大哥,推門下了車,然后望著他的車瞬間消失在馬路的盡頭。
? ? ? 面前確實是一間小食店,我似乎已經肌腸轆轆,對于這是一間吃什么的食店、衛生狀況如何,我已經覺得不再是個問題了,問題是我確實已經餓了,背囊此時顯然特別的沉,我必須坐下來吃點東西,以減輕我的疲累。我打量了一下旁邊的食客,他們似乎正吃得津津有味。于是,我叫了一碗稀粥和一個煎餅,煎餅被切成若干份,味道相當不錯,轉眼間盤子便干凈得像剛洗完一樣。之后,我要了第二只煎餅。
? ? ? 我沒有在街上逗留,按照司機李勇大哥的話,我只要在對面的車站坐一塊錢的公共汽車便可以到達六枝汽車站,確實如此。
? ? ? 我在六枝汽車站那個車站下了車,六枝汽車站就在旁邊,我背上背囊,向售票廳走去。我向售票員打聽去凱里的班車,售票員告訴我并沒有到凱里的車,到凱里必須重新回到貴陽,然而到貴陽的最近一趟班車是下午二點三十分,我瞄了瞄售票廳墻上懸掛的鐘,距那班車還有一個小時的時間,我沒有多加考慮,買了一張前往的車票,正要離開,一位深黑色衣服的老婆婆出現在我面前,可憐兮兮地望著我,伸出一只布滿皺紋的手央求我給點施舍,我在售票員剛剛找贖的錢里抽出一張零錢,遞到她手里,她用手接過,連連鞠身謝過,然后蹣跚地走開了。
? ? ? 我走到候車室,候車的人不多,一排排綠色的塑料椅子空蕩蕩地被放置在那里。我瞥見深黑色衣服的老婆婆又出現在候車室,腳步緩慢,頻頻向來往的旅客伸出一只布滿皺紋的手,嘴里不停地說著什么。少頃,她走到我的面前,可憐兮兮地望著我,再次向我伸出一只布滿皺紋瘦弱的手,央求著我,我顯得有些尷尬,想必她在幾分鐘前已經把我給忘了。我開始用普遍話向她提示以下喚起她的記憶,盡管我并不知道她聽不聽懂我說的話,然而,最后,她還是記起什么似的,為了感謝我,她微笑著,遞給我僅有的一只熟得呈現大片黑斑將要爛掉的香蕉。
? ? ? 二點三十分,我上了回貴陽的班車,當汽車駛離六枝汽車站的時候,我透過玻璃窗,又瞥見昨天那位黑皮衣的中年男子出現在汽車站門口。
? ? ? 經過三個小時的車程,汽車進入貴陽市的時候,已經是傍晚的五點三十分,天色也開始暗淡下來,當我在不確定貴陽是否還有班車前往凱里的時候,我透過汽車車窗向外四下里尋找,尋找今晚可能留宿的旅店,我似乎并不擔心有否住宿的問題,這里旅店林立,我想的是在眾多旅店最找一間信任且安全舒適的旅店,沒有結果,這里的旅店似乎都一模一樣。
? ? ? 當汽車駛入貴陽火車站的時候,我在貴陽火車站廣場外眾多停放在路邊的汽車當中,瞥見了一輛開往凱里的一班豪華大巴,就停在路邊,看來我今天的運氣不錯。
【黔東南首府-凱里市】
? ? ? 末班豪華大巴在五點四十分開往凱里市,如果遲十分鐘到達的話,意味著我將會在貴陽市再呆上一個晚上。而且貴陽汽車站附近治安比較復雜,這是我所不希望的。
? ? ? 大巴在高速公路上飛馳,到達黔東南首府凱里市,已經是晚上的八點十分,雖然如此,但好像沒什么好擔心的,凱里市區到處都是賓館酒店,只有身上有足夠的銀兩,相信找一間旅店是完全沒問題的。
? ? ? 我背著行囊,匆匆走出了凱里汽車站,絲毫也沒有停留。汽車站周圍的旅店招牌林立,統一的豎式伸出樓房的寫著店名的招待所燈箱招牌在夜幕下顯得格外的耀眼,我隨時都可以找一間這樣招待所住下,但我沒有停下腳步,雖然說這種招待所的價位低,但入住率高,入住的人員比較復雜,衛生條件又差,況且我現在急需洗個淋澡,以祛除旅途奔波的疲累,我決定找一間條件好一點的旅店,就算價錢貴一點也不是什么問題。我走著走著,一間門口寫著隆豐酒店字樣金色浮雕效果的店名吸引了我的注意,門口的紅色立牌上寫著雙人間和單人間的最高價位到最低價位的價格,雖然并不是那種星級酒店,只是一間再簡單不過的酒店,或者不應該叫它酒店,它更像是一家打烊了的酒樓。
? ? ? 我走上一道樓梯,推開一扇玻璃門,這時,一位身穿粉綠色制服的小姐走了過來,用普通話問我是否住宿,我嗯的應了一聲。有熱水洗澡嗎?我開始問她。有,她說。我想看看。好的。然后她把我領到二樓走廊里面的一間客房里。我把背囊放在床頭柜上,然后像一名工商執行人員一樣在房間里巡視了一遍,查看鋁合金的窗戶狀況,衛生間的清潔狀況以及水龍頭的出水情況,一切沒問題后,我答復她住下。接著,她帶我到二樓轉角處的服務部登記個人的資料,我從錢包里抽出我的一張身份證遞給她,她接過放在服務臺上,在一個本子上飛快地抄錄著。接著我付了錢,包括一張出入證的押金。當我希望向她索取鑰匙時,她說鑰匙將由她們來保管,要開門的話叫服務部的人開就行了,我哦了一聲,重新返回到房間。
? ? ? 從室內的裝修和格局可以知道,這里的客房是由酒家的廂房改裝而成的,我所住的一間,除了有一個雙人床的房間外,還有一個單人間,一個衛生間。窗戶緊閉著,室內空氣因缺乏流通而變得憋悶,我沒有打開房門,反而給門上了一道保險鎖。房間內除了有一臺電視機外,還有一臺飲水機,我想,我的那個不銹鋼水瓶已經很久沒裝過水了,待明天退房的時候,我將會把那個不銹鋼水瓶再次裝滿。
? ? ? 現在,我感覺又饑又渴,我的肚子癟得凹陷下去,或許我現在應該到街上吃點什么。
? ? ? 夜幕下的凱里,燈火通明,色彩斑斕的霓虹燈不停地交替閃爍著,整座城市的燈光把天空映得深紅色。我走在街上,路過一家中式古建筑的酒家,門面木制招牌赫然寫著"苗侗食府"四個大字,透過臨街大片玻璃窗,可以瞥見里面的裝飾布置頗具奢華情調,我沒有考慮進去,我想,一間簡單的食店,一份簡單的食物,對我來說,再合適不過了。
? ? ? 我的視線停留在苗侗食府側面的那間小食店,它確實就在那間中式古建筑苗侗食府的側面,讓人莫名其妙的是,店名竟然跟剛才看到的苗侗食府一模一樣,只字不差,只是招牌略顯簡陋,店頭是用楷書字體的店名用燈布裝在一個燈箱上,我顯然有些疑惑,分不清它們之間究竟有什么聯系呢。店子不算很小,里頭是一個木料搭成的閣樓,店子中間坐著一對情侶,一邊吃一邊聊著什么。相貌端莊的老板娘似乎正在忙著,沒有馬上過來招呼我。少頃,老板娘才停下手過來向我打招呼,我向老板娘要了一個侗家炒飯和一瓶瀑布純生啤酒。炒飯很香,可惜有點油膩,我啜了一口略帶冰涼的啤酒,冰涼的黃色液體在干渴的喉嚨里流動,頗感快意。我不停地啜著,酒精分子觸動著我舌尖上敏感的味覺神經,然后以千分之一秒的速度傳到我的中樞神經,我開始有些微醉。臨走時,我喝干了最后一滴啤酒。? ? ?
? ? ? 我徒步走回酒店,帶著微醉,我把手臂搭在服務臺上,向前臺小姐了解郎德班車的班次情況,前臺小姐一邊背過身幫我找房間鑰匙,一邊解答我的問題。六十分鐘一班?我帶著疑問的口吻重復前臺小姐的話。嗯,六十分鐘一班,前臺小姐說。所以,我想,我并沒有必要在清晨六點的時候起床,然后匆匆忙忙地跑去搭頭班車,除非前臺小姐記錯了,或者是我又聽錯了。
? ? 為了讓室內不至于太安靜,我打開了電視,然后我穿著一對一次性的白色紙質拖鞋,走進浴室,拖鞋輕盈得沒有任何質感可言,實話說,我感覺我的雙腳似乎并沒有穿著拖鞋。我開始用花灑從頭到腳淋熱水浴,我忽然有點想在浴室呆久一點的想法,我閉上眼睛,任由發散的水流沿著我的腦袋往下流淌,滴落在浴室地板上,發出沙沙啦啦的響聲,蓋過了電視的聲浪,電視機更像是我旅途中的一位朋友,獨自在房間內述說著什么,沒有一個觀眾,然而它仍然旁若無人地播放著。
【郎德苗寨】
? ? 手機鬧鐘在七點十五分響了一次,我爬起來按熄了鬧鐘,接著鬧鐘在二十分又響了一遍,我慵懶地從床上爬了起來。
? ? ? 室內闃寂無聲,單人房的盡頭是一扇鋁合金窗,隔著一層米白色的窗簾,陽光根本沒法透進來,房間內顯得有點陰暗。我打開電視機,先是聽到聲音,然后信號圖像才慢慢映入眼簾,這讓我頓時清醒了許多。我把電視擱在一邊,走進單人房內的洗手間,準備漱洗一番,沒想到,這里早上還有熱水供應,雖然天氣并不太冷,但暖水流到手里的感覺畢竟比凍水來得舒服。昨晚扔棄在洗手盆邊的白色香皂塊仍在,不過己經開始融化掉,面目全非,變成了一堆沒有形狀可言的物體。
? ? ? 行程似乎按照預定的計劃順利地進行,除了部分類似的地點被取消,刪減了一些一個地點重復往返的小地點,況且我認為在同一個起點上逗留,并且往返幾個目的地后,又重新回到起點上,是一件多么乏味的事情。慢慢地,你會發覺旅行是一個征服里程的過程,去了哪其實并不重要,如果你每天只呆在一個地方,或者你走得不夠遠,你會覺得還不夠,至少我現在是這樣認為的。
? ? ? 乘坐的中巴如期八點在凱里汽車站開出,稍頃,汽車沿著靜靜流淌的巴拉河,一路上大大小小的苗寨吊腳樓依山而立,依水而建,鱗次櫛比。苗寨村落在我眼前出現,又在我眼前消失,接著又在我眼前出現,目不暇接,我仿佛走進了一個與世隔絕的世外桃源。
? ? ? 郎德苗寨已經出現在我面前,我發覺眼前的并非郎德上寨,而是郎德下寨。正在遲疑的時候,我發現寨邊停著一輛摩托車與一輛小面的,男摩托車搭客似乎并不愿搭載我去上寨,可能是路途太近的緣故吧,他讓我去坐小面的。去上寨多少錢?我問面的司機。三元,面點司機說。好吧,我上了車,雖說上寨與下寨很近,但我現在完全不知道它們的方位,況且我已經有點迫不及待了,小面的沿著河邊小路勻速行駛了五分鐘左右便到了。
? ? ? 郎德上寨,整個寨子并不算大,上百戶左右,依山傍水,群山環抱,一條潺潺的山溪從寨腳緩緩流過,木結構搭成的瓦頂吊腳樓,沿著山坡向上延展,路由石頭鋪成,看上去相當雅致,但并不覺得絲毫的挫腳,可能是我穿著登山鞋的緣故。
? ? ? 我從行囊里取出相機,然后背上背囊,開始在寨子里面游走。可能 是我來得早的緣故,寨子里顯得有點冷清,似乎這個早上只有我一個游客。偶爾瞥見有苗家女子在窗臺后面對著鏡子精心地妝扮,見有陌生人,時不時停下手來窺望。
? ? ? 稍后時間里,一群頭戴華麗銀飾頭冠,胸前佩戴著銀飾吊墜,手上戴滿銀環的繡花長裙苗族姑娘,陸續出現在小巷,她們行色匆匆,對我這個遠道而來的游客似乎無暇顧及。我尾隨其后,咔嚓咔嚓地按動著快門,她們似乎發現了我的存在,轉過臉去極力回避著我的鏡頭。
? ? ? 這里有一個大型的蘆笙場,層層疊疊的石頭鋪成圓形的圖案以高高聳立的刀桿為中心,向外發散,組成一幅漣漪狀的圖案,猶如梵高充滿焦慮般的筆觸。可以看見一群游客在蘆笙場上徘徊,胸前掛著專業級的相機,似乎在等待著什么,似乎又不在等待著什么。他們的興趣點僅僅是圍繞著蘆笙場,別無其它,我開始有點疑惑。
? ? ? 毫無疑問,一場歌舞將要上演,但不會是馬上,三三兩兩身穿盛裝的苗族姑娘湊在一起,交談著什么,時而互相整理著頭上的銀飾,時而嫣然一笑。
? ? ? 我沒有停下腳步的意思,我在小巷里漫著小步,不時地用略帶好奇的眼光審視著這里的人們。身穿盛裝的苗族姑娘開始頻頻出現,以及一些穿著普通布衣的婦女和一些深藍色長袍的男人,把巷子擠得滿滿的,我霎時間被人群包圍著,我站在人群當中,顯得異常的興奮,我幻想著自己現在就是他們中的一員,身穿深藍色的長袍,這種感覺真好,我試圖讓這種感覺維持得更久一些。
? ? ? 人群中有人在小跑,腳步急促,氣氛開始有點緊張,似乎將有什么事情發生。這時,我發覺我的相機內存卡不知什么時候滿了。我想,我必須盡快把里面的照片轉移到移動硬盤里,就在這十分鐘的等待時間里,我白白地錯過了難得的一幕,一群外國游客緩緩地從寨口沿著斜坡走了上來,面帶笑容,目光中充滿驚喜與期待,他們舉起手中的相機,有的拿著攝像機,對準這里的人們,然后,他們慢慢地融入到人群當中,被熱情的族人包圍著。而我,只能眼巴巴地站在哪里,看著儲存卡以百分比的顯示著進度,像一個被遺棄的小孩。人群緩緩地向前流動,穿過一條小巷,向著蘆笙場的方向走去。
? ? ? 稍頃,我又重新背起行囊匆匆向蘆笙場方向走去。蘆笙場四周己經聚集了大量的觀眾,年長的以及一些族人坐在邊上的石凳上,盛裝年輕男女成群結隊,等待著一場民族歌舞的上演。而我似乎從外國友人那兒沾了光,近距離免費觀看一場難得的民族歌舞表演。
? ? ? 歌舞表演在一陣竹笙的吹奏聲中拉開帷幕,幾個中年男人一字排開,雙手握著長長的竹笙在吹著,走在隊列的前頭,年輕男女則載歌載舞,歌聲嘹亮高亢,跟隨在后面,漸漸地,隊列開始逐漸繞著蘆笙場繞起了圈,一圈又一圈,最后,游客紛紛被熱情的族民拉入到隊列當中,與他們一起繞著蘆笙場起舞。
? ? ? 歌舞表演結束后,蘆笙場又恢復了平靜,我悄悄地沿著河邊的一條小路,沿著來時的方向,步行到下寨,上了一輛去開往雷山的小面的。
【西江千戶苗寨】
? ? ? 小面的依然沿著巴拉河,在山路前行。到達雷山后,已經是中午時分,司機并沒有直接把車開到汽車站,只是在路邊停下,叫我自已步行到汽車站,顯然有點不太負責任。
? ? ? 在雷山汽車站有開往西江的車,多少小時一班我并不清楚,但我知道確實有一輛開往西江的紅色中巴就停在那兒,車上人不多,但隨時都會開走。我在售票處買了張車票,在售票處對面的小賣部買了包餅干,然后匆匆上了車,一邊咀嚼著干硬的餅干一邊等待著汽車的開出,但汽車遲遲沒有開走,一位中年婦女在車窗外徘徊,向我兜售著茶葉蛋,我覺得餅干實在不怎么好吃,于是我向她要了三只茶葉蛋,三只茶葉蛋還未吃完,車子已經開出了車站。
? ? ? 一路上車子行得并不太暢順,中巴司機不時停下車來,他匆匆下了車,然后沒了蹤影,沒有人知道怎么回事,我們只得毫無怨言地在車里干等,十五分鐘左右司機才回來,開動發動機繼續上路。稍后,中巴司機又把車子停在山路邊,走下車,擰開路邊的水龍頭,用手拿起隨意扔在地上的黑色塑料管,似乎在為車輛加水,之后,中巴車繼續上路。途中,遭遇了一條趕路的大黃牛,它顯得很害怕,擋在中巴車的前面,既不后退也不前進,與紅色的中巴車對侍起來,盡管主人使勁地在抽動皮鞭,黃牛依然兩眼圓瞪,一副蠻勁的樣子,始終不敢往前一步。這讓我想到了西班牙勇士斗牛的情景,這只黃牛顯然被隆隆作響的紅色中巴激怒了,然而它卻無可奈何,它顯然知道斗不過眼前的這只龐然大物,時間一分一秒過去,雙方持續對侍了將近十分鐘,中巴車后面也開始排起了車龍,司機顯得無可奈何,他熄掉了隆隆作響的發動機,事情似乎有了轉機,黃牛在主人的一陣大力鞭打之后,從中巴車的旁邊小跑過去了。
? ? ? 中巴車繼續在崎嶇的山路上緩緩前往,車體不停地顫抖著,山上正在鋪路,工人運來石頭,并不平整地鋪在路上,車子經過時顯得左右搖晃,像一艘大海里暴風雨里的船。車子繼續繞著山坡往上爬,越爬越高,眼皮底下就是萬丈深淵,我的心驀地懸在半空,大氣也不敢吸一口。我想起了在娛樂場坐過山車緩緩上升到最高點的情景,是的,現在我們正處在這種狀態,我們沒有做任何的安全措施,沒有安全帶,車子就懸在半空,我有點后悔,后悔不該來這種地方,但現在似乎沒有退路,這是唯一通往西江千戶苗寨的道路,中巴車在還沒有完工的石子路面抖動著越來越厲害,石頭在車輪的軋壓下滾下了山崖,我有點想懇求司機讓我下車步行的念頭。
? ? ? 時間就這樣一分一秒地消耗在路上,整整坐了四個小時的車,當車輛翻過一座又一座山之后,西江千戶苗寨漸漸出現在我們的視線,從山頂遠遠望去,一片片瓦頂房屋層層疊疊,依山而筑,與山巒融為一體,如詩、如畫,好不氣派。這是我見過的最壯觀的苗寨,而它的的確確是世界上最大的苗寨。
? ? ? 車子沿著山坡向下馳騁,到達坡底,便是西江總站。下了車,我便瞥見一名身穿現代服飾,略顯肥胖的姑娘向我打招呼。您好,住宿嗎?她問。在哪?我沒有正面回答她。農家,我帶你去,你就叫我小王吧。說完,她領著我,我背著背囊在后面跟著,走了一段直路,拐入一條迂回曲折的小巷、經過一個小池塘、一堆堆擱在路邊曬的牛糞,來到了一棟木結構的吊腳樓。屋里似乎沒有人,鞋子走在木地板上,摩擦著木地板,發出低沉的咯咯聲。她推開一道實木房門,讓我進里休息,房間很暗,只有一個小窗戶,一股濃烈的香水味撲面而來,我胸口一陣的憋悶。盡管住宿條件可以,但總覺差點什么,本來我還可以再找間好點的,但最后我還是答應小王住下,畢竟人家是個老實人,純樸得不能再純樸,一晚的房費才十五元,而且服務態度也是誠懇。
? ? ? 天空似乎還沒有暗淡下來,我想在寨里走走,然后在天色暗下來之前用相機拍點東西。于是,我帶上相機,背囊就放在房間內,一個人走到街上。街上人不多,偶爾看見兩三名游客從山上走下來,神情倦怠,估計是在返程的路上。我在寨子的小巷里游走,西江寨給人的印象是一座名副其實的山城,到處都是一級一級的石塊或混凝土鋪設而成的階梯,還有石塊鋪設的路面和房子基座,吊腳樓統一的深褐色木板搭建而成。我沿著石級一步一步往上走,馬匹背上載著貨物,主人在后面牽著,咯咯咯咯地從我身邊經過。幾個天真無邪小孩子正在路邊玩著游戲,我把事先準備好的瑞士糖遞給他們,他們笑著接過糖,然后擺出各種搞怪的表情讓我拍照,拍完照他們還湊近我的相機顯示屏查看自己的照片,笑得合不攏嘴,露出兩排缺了幾只牙的牙齒。
? ? ? 這里的族人大都各自在忙碌著,他們不喜歡拍照,也不會向你索取費用,我帶著相機,不想再走下去,回到住處,小王家里的門鎖著,似乎小王還沒回來,便坐在河邊的石凳上等她,河邊潺潺流水,幾名身穿便服的男族民在河邊悠閑地圍著一只鳥籠在逗鳥。
? ? ? 晚飯大概在七點,低矮的小餐桌邊似乎只有我跟小王倆人,聽說小王的丈夫和父母都到外父那里吃飯去了。菜肴似乎很豐富,擺滿了桌子,小王突然用水杯給我斟了一杯酒,我開頭以為是低度數的糯米酒,沒有推辭,用嘴啜了一口,發覺有點嗆口。按照苗族人的規矩,客人只要喝了一口,就一定要把整杯喝完,不然就是不尊重主人。跟小王談起話來很投機,可能我們年齡相仿,沒有什么顧忌。小王曾經外出打工,后來有了小孩就一直在家照料,一邊說一邊把米飯放進一個鐵的搗拌器工具里,然后加入少許水,擠出一碗米糊,接著她從房里抱出小孩,喂米糊給他吃。她還說她不會發郵件,問我可否呆會去網吧教她,我沒有推辭,我應該多謝她對我的信任。我們一邊吃一邊聊,這頓飯也吃得夠長時間的了。最后,我喝干了杯子里的酒。這時,小王的丈夫及其父母從外面回來,熱情地跟我打招呼。
? ? ? 網吧就在我下車的那條路旁,路上沒有燈,四周一片漆黑,小王給了我一把手電筒,她拿著一把手電筒走在前面,我跟在她的后面,在黑暗中前行。一群年輕男女正在用QQ聊著天,玩著各種網絡游戲。我們找了一臺電腦坐下,我們在雅虎網上申請了一個郵箱,錄入個人資料的時候,然后我知道她的名字叫王小梅,接著我教她如何寫信以及如何發信,她自己又怕忘記似的自己動手試了一遍。這時,她拿出一封寫給外國朋友的英文信,我顯得十分的驚訝,沒想到她的英文水平還相當的高。
? ? ? 六十分鐘后,我們離開了那間網吧,打著手電筒回到了住處。男主人不知什么時候回來了,在我坐在客廳發呆的時候,他殷勤地為我盛來了一盆熱騰騰的洗腳水,我確實覺得有點不好意思,我弄濕毛巾,用手擰干,毛巾冒著熱氣,我反復擦拭著我的額頭還有臉,然后開始抹我胸前和背部的汗,接著我脫掉鞋襪,把雙腳完全浸在那盆水里,任憑冒著熱氣熱騰騰的水包圍我的雙腳。最后,男主人還為我倒掉了那盆冼腳水。
? ? ? 房內沒有電視,我蓋上那張有點刺鼻的香水味的被子,熄了燈,早早地進入了夢鄉。
? ? ? 八點醒來,從窗外望去,外面灰蒙蒙的,周圍的建筑物與山巒一夜之間籠罩著一層層薄霧,猶如一位含羞答答的少女披著薄紗出現在你面前。
? ? ? 我在屋里穿行,鞋在木地板行走,發出低沉的咯咯聲,屋內似乎沒有人,我停下腳步,仔細地窺聽著,依然沒有絲毫的動靜,或許他們都外出了。我走到屋后,白色的塑料自來水管從屋內通到屋后,屋后檐下的墻上嵌著一面鏡子,旁邊擱著各種各樣的生活用品。我踱回房間,從行囊內取出一條毛巾和一套旅行裝牙刷,重新踱回屋后洗刷起來。廁所在一樓樓梯的下面,由一扇木門掩著,里面感覺有點逼仄,向前伸直一只手臂你會覺得有點困難,地面及齊肩以下貼著白色的瓷片,齊肩以上則沒有任何修飾,露出墻身本來的顏色,蹲廁位置用一塊有木手柄的長方形木板蓋著,掀開木板,一股刺鼻的惡臭直撲過鼻尖,讓人窒息,我屏住氣息,不敢吸一囗氣,偶爾聽見隔壁有牛叫的聲音,我匆匆如完廁,發覺沒有水沖,于是重新蓋回那塊有木手柄長方形木板,匆匆走出了廁所。
? ? ? 街上的人寥寥無幾,偶爾瞥見一些攜帶著行李的游客,想必是今早到來或準備離開的人們。有人在小食店里懶洋洋地用著早餐,神情從容。我在新華書店對面的一家小食店坐了下來,要了碗牛肉粉,馬匹載著貨物,不時出現在街上,由遠而近,發出有節奏的咯咯咯咯的聲音。
? ? ? 霧,沒有散去,籠罩著山巒。我獨自來到寨邊,在一條石橋上我遇到了一位攝影協會的潘先生,年約四十多歲,一口地道的普通話,來自上海,他們六人同行,聽說我是一個人的時候,他表現出一副不可思議的樣子。田野里,人們在默默地勞作,遠遠瞥見一位年齡相仿的攝影者正在稻田里專心地用鏡頭捕捉著什么,想必是攝影協會潘先生的同行,他似乎也發現了我的存在,不時地回頭觀望。我沒有上前打擾,繼續沿著田間小路的盡頭走去。
? ? ? 霧漸漸散去,我已經走在回程上,路過汽車站,我向一位中年男人打聽,他告訴我,最近一班車將在十一點二十分開出,時間似乎并不多,我在趕回旅店的路上,就在昨天下車的那個位置,我再次遇到了小王,她手里一邊在織著什么,一邊在等待著找旅店住的旅客,她笑著跟我打招呼,而我也跟她說明了去意,并付給她房錢。
? ? ? 我回到旅店,收拾好行李,在西江車站,我上了停在那里的一輛開往雷山的汽車,汽車并沒有準時開出,我足足等了半小時,汽車才慢慢開動,接著緩緩駛上山腰,在山腰的地方,它停了下來,并不停地按動著嗽叭,似乎在催促著什么,山腰處有人在向車子的方向跑來。稍頃,上來了幾名穿著學生制服的青年男女,顯得有點喘氣。車子在山路上馳騁,每經過一個村寨,司機便不停地按響嗽叭,以提醒人們有班車經過。
? ? ? 下午一點四十分,汽車又重新回到了雷山。我并沒有在雷山汽車總站下車,而是在有長途汽車經過的那條路上,雷山汽車站實際上并沒有到榕江的長途客車,要到榕江,必須在這條路上轉乘經過的長途客車。那是我買的那本貴州旅游書的提示,確實是這樣。
? ? ? 我瞥見路邊有一間面食店,店內一個食客也沒有,可能已經過了午飯的時間。長途客車不知什么時候會經過,于是,我打算進去吃點東西。 我向老板要了一碗牛肉粉,牛肉粉湯底很美味,湯料中似乎加入花椒之類的配料,讓我的舌頭大呼過癮,趁著長途客車還沒到,我要了第二碗。
? ? ? 稍后,我瞥見一輛車頭寫著凱里至榕江字樣的中巴向我駛來,我連忙招手示意,中巴停在我面前,一位中年男人殷勤地幫我接過行囊,并放在行李架上,估計是一名售票員。有位置嗎?我瞟了一眼擁擠的車內。有,中年男人連忙幫我在車廂靠窗的位置打開一張折疊的座椅。
? ? ? 汽車不知不覺駛進了霧氣彌漫的深山,能見度極低,十米以外便是白茫茫的一片。車子似乎越爬越高,我不時地吞咽著唾液,以減緩高海拔下氣壓對耳膜的壓力。
【榕江】
? ? ? 三個半小時后,汽車到達榕江汽車站,己經是五點三十分,天色依然明亮。按照行程,我今晚將在榕江的車江侗寨住上一晚,而現在,趁著夜幕還沒降臨,我得找輛車去車江寨。
? ? ? 聽說車江寨離榕江很近,從榕江到車江寨只要三塊錢的車費。于是我在路邊攔了一輛計程車,上了車后,司機并沒有按規定按里程數計價,他對我涚,全程需要十五元,而三塊錢只能把我送過橋。我說好吧,過了橋把我放下,我再想辦法。
? ? ? 我在對面的橋頭下了車,橋頭的路邊停著一些摩托車搭客,無聊地坐在支起的摩托車上閑聊。我走了過去,一名中年的摩托車司機似乎看到了我,他開動摩托車向我的方向開過來,他開出的價錢比我預期的要高幾塊錢,但仍然是我能夠接受的范圍,我試圖說服他,像一名家庭主婦在市場里為了一兩毛錢費盡唇舌,但他立場堅定,絕不讓步。
? ? ? 我從后面上了他的摩托車,摩托車在兩旁種滿高大灌木樹的柏油路上弛騁,風刮著我的臉,我用手按住我的鴨舌帽,生怕被風吹走,我的上衣被吹得霍霍作響,我和摩托車司機的話題開始多起來,他似乎對附近的侗寨非常熟悉,就連相隔甚遠的從江小黃侗寨都知道。話題還在繼續,侗寨特有的高聳的鼓樓出現在眼前,摩托車司機告知,前面便是車江侗寨。
? ? ? 車江侗寨門口設有售票點,四周是高高的圍墻,侗寨鼓樓在在面前,即使不進去也看得一清二楚,我沒有了想進去看一看的念頭,雖然售票窗的男人極力勸我買一張門票進去參觀,況且天色已開始漸漸暗淡。摩托車司機和他的摩托車一直呆在外面,似乎在等著我,我沒有多加考慮,重新上了他的摩托車。途中,我在摩托車上瞥見某村的村民正在露天的場地用著餐,場面頗為熱鬧。可以拍照嗎?我問摩托車司機。可以可以,摩托車司機在路邊熄了車,支起摩托車,領著我從一條小路走了過去,我從行囊里取出相機,笑著向村民們打著招呼,并舉起手中的相機,按動著快門。我的出現,引來了無數好奇的目光,一位長者向我走來,熱情地邀我們一同用餐,估計是主持或什么的,我們婉然地推辭著,從他口中得知,原來這是村里半年一次慶祝豐收的日子。? ? ? ?
? ? ? 摩托車司機在汽車站附近放下了我,并讓我記下了他的手機號碼,以便明天一早可以坐他的摩托車去小黃侗寨。事實上他為人敦厚,開的價錢也合理,只是我覺得從這里到小黃路途甚遠,而且我的行囊沉重,摩托車始終不是合適的交通工具。
? ? ? 汽車站附近旅店林立,離我視線范圍最近的一間招牌并不起眼的旅店,一樓接待處相當簡陋,并不像是一間旅店。可以上去看看嗎?我對前臺的女服務員說。可以。前臺女服務領著我上樓,樓上的房間光線充足,相當簡潔干凈,而且房內還有浴室,我挑了三樓靠里的一間。然后,跑到街上,準備找點吃的,這里的小食店的衛生狀況似乎不是太好,確實如此。我打消了在外面吃飯的念頭,我在附近市場超市里,買了香蕉、柑子、餅干、快食面、火腿腸、還有啤酒,擺滿了房間的小桌子。我打開電視,靠在枕邊,我感覺整個人都放松了下來,沒有什么比現在更放松的了,我享用著我的晚餐,我想,我今晚一定會做一個好夢。
? ? ? 凌晨五點,確實是五點,迷迷糊糊中我隱約聽見隔壁的一對癡情男女,纏綿地說著悄悄話,估計已經聊了整整一晚了,聲浪隔著白色的墻壁,此起彼伏,顯得有點渾濁 , 宛如你潛入水中聆聽岸上人的說話。
? ? ? 雌性物不時地發出幸福甜蜜的笑聲,撩人心眩,刺激著我脆弱而孤寂的心靈。使我有想窺聽他們說些什么的奇怪念頭,我屏住氣,耳朵牢牢地貼緊白色的墻壁,石灰味隨著時間而揮發掉的白色墻壁,也許只隔著一塊磚的距離,但仍沒能聽出他們在說些什么。
? ? ? 雄性與雌性的對話仍然持續著,沒有人知道他們什么時候會終止對話。
? ? ? 我顯得有些不耐煩。我打開電視機,有意調大了電視機的音量,或者這樣可以掩蓋隔壁那煩人的信號干擾,或者我是想讓他們注意我的存在,又或者我用以牙還牙的方式,用電視機的聲浪報復他們,干擾他們的談話,讓他們沒法再談下去。
? ? ? 七點十分,我沒有帶上行囊,我走到榕江汽車站打聽到從江的班車,也就是說,我將取消到宰蕩的念頭。
? ? ? 我似乎已經失去了長時間停留在同一個地方的耐性,我發覺我的視覺已開始逐漸疲勞,似乎覺得滿眼的東西都差不多。
? ? ? 我走到樓下,發現老板娘正在屋內踱來踱去忙著什么。或者她也和我一樣,被隔音系統不是很好的墻壁外的一對說悄悄話的癡情男女吵醒,若不是這樣,她至少也可以安靜地睡到現在。
? ? ? 榕江汽車站就在旅店斜對面,隔著一幢古舊的建筑物,汽車站設備相當簡陋,候車室頗高的天花,光線從上面的一列玻璃窗戶透射下來,下面是一排排有靠椅的古舊的長椅,頗具情調,宛如穿越回到五十年代的場景。
? ? ? 返回旅店時,我最后還是在那幢古舊的建筑物的小食店里要了一碗熱騰騰的牛肉粉。
? ? ? 班車出發時間在上午八點二十五分,我上了輛深藍色的車牌號為貴H03826的中巴車,中巴車司機試圖開動發動機,試了幾次也沒有成功,他下了車,繞到后面查看,回來時告訴我們車壞了,讓我們下車等,我提著背囊匆匆下了車。下一班車進站已經是九點,十分鐘后,我們上了那輛中巴,在汽車就快開動的時候,我發覺一直隨身帶著的那支涂上黑漆鋁登山杖不見了,我想是丟在剛才那輛深藍色的壞了的中巴上了,我匆忙下車去尋找,剛才還停在那兒的那輛深藍色的中巴車已不知所蹤,雖然整個行程登山杖一直帶在身邊,但從未使用過,有時我還覺得它有點不太方便,像嬰兒般隨時要人照料。現在,它不見了,我本應為此舒一口氣,然而我在出發前明明答應哥哥,行程結束后把登山杖留給爸爸用,確實是這樣,當時哥哥確實想給爸爸買一把新的拐杖。
? ? ? 中巴在城里兜轉著,我的目光不時地在街道上游移,期待著與那輛深藍色中巴的不期而遇。城里不大,也只有那么幾條街道,我確實認為有機會讓我再碰上那輛深藍色的中巴車。
? ? ? 汽車駛離了榕江,沿著一條不知名的河流,兩個多小時后,到達了從江汽車站。我還惦記著我的那支登山杖,我的目光在汽車站里四下里找尋,也許那輛深藍色中巴車就停在車站里,而我的那支涂有黑漆的鋁制登山杖,亦會靜靜地呆在車里,等待著它的主人。
? ? ? 小黃,可能是唯一一個還能吸引我要去的地方,我再次放棄了到岜沙的念頭,而選擇了小黃。我在汽車站售票處向一位女售票員打聽,女售票員告訴我,兩點會有一班開往小黃的中巴。時間似乎尚早,而且我有必要在附近吃個午餐,然后在一樓的候車室等待班車的到來。
? ? ? 我背著行囊,試圖穿過馬路,忽聞對面一位手執小旗子戴著草帽的婦人吹響了哨子,儼然一個稻草人,我驀地一愣,不敢再往前跨一步。四周沒有紅綠燈,路面盡是混濁的黃色的泥巴,不遠處有一條若隱若現的斑馬線,被混濁的黃色泥巴覆蓋著,看不清它本來的面目。對面的婦人揮動著小旗,嘴里嘟嚕著什么,我終于明白過來,她是示意我走斑馬線。越過斑馬線,是一排排的小食店,我隨便找了一家,把行囊卸下,放在凳子上,然后四下里打量著被油煙熏黑了的墻壁上張貼著的面食名稱。一碗牛腩拉面,我對老板娘說。風韻猶存的老板娘仿佛心領神會,轉眼便端上一碗燙手的冒看熱氣的牛腩拉面,我吱溜吱溜地吸著面條。
? ? ? 候車室坐滿了等候的人,大廳里的那臺電視正在播放著什么。
? ? ? 漫長的等待時間,無時無刻不在考驗著我不堪一擊的耐性,我默默地坐在那里,一種莫名的孤寂感油然而生,身邊伴隨的只有沉甸甸的背囊,其實這些天來根本沒怎么冷過,而我卻帶了許多御寒的衣物,加上旅途的疲累,背囊愈加顯得沉重,甚至讓我覺得有點吃力。而背囊似乎也已經困倦,慵倦地一動不動地呆在椅子上。
? ? ? 下午兩點正,小黃的中巴出現在汽車站外,停在靠里面的一條車道上。我拎起行囊,隨著人們,登上了車,坐在靠窗的一排椅子的某個座位上。
? ? ? 一位中年男人正在把一大堆煤爐狀的物件搬上車,小心冀冀地塞進座椅的下面,甚至走道上。
? ? ? 去小黃的路況并不算差,雖然只是黃泥路,山路彎道也多,但司機嫻熟的車技著實讓人放心。 不過,如果是遇上雨天泥濘濕滑的路面,恐怕司機也不敢輕易冒險。
? ? ? 在車上,我向一位女孩問路,她似乎對這里并不熟悉,原來她并非本地人,今天只是去探望一位小黃的朋友而爾。而她似乎也認為我和她一樣,只是去探望一位朋友,當我告訴她我是一個人來玩的時候,她顯得有點納悶地說,這里有什么好玩的。我一時不知如何去回答她,或者每個人考慮的角度都不同,她曾經在廣州打過工,她不也說白云山好玩么,而對我來說,真的沒什么好玩。
? ? ? 侗族的鼓樓不時地在眼前一掠而過,似乎也過了有好幾個村莊,每次都以為這里應該到了的時侯,車子都會毫不留情地飛馳而過,然后向另一座村莊奔去。
【小黃】
? ? ? 經過一道侗族特色濃厚的長廊,預示著我們確實已經到了小黃。小黃給人的印象是令人難忘的,這里的人們身上穿的都是黑色的布衣,自己編織,自已染制,統一的顏色,統一的款式,沒有人覺得這有什么不好,至少我覺得這很特別。
? ? ? 汽車在侗族鼓樓廣場停下,我下了車,瞥見前方不遠處有幾棟兩層樓高的嶄新的侗族樓,一樓墻身用紅磚砌成,二樓則是木料塔建的,上面還懸掛著幾只紅燈籠,估計是旅店。我背著行囊,緩緩地走上前,木門緊鎖,我試圖去敲門,沒有反應,估計里面沒有人,剛想轉身離開,門突然開了,一位黑皮縷西褲的四十多歲的男人從門后探出身來。住宿的?從我的衣著還有身后沉重的背囊,他猜出了我的意圖,他若有所思地在褲袋中摸出一臺手機,并示意讓我稍等。街上來往的都是穿著黑布衣的族人,似乎一個游客也沒有,確實是這樣,直到走的那一刻,也未曾瞥見一位游客出現,一群婦女正站在街道邊理著織線,動作利索,神情輕松,宛如在玩著游戲。黑皮縷男人講完電話,把手機放回褲袋里,接著又在褲子兩邊的褲袋四下里尋找著什么,似乎什么也找不到。他嘴里嘀咕著,返回了屋內,稍后,他領我上了二樓。與我想像中的不大一樣,樓梯和地面并沒有用到木板,而是采用了堅固結實的混疑土,走在上面沒有一絲聲響,這種厚實的混疑土地板,似乎與我預想的原生態建筑有點格格不入。我挑了一間窗口可以望見馬路和侗族鼓樓的房間,以便外面有什么特發事件和表演之類的,我會第一時間知道。房間并不大,整齊地擺著兩張鋪著白色床單的單人床和一個木色的床頭柜,而窗簾則是綠色的花紋圖案。
? ? ? 街上偶爾瞥見一些族人挑著農作物經過,鼓樓廣場上一些小孩在忘情地玩耍,讓我憶起了孩提時的光陰。聽說這里經常有藝術家在這里搞一些展覽,四處打聽,竟無人知曉。
? ? ? 這時,三五成群衣著樸素的小孩背著書包從我身邊經過,不時地回頭窺望著眼前這位陌生的游客,估計是到了放學的時間,奇怪的是,他們并沒有穿著黑色的侗族布衣。我舉起手中的相機,瞄準他們有點臟的稚氣的臉,沒待我按下快門,他們便從我的視線走開了。此時我從袋子里摸出帶來的水果糖,伸出手去示意遞給他們,他們旋即轉過身來,面帶笑容地接過我手中的糖,再次用相機對準他們時,他們已經不再躲避,而是擺出各種姿勢來配合我。
? ? ? 曾經試圖尋找這里的藝術展覽室,未果,沒有人知道它在哪兒,或許這里的展覽室早已經被人們所遺忘。偶爾遇見幾個小孩,我仍然給他們遞上一些糖,他們為我的相機顯示屏里能即時看到自已的樣子而興奮不已,頻頻要求我多為他們多拍點。
我沿著侗族民居攀上山坡,遠眺聳立民居當中的鼓樓,它像一位高大的守衛者,日日夜夜守護著這里的人。
? ? ? 走累了,我在一張長木凳上坐著,懶洋洋地望著這里正在蓋新房而勞作的男人,玩耍的小孩,還有挑著農作物經過的婦女。一些悠閑的青年湊過來,坐在我的旁邊,好奇地打量著我手中的相機,毫無拘束地跟我聊起來。一群小女孩則在一旁滿臉笑容羞答答地望著你,想有什么要對我說而又羞于啟齒,旁邊的少年湊到我耳邊,告訴我她們想帶我到她們家里唱歌給我聽。我沒有拒絕,其實早就聽聞小黃的侗歌很出名。
? ? ? 一群小女孩,雀躍地在前面帶路,把我領到一間木屋,進入昏喑的內屋,沿著一道木樓梯,爬上二樓有瓦遮擋的平臺,她們一字排開,侗族山歌就這樣地唱開了,雖然我并不知道她們在唱些什么,歌詞大意是什么,嘹亮而動人心眩的歌聲確實令人陶醉,我迫不及待地按下相機的錄像功能,讓歌聲永遠地留在我的那張儲存卡內。然后,他們又像畢業典禮那樣,整齊有序地排開,讓我給她們拍照.拍完后,一位其中個頭最高的小女孩突然伸出一只被太陽曬得黝黑的手,懇求我給她錢。我拒絕了她的要求,從袋中取出準備好的水果糖,分到她們的手上,并且答應回到廣州后給她們寄上照片,可愛的胖女孩連忙用筆工整地在紙上寫上郵寄地址,遞到我的手上。我轉身與她們道別,本以為就此打住,高個子女孩從后跟上,仍然伸出她那只曬得黝黑的手,我再次拒絕了她,高個子女孩見我立場堅定,突然改變了主意,拉著我到小賣部買零食,直到每人手里拿著一小包的零食,才滿意地散開。我站在那兒,望著她們漸漸遠去的身影,忽然覺得哭笑不得。
? ? ? 返回旅店,大門緊鎖,似乎沒有人在。我拔通了旅店老板的手機,電話通了,不遠處驀然從屋內冒出一個黑皮衣的男人,接著電話,揮手讓我過去,然后又折回屋內,我認出是旅店老板。我掛了電話,朝著那間屋的方向走去。
? ? ? 屋內圍著三個人,旅店主人示意讓我坐,除此以外,一句話也沒有對我說。我拎起一張小板凳,靜靜地坐在旁邊,試圖想知道他們在談些什么,或者,至少還可以有建設性地插上一句。仔細聆聽,全是方言,只略一知道他們拿著一張張的草圖,像是在談論某項工程的開支之類的。
? ? ? 旅店老板似乎并沒有給我鑰匙的打算,時間好像凝固在那兒,我像一只被遺棄的小狗,一聲不響地坐在那兒干等。我把凳子挪到了門外,望著來往的族人。遠處瞥見一大群的小男孩圍著一個腳步踉蹌的小子,估計是這個小子喝醉了,時而轉過身,身體跌跌撞撞地驅趕著尾隨看熱鬧的小孩,時而驀地跌倒在地,良久才緩緩爬起。
? ? ? 當我們返回旅店時,天色已漸漸暗淡下來。我拖著疲憊的身體,回到樓上的房間,和衣仰身躺在蓋著白色床單的床上,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想。我的心態似乎也發生了變化,旅途的疲累、孤寂讓我有馬上離開這里的念頭,我顯得浮躁不安,風景對我來說也顯得有點視覺疲倦。
? ? ? 小黃的夜里,淅淅瀝瀝下了一夜的雨,一場思鄉的雨。
? ? ? 早上七點,天色已亮,昨夜的一場雨,泥沙地面還有點濕,較低或坑洼的地方,一些松軟的淤泥堆積在那兒,殘留著人們經過時踩在上面重重疊疊的腳印,還有牛只留下的腳印。一輛面的似乎已在路口等候多時,車上沒有人,司機站在車旁無聊地四處張望,我提著背囊上了車,少頃,上來了幾個人,偶爾與司機聊上幾句,司機見時間差不多,啟動了車子,車子在田間小路馳騁,沒多久我又回到了從江汽車站,這讓我想起了那輛藍色客車,我的那支登山杖就丟在那輛車上,我死心不息,我明知道不可能再遇到那輛藍色的中巴,明知道就算這么巧讓我碰見那輛車,也不一定就是那天那輛藍色中巴,明知道就算真的就是那天那輛藍色中巴,但事隔一日一夜登山杖想必早已被人拿走。
? ? ? 我在汽車站廣場停滿一排排的客車里四下找尋,我在一輛白色的大型客車的后面,發現了那輛車牌為貴H03826的藍色中巴車,車門敞開著,車上沒有人,我踏著車門處的梯級走上車,在我坐過的位置旁,我發現了我的那支黑漆鋁合金登山杖,它靜靜地,靜靜地躺在那里,似乎由始至終,它一直呆在那里,從來沒有離開過。
-----阿洛于2015年8月1日修改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