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歌伶子夜
1
有十年了,梅英沒有回過故鄉(xiāng)。
學校出來后她工作在另一個城市,然后認識老公,結(jié)婚生子,他們最終把家安放在一個山水依依的江南古鎮(zhèn)。
工作最初的幾年,因為父母還在老家,梅英每年里總要抽空回家看看,只是每次踏上那片土地,梅英的心里都有點揣揣不安地害怕。
特別是經(jīng)過那片必經(jīng)的毛竹林,即使有人陪同,她還是會覺得,在某個角落里,有人默默地注視著她,窺探著她,然后在她定睛找尋時看到那張丑惡猥瑣的嘴臉.....
每一次回鄉(xiāng),經(jīng)歷過那種害怕后,梅英都發(fā)誓,一定要把母親、家人帶出故鄉(xiāng),這樣她就不需要在想媽媽時回到那片土地。
終于在五年后,隨著弟弟在城市里工作,梅英動員家人全部搬到了他們的身邊,連家里的老宅都在梅英的極力勸說下轉(zhuǎn)賣給相鄰。
這一晃就過去了十年,十年間梅英從未回過故鄉(xiāng),甚至想都沒想過。她努力工作,盡力照顧家人,總是在忙忙碌碌中充實地過完每一天。結(jié)婚的喜悅,生養(yǎng)子女的疼痛與辛勞,這些所有的當下,使她暫時擺脫了少年時經(jīng)歷的可怕。
有人說不管走得多遠,家鄉(xiāng)永遠是我們最眷戀的歸宿。只是這歸宿里有一塊大石頭,它硌著梅英的心。
2
這一次,梅英不得不又回到了故鄉(xiāng)。二伯病了,腸癌,正住院手術(shù)呢。
梅英的媽媽中風了,半邊身子僵硬,走路很困難,還需要人照顧起居。弟弟的工作又太忙,根本走不開。一番商量后,決定梅英做代表回鄉(xiāng)看望二伯。
梅英的心里是極不情愿地,可是又無法言說。又一想,自己已經(jīng)步入中年,歲月的沖刷應(yīng)該已經(jīng)沖刷掉那些不愉快了吧。我的心已經(jīng)不再是少年時那般脆弱,心膜漸漸堅硬厚重起來。
梅英安靜地坐在回鄉(xiāng)的動車上,窗外的風景隨著地域的不同,飛快地變化著。江南的田野里大片的碧綠,粉色白色的蓮花點綴其間,包裹藍色碎花頭巾的阿婆,所有這些組成永久的水鄉(xiāng)風情。
然后是郁郁蔥蔥的山,動車經(jīng)過時,山林里一群鳥兒驚慌地飛起。
離鄉(xiāng)越近時,沒有了山河,成片成片的稻田禾苗綠油油的,間隔坐落著一些低矮簡陋的房屋。
家鄉(xiāng)還是那么貧窮嗎?還是老樣子嗎?梅英的心里開始有點荒涼。臨行前她以為過了這么多年,故鄉(xiāng)肯定變了很多,說不定有些人已經(jīng)不存在。
也許有的人真的不存在了,老死了,病死了,或者意外死亡,這些都有可能。有些是自然的,有些又是無常的。只是這些自然與無常又都那么合乎常理。
因為人生只不過是通往死亡的一次旅行,我們都生來就為死而鞠躬盡瘁。
其實說了這么多,梅英最希望的是那個人已經(jīng)不存在,不管是自然的還是意外的,他死了才最好!
3
十三歲時,梅英已經(jīng)出挑的像大姑娘了,她遺傳了媽媽的膚色,雖生活在農(nóng)村,也不輸城里孩子的白皙透亮。
她的眼睛像爸爸,濃烈細長的睫毛下眼珠子墨黑晶亮,配上天然的雙眼皮和粗細均勻的眉毛。這扇窗戶里,透出朱顏翠發(fā)的少女的單純與美好。
梅英在鄉(xiāng)里唯一的初中上學,她的成績非常好,每回月考都是年級第一。不光如此,作文也寫得好。
語文老師很喜歡這個學生,知道她愛好寫作,就鼓勵她多寫,然后老師一一仔細閱讀批改,并給她講解指導。
語文老師是個剛從師范院校畢業(yè)的大學生,他年輕有活力,講課幽默生動,相對于數(shù)學和英語老師,同學們都更喜歡這個語文老師。
梅英也很喜歡語文老師。上他的課時,即使在陽光明媚的午后,也不會打瞌睡。可是英語課就不同了,中年女英語老師就像在唱催眠曲,迷迷糊糊中就過去了一節(jié)。
漸漸地,梅英發(fā)現(xiàn)她越來越愛上語文課了,寫作文的熱情也不斷增加。她每天都搜腸刮肚的想寫作素材,所見所聞都用來寫成一篇篇文章,然后在第一時間拿給老師批改。
因為梅英發(fā)現(xiàn),她很喜歡聞老師身上的香味,那不同于爸爸的嗆人的煙草味,淡淡的洗發(fā)水的香味總是讓梅英感覺到甜甜的滋味。
4
為了能近距離地聞到老師身上的香味,梅英變得更加愛好學習。她利用一切時間來學習,連走路都不浪費時間,經(jīng)常一邊走路一邊看書,背誦課文,單詞。
只是因為太專注于學習,梅英的朋友越來越少,上學路上同路的越來越少,大家都歡快地飛奔著,玩鬧著,嫌她太愛學習,沒有情趣。
梅英在初冬的薄霧中,肩背書包,手拿課本,一邊走一邊不時地看一眼英語單詞,然后嘴里腦里默默地念誦記憶。
她是那樣的專注、忘我。清晨的薄霧中,只有梅英單薄的身體在不緊不慢地移動,每天的時間她都比村里其他孩子早上路,為了走到學校后就能把全部要背誦的課文牢記。
不知道是何時開始,梅英在經(jīng)過村里那片毛竹林時,感覺到和其他地方不一樣的微風。也許是毛竹隨風飄動后帶來的不同吧!一開始梅英這樣想。
可是后來,她不光感覺到不一樣的微風了,仿佛這風中還夾雜著不一樣的味道。不再全是毛竹的清香,有些腥臭,淡淡地腥臭。
梅英跟媽媽說過這種腥臭,媽媽說有可能竹林里死了小鳥,腐爛的腥臭而已,過一段時間就沒了。
其實竹林不大,在一戶人家的門前空地上。聽大人說,這戶人家以前是富農(nóng),只是后來慢慢家道中落,家中只剩下倆個光棍:一個老爺爺和他的兒子。
毛竹林在梅英這些相鄰們心里是溫暖的,夏天時常是大家乘涼的好去處。梅英和小伙伴們以前經(jīng)常在毛竹林里玩過家家。
加上媽媽的話,所以梅英相信,那些腥臭只是因為死了的小鳥。她依然在清晨一個人走在毛竹林邊的路上。
5
那天,霧有點重,不再是薄薄的一層,多了一些水氣,幾十米開外既是白茫茫的一片,看不見人影。簡單地吃了早飯后,梅英背著書包上學去了,媽媽像往常一樣忙碌地收拾碗筷,沒有抬起頭來看一下她。
走到竹林邊時,梅英不自覺地發(fā)現(xiàn),那些腥臭好像濃重一些了,她感覺媽媽可能說得不對,死鳥的味道沒有隨著時間而沖淡。
正在她狐疑的時候,她聽到毛竹林里有聲響,一聲輕微的咳嗽,男子的咳嗽聲。梅英不自覺地歪頭望向路邊的,離她只有倆三米的毛竹林。
一個男的正對著她站在林中,他的頭發(fā)凌亂,倆臂自然下垂,棉衣外套敞開,露出的,梅英稍一仔細,就發(fā)現(xiàn)那是人的皮膚。
啊!他裸露著肚皮,裸露著下體,褲子堆在腳踝。一團黑乎乎的東西猝不及防地映入梅英的眼簾!
梅英傻了,她仿佛凝固不知道動彈,直到男人那猥瑣邪惡的微笑聲傳入她的耳朵,擊碎她幼小純真的心。
梅英沒有去上學,她飛奔著折返回家,媽媽驚異地問她怎么了,可是梅英的心里咚咚地跳得不敢說話。
她不知道怎么跟母親開口,就算是說了,母親會是什么態(tài)度呢,她肯定只是簡單咒罵一下那個男人,然后笑笑叮囑她以后注意點就行。
每次都這樣,只要梅英問到有關(guān)男女關(guān)系的話題,媽媽都只是笑笑說,小孩子家家的,問這些干嘛!
從此以后,梅英再也不敢一個人去學校了。她害怕接近成年男性,她不敢一個人拿著作文本去找老師,甚至有時候面對自己的父親時,竹林里的一幕都會重現(xiàn)在腦海里,讓她顫栗。
6
身旁座位上的旅客站起來時,梅英才發(fā)現(xiàn)動車已經(jīng)到站。她隨手拿起背包隨著人流下了車。
又坐了一個多小時的客車后,梅英終于到了她小時候生活過的故鄉(xiāng)。一踏上那片土地,梅英發(fā)現(xiàn)自己的心還是有些虛的。
只是當她發(fā)現(xiàn)故鄉(xiāng)的變化后,心里坦然了很多。故鄉(xiāng)的小村莊已經(jīng)整體搬遷至高地,房屋都是嶄新的倆層小樓了,村里還通起了水泥路。
二伯手術(shù)做得很成功,堂哥說幸虧發(fā)現(xiàn)及時,病變的腸子還只有一小結(jié),也沒有擴散,切除后治愈的可能性很大。
梅英和堂哥都感慨生命的無常和脆弱,他們隨便地聊著各自的生活與工作,談?wù)撝鐣陌l(fā)展變化之大。
突然,一陣嗩吶聲打亂了他們的談話,梅英疑惑地望著堂哥,堂哥解釋是村里的一個光棍去世了,年齡不是很大,也就五十多歲吧。
堂哥說那人不是自然死亡,是被電死的。他說:真是活該,一輩子不做好事,偷雞摸狗。這不,前天晚上背著電瓶去別人養(yǎng)魚塘偷魚,操作不當,自己把自己給電死了。
“就是家門口有片毛竹林的光棍,我們小時候經(jīng)常乘涼的毛竹林。”堂哥怕梅英離鄉(xiāng)太久,解釋提醒梅英。
梅英頭腦懵了,堂哥還說了什么,她沒有聽清,有那么一會兒,她的心靜如水。
終于死了,那個人終于死了,梅英的心里有一塊很大很重的石頭,轟然碎裂。她覺得她突然變得輕盈,用了各種方法想要減去的脂肪,好像不存在了,體重就這么輕了許多。
7
幾天后回家,梅英給了老公一個大大的擁抱。那晚,她用從未有過的激情迎接老公。
看著一雙兒女時,梅英感覺有很多話想對他們說,想跟他們說說她的童年,說說生活,說說性,即使他們也才只有幾歲。
她想說,性不是猛虎,只是人的七情六欲中最原始的東西,與生俱來的,像吃飯睡覺一樣簡單,美好!
她還想說,孩子們都要學會保護自己,不管女孩還是男孩。哪里不能外露,哪里不能被別人觸摸,不管是同性的還是異性的觸摸,都要大聲拒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