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對空間的要求總是希望越大越好。

也許是從小生活在鄉村的緣故，我最受不得空間的束縛。

在農人的生活里，別的可能緊緊巴巴，獨有生活的空間總是寬寬松松的。

農人的家，不像城市里鴿籠般狹窄逼仄，一戶緊挨著一戶，給人密不透風的感覺。

農家小屋一般都帶一座小院，家里經濟富足的就蓋成四合院，這是北方常見的民居，即使條件再不濟，也有一屋一院。

比起四合院，我更喜歡開放式的小院，四合院把院子圍得鐵桶一般，會把人的視野圍住了。

對我們來說，小院很重要，它屬于小屋的出口，通過這個出口，可以看到更廣闊的空間。

但我以為空間的遼遠還不止這些，空閑時我常常順著扶梯爬到我家的屋頂上。

北方人的房屋多是平房，用水泥涂了，打磨得平整光滑，所以這樣的屋頂具有多重功能。

屋頂可以晾曬糧食，比如麥子，玉米，秋收時節鋪了滿滿一屋頂的金黃，我經常光腳上去踩，小心翼翼地，生怕滑倒。

屋頂還可以作為夏夜納涼的好地方，一張涼席鋪到屋頂上，全家老小都可以躺上去。

看著滿天繁星點點，吹著夏夜習習涼風，聽母親講著古老的傳說，我們姐妹不知不覺中就睡著了。

除了這些，屋頂還經常被我作為瞭望臺。

高中時放假回家，我常常拿本書，比如《飄》，順著梯子爬上屋頂。后來還經常會做爬梯子的夢，可能是小時候爬得太多了。

通常是某個秋高氣爽的日子，沒有了火熱的陽光，天淡云輕，四望無人。我坐在屋頂上，不受任何遮攔，置身蒼穹之下，那種時刻頗有陳子昂《登幽州臺歌》里“念天地之悠悠”的感覺。

抬望眼，是高遠的天空，白云朵朵，幾只飛鳥掠過；遠望去，是連綿的青山，彎彎的小河，樹木蔥蔥郁郁。

此刻，空間無限大，是包容了天、容納了地那樣的廣大無邊。我的思緒也以不受約束的方式放飛，思接千載，神游萬仞，馳騁古今。

我一直覺得：物理空間的大小會影響心理空間的大小。

我是在北方廣闊天地間長大的女子，所以我自然而然擁有寬廣的心胸和開闊的性情。

或許人只有背井離鄉時才會更懂自己的地域屬性，只有離開故鄉后才知道自己是個外鄉人。

在異鄉生活的幾年里，我感覺到極度地水土不服。那種在狹窄逼仄的里弄里生長出來的市井文化，是我欣賞不來的；張愛玲筆下的小市民智慧，是我畢生學不來的。

長時間生活在狹窄的空間里，人的心理也容易被擠壓得變了型，容易為了一點蠅頭小利錙銖必較，勾心斗角。

張愛玲筆下的上海小市民以及后來的王安憶筆下經常會出現這樣的女孩子：心思細密，彎彎繞特別多，指東打西，說話像打太極，需要你來猜她話里的真實含義。

由此，我想起了江南園林：那種精致到極點的藝術，不放過任何一個角落的用心。

初看時，會覺得賞心悅目，反復看了很多遍后，會有種壓抑的感覺。太多人工和刻意為之，反而少了一份渾然天成。

這就像生活，如果把每一分每一秒都填滿，人會被逼瘋的。總要有一段時間是空白的，哪怕什么也不做，這樣生活才有更廣闊的空間。

從孩童到少年，到青年，再到中年，老年，總要有一段時間是用來“浪費”的。

現代人活得太緊張了，一句“不能輸在起跑線上”就把很多孩子的童年剝奪了。還沒學會走，就要學著怎么跑了。沒有自由自在玩耍的童年，只有無休無止的輔導班，每一分鐘都生活在焦灼里。

在該玩的時候沒有玩夠，就會在該緊張的時候松懈。很多兒時名頭很響的神童，大多長大后成為籍籍無名之輩，“泯然眾人矣”。

甚至有些人因為兒時被壓抑過度，長大后沉迷游戲不能自拔，成為廢人一個。

給生活留出足夠的空間，心靈才有馳騁的天地，人生才有更大彈性和韌性，來應對不期而遇的生活風浪。

生活需要空間，感情更需要空間。

戀愛的時候，男女雙方都恨不得擠占對方每一寸空間，用一個詞來形容就是“似漆如膠”，彼此像膠和漆一樣粘在一起。

日久天長，縫隙自然出現，爭吵或者猜忌讓曾經相愛的兩個人之間出現了裂痕。當裂痕漸漸變大，超出能控制的范圍后，婚姻就走向了解體。

其實，如果一開始能接受彼此有個人空間的話，婚姻或許可以長久下去。

哪怕再相愛的兩個人，也不應以愛的名義去擠占對方個人空間。

比如，他喜歡閱讀，你喜歡逛街，他喜歡吃葷，你喜歡吃素。彼此都要給對方自由選擇的空間，不能將對方和自己捆綁在一起，讓對方犧牲個人空間來滿足自己。

偶爾犧牲一次無可厚非，長此以往，總是犧牲自我空間的人就會感到壓抑，矛盾和不滿會像蠹蟲，蠶食曾經甜蜜的愛情婚姻。

愛她/他，就給她/空間，讓她/他可以在自己的空間釋放壓力，放飛心靈。

然而，事情總有一個度，空間也是如此。給彼此空間并不是放任對方，可以夜不歸宿，可以不負任何責任。

如果空間距離過大，彼此就會產生距離，生疏，甚至不信任。張信哲的《過火》唱出了這種狀態：

怎么忍心怪你犯了錯/是我給你自由過了火/讓你更寂寞/才會陷入感情漩渦

異地戀很容易夭折，也是因為空間距離過大，雙方不能同頻共振，久之就疏離冷淡了。

相愛容易相處難，感情中的空間很難把握。

不給對方空間或者給的空間太小，就會把對方逼跑，因為她/需要空間，需要自由。

但是空間拉開太大了，就會讓感情失去粘度，最后彼此漸行漸遠，成為熟悉的陌生人。

這需要雙方在不斷磨合中探索把握，找到讓彼此舒服的空間距離。

空間，看不見，摸不著，但卻時時刻刻影響著我們，關系到我們的感情和生活。

老子說的好：“無用之用，方為大用。”這無形的空間，真的不能忽略，需要認真對待和妥善處理呢！

2021-8-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