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金庸小說《射雕英雄傳》中,有一個最好玩的人,那就是周伯通,他不但嗜武如命,而且貪玩成性,是個名副其實的老頑童。
當被困在桃花島上的老頑童周伯通終于恢復自由時,武功已經最高。全真教創始人王重陽在第一次華山論劍后,成為天下武功第一的人,他生前曾親自傳授師弟周伯通武功,而周伯通在武學方面的悟性相當好;被困于桃花島的十五年中,周伯通又自創出七十二手空明拳和雙手互搏術這樣的上乘武功;在傳授郭靖《九陰真經》上的功夫時,武商極高的周伯通不知不覺中就學會了上面的武功并很快就能運用自如,后來二次華山論劍前黃蓉曾說,假如周伯通使用《九陰真經》上的功夫,“東邪、西毒、南帝、北丐”四人是打不過他的。
具備武功天下第一實力的周伯通卻依然嘻嘻哈哈沒正形兒,他的貪玩可與洪七公的貪嘴相媲美。完全可以想象老頑童的日常,除了練武,就是玩兒,大概在遇到黃蓉之前,他只能找一些真正的頑童廝混戲耍,因為成年人中除了他要逃避的瑛姑沒人樂意陪他玩。盡管偶爾他也能找其他成年人玩耍,那也只能是高級的玩法,例如和東邪、西毒施展輕功比腳程,隨便就能奔個數百里,可惜這樣的機會并不多。
周伯通不但武功高強而且喜歡自由自在,他這輩子最聽兩個人的話,這倆人一個是他的師兄王重陽,一個是東邪黃藥師的女兒黃蓉。
除了在桃花島上見過黃蓉,后來老頑童和黃蓉再度會面是在完顏洪烈的大船上,周伯通騎鯊遨游之后,書中寫道:“周伯通見到黃蓉,也感奇怪,問道:‘怎么你也在這里?’黃蓉笑道:‘是啊,我算到你今天會來,因此先在這里等你。你快教我騎鯊魚的法兒。’周伯通笑道:‘好,我來教你。’黃蓉道:‘你先打發了這批壞人再教?!边@段對話,信息量很大,兩人都“笑道”可是會心的笑,黃蓉欣賞周伯通騎鯊魚的好玩,這讓周伯通大生好感;周伯通騎著鯊魚在海上遨游,的確讓從小生長在海邊的黃蓉艷羨,她居然很遺憾自己在海中玩了這么多年都沒想到過這樣的玩法。
對好玩事物的共同熱愛拉近了老頑童和黃蓉的感情距離,何況黃蓉還和周伯通的義弟郭靖是情侶,且年齡不大,在周伯通那個年齡的人看來還是孩子,因此老頑童雖然一直說要遠離美貌女子,但對待黃蓉卻是例外。
此后老頑童就跟黃蓉、郭靖、洪七公成了同路人,在小船上黃蓉向他探詢騎鯊魚游海之事,“周伯通興起,當場就要設法捕捉鯊魚,與黃蓉大玩一場。”而此時的洪七公,“被歐陽鋒以‘透骨打穴法’點中之后,穴道雖已解開,內傷卻又加深了一層”,“老頑童不顧人死活,仍是嚷著要下海捉魚”,黃蓉向他使眼色要他保持安靜而無果,最終只好訓斥他,從此開啟了遇到老頑童有不妥言行黃蓉就訓他的序幕。
對于老頑童的貪玩誤事和不顧人死活,換成洪七公的話實在不好意思說他,郭靖把他當作義兄自然更不好意思說,即使想說笨嘴拙舌的郭靖也說服不了老頑童,只有伶牙俐齒的黃蓉能夠抓住老頑童怕悶的心理制服他。例如,明明是當初離開桃花島時因周伯通自己任性非要乘黃藥師不讓坐的花船離島而導致了大家遭遇風險使得洪七公受傷,他“卻怪洪七公不該被歐陽鋒打傷”,黃蓉喝道:“你再胡說八道,咱們三個就三天三夜不跟你說話?!崩项B童周伯通這才“不敢開口,接過郭靖手中雙槳用力劃了起來。”
這番經歷之后,黃蓉便知道了如何擊中老頑童的軟肋。在傻姑家店里,黃蓉要求老頑童看護受了重傷的洪七公,許諾給他買好玩的東西回來。這次黃蓉給老頑童買了十多個面具回來,周伯通見了果然非常喜歡,后面還戴著面具在皇宮中裝神弄鬼嚇唬侯通海等人,頗為樂呵。
因為黃蓉鬼點子多,所以老頑童從此就喜歡跟著這個精明古怪的小姑娘玩,既怕黃蓉不搭理他,又怕黃蓉責罵自己,因而總是對黃蓉言聽計從,這也符合老頑童“為老不尊”的個性——他跟小孩子們擲錢輸了還會耍賴吵鬧。估計老頑童在對黃蓉的害怕里,多少還有當年被格外冰雪聰明的黃蓉之母騙過的陰影。
至此老頑童已經心服口服地追隨著黃蓉,誰料后來他和瑛姑當年的情事又被郭靖、黃蓉知曉,對于郭靖那樣的老實人老頑童自然不用擔心什么,對于聰明伶俐的黃蓉老頑童可是緊張得很。畢竟當年周伯通與劉瑛姑偷情,是讓他極為后悔的一樁丑事,也是他人生中最大的污點。
就這樣,周伯通最大的把柄落在了黃蓉手里,一直在拼命逃避陳年往事的他最怕人提到瑛姑的名字,他懇求說黃蓉只要不跟他提瑛姑,讓他做什么都可以。黃蓉沒有告訴老頑童當年裘千仞害死了他和瑛姑的兒子,但要求他去殺了裘千仞。老頑童立即奉命行事,打得裘千仞落荒而逃,他窮追不舍,要不是裘千仞試圖抓著毒蛇自殺而意外嚇到老頑童,裘千仞就自尋短見了??上е懿ㄅ律?,反過來受裘千仞威脅,一路逃到華山。
作者之所以設計周伯通怕蛇這樣的情節,除了增加老頑童可笑又可氣的喜劇效果之外,還會讓人聯想起《圣經》中伊甸園的故事,是蛇引誘亞當、夏娃偷吃了禁果,蛇代表著性愛。周伯通自從經歷了與劉瑛姑的情事,從此是真的“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繩”不說,還附加著對所有美貌女子的畏懼心理,所以才會一再勸郭靖不要娶老婆,不要娶黃蓉。
在華山上,老頑童看到了正在鬧別扭的郭黃二人,因為沒完成黃蓉讓他殺了裘千仞的任務,所以他極力討好黃蓉,黃蓉讓他打郭靖,他就下重手把郭靖的臉頰打腫,黃蓉立即化怒意為憐惜,非常心疼郭靖,反而責怪老頑童,老頑童見馬屁拍在馬腿上趕緊溜之大吉。
看到這里,真是讓人哭笑不得,一個當世頂尖高手,居然對一個小姑娘唯命是從。其實,細細追究,老頑童本是畏懼所有美貌女子不愿與之產生聯系,而這“所有”里并沒有黃蓉,黃蓉絕對是一個例外,為什么呢?除了黃蓉知道他的軟肋所在和掌握了他與瑛姑偷情的把柄之外,黃蓉還有恩于老頑童。
在郭靖和黃蓉初見時,黃蓉曾經對郭靖講過自己離家出走的原因:“爹爹關住了一個人,老是不放,我見那人可憐,獨個兒又悶得慌,便拿些好酒好菜給他吃,又陪他說話。爹爹惱了罵我,我就夜里偷偷逃了出來?!边@個被關的人,自然是周伯通。后來郭靖第一次去桃花島時因迷路遇見老頑童,此事再次從周伯通嘴里得到驗證。這彰顯了黃蓉善良的天性,因而她才會愛上厚道的郭靖。
雖然老頑童周伯通沒個正形兒,貌似瘋癲,但是他也知道好歹,不然也不會非跟救了他的郭靖結義為兄弟。自己被困島上,黃蓉能給他送去好酒好菜,還陪他說話,自然讓老頑童十分高興,也萬分感激,難免心懷感恩之意。只是對于他這樣一個游戲人間的人來說,不會說那些冠冕堂皇表示感謝的話,卻用對黃蓉的甘心追隨表現出來。
由此可見,凡事皆有因,善因結善果??胺Q武功天下第一的老頑童周伯通總是討好黃蓉并非無緣無故,而是融感恩、欽佩、尊重等各種心理于一體。再說,黃蓉作為《射雕英雄傳》中最可愛的一個人,以至于讓南帝、北丐、西毒都羨慕東邪生了這樣一個好女兒,也值得天真爛漫的老頑童周伯通信任和依賴。
高英寫于2019年1月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