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忙了什么就到凌晨了,過了零點就是父親節了。
以前,父親沒有智能手機,還不會用微信,我通常都是給他發個短信,告訴他父親節到了,祝他快樂。父親節,對父親而言,也許是陌生的,因為他不關注,用現在我們的話說,是不care,和大多父輩一樣,他在乎的是生活中實實在在東西,是今天賣了多少鞋,修了多少燃氣灶。所以,我會特意告訴他父親節到了。也許直到現在父親也不知道父親節是哪一天,只是看到我的短信才知道,哦,父親節到了。
去年,我把我用舊了的智能手機給父親了。盡管是舊的,他也開心,還覺得不浪費錢。于是,父親用上了微信。有些話不好表達,就直接用紅包。給父親包了一個紅包,他可開心了,也學著我媽的口吻說謝謝乖女。
父親是一個不善于表達的人,他的感受只有到了極端,才會用行動來表達。吝于深情的父親,這樣偶露柔情,我有些驚訝。父親對我們對這個家的情感,似乎只能從過年飯桌上捕捉到。也只有在他酒后似醉非醉時,我們才能聽到他內心對我們的責任感,那是一種來得突然卻也無法和他平日所做聯系起來的感動。“這個家確實不富,你們(大伯姑姑姑父們)也都在這,只要這兩個孩子能讀書,我和全鳳(我媽)就算是討飯也要讓他們讀完。”那時我還在上初中,從來沒想過平日連電話都不怎么打給家里的父親,會有這樣強烈的責任感。現在想來,大概還有一個原因是父親吃了沒讀書的虧。因為交不起學費,父親小學沒畢業就被迫去掙錢,這么多年,看著小時候的玩伴開公司的開公司當經理的當經理,父親心里是不是有一種被命運壓著的感覺,是不是有一種多讀幾年書就好無奈?我想是的。父親不會跟我說起這些,但我偶爾從他和親戚和鄰里的聊天中能聽到這種對命運安排的無奈服從。
父親的形象,以前,我基本都是從過年飯桌上和在家短短幾天里拼湊出的,模糊遙遠,只有過年這幾天才變得真實可觸摸。過了假期,父親又背起行囊遠走他鄉,留給我的除了上車的背影,就是好不容易建立的短時間的親近又被距離斬斷。這幾年他在家,才漸漸變得鮮活,至少片段感不會那樣明顯。
所以,對父親,我以前是生疏的,害怕的,甚至是埋怨的。
在通訊工具遠不如現在發達的過去,父親很少打電話回來。有時候,為了一個電話,母親會在鄰居家等上一兩個小時,有時還等不到那個電話。即便等到了那個電話,我也極少聽到對家里的關懷,好像我的成長和他沒有關系,母親的辛勞和他也沒有關系。父親不在家的日子,除了電磁波轉化的聲音,我感受不到他的存在。所以,我也不會想念他。
過年,父親回來了,他總喜歡拉著我一起做飯,讓我押水洗菜燒火洗碗洗鍋,我很不情愿,可我又不敢說不,我害怕被他的大眼睛瞪著,然后大聲訓斥我。如今想想,這種害怕有些多余。他只是做事喜歡讓別人準備好該準備的。我埋怨他,也因為他回來我有更多的事要做,母親也有更多的事要做,雙手凍瘡開裂,連我自己都不讓我母親幫我洗衣服,父親卻連自己的一雙襪子都不洗。我埋怨他,也因為他吝嗇。曾經因為我買硬臥去學校被他責備,我不理解這種責備,我不理解這種就算熬夜坐硬座也要省這一百塊錢的想法,為此我還和他大吵一架。更多的埋怨,來自每天看著母親辛勞卻看不到父親的體貼。卻不知道父親在他鄉的寂寥和孤獨,在家的短短幾天,他才能拋掉它們,才能回歸到家庭,在一個放松的狀態。
如果父親沒有遠離家鄉,他或許能更好地被我理解,至少,他會在放學下雨天給我送傘;會在夏日的午后給我和弟弟買冰棍,即使我想要更好的,他也沒有責怪我,只是不給我買,和弟弟兩人開心地吃著,然后有意地饞我;至少,他會為了治我的眼睛疼,按照偏方去樹林里幫我找果子;至少,他會托他的朋友在升學宴上告訴我對我的期待;至少,還會有更多他在短短假期里做的那些事。
現在,他回家了,真的回家了,不會再遠走他鄉了。現在,他也讓我看到一個更真實的父親,沒有距離的阻隔,不是電磁波轉成的聲音。他會為了一件小事和母親爭吵甚至互相激起怒火,也會和母親一起上山砍柴下田插秧,也會體諒母親給母親夾菜,也會和母親分擔家務商量弟弟的終身大事。這樣生活化的立體的父親,是多年后我長大了父親也一直在學著如何做一個父親,我們不再分隔異省才看到的。
二十多年,我才看到這樣的父親,這樣真實的父親,我想就這樣一直看到這個真實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