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顧同學,請上來解這道二次方程。”
“啊?” 何顧慢慢站起身,又蹲下去緊了緊鞋帶,仿佛他不是要上黑板解題,而是要上百米跑道。在他蹲下時,眼睛迅速向周邊同學掃了一圈,只有好哥們小翔對他擠眉弄眼,聳著肩膀表示無能為力。
“老師,我不會。”與其一會上講臺丟臉,不如先攤牌吧。“二次方程我們已經(jīng)學習并復習了兩周時間,請問你認為需要多久才能掌握?再給你兩周時間,夠了嗎?”
時間,時間,何顧覺得眼下的這半分鐘時間就夠他受的了。還有面前的試卷,那些方程式下大大的叉,意味著回到家還得再忍受爸爸媽媽一頓教訓。該死的方程式!我的人生不需要方程式照樣很好啊!爸爸前兩天感冒去了醫(yī)院,還未痊愈,媽媽在醫(yī)院照顧他。這樣的試卷難道要帶到醫(yī)院?煩惱的生活啊!
何顧帶著忐忑的心情和弟弟一起到了醫(yī)院,去之前他還特意去水果攤買了爸爸最愛吃的梨。住院部里白衣護士們來來往往,穿著病號服的病人們有躺在床上的,有與家屬輕輕交談的,臉上都帶著一種不置可否的底色。到了爸爸病床前,何顧發(fā)現(xiàn)媽媽的反應比平常慢了半拍,她對著一張病例似的表格發(fā)著呆,好半天才想起來問他們哥倆吃飯了沒,一會兒又跑到走廊里打電話聯(lián)系親戚,好像在請人幫忙介紹醫(yī)院。爸爸的病情看起來還加重了點,臉色灰暗,發(fā)著燒,還不停咳嗽。
“媽,老師讓家長簽字。”快要離開醫(yī)院了,何顧終于從書包里掏出了那張打滿叉的試卷。媽媽看著試卷,又陷入了沉思。好半天才拿起筆簽字,并沒有責備他。不知怎么的,何顧覺得媽媽的眼神里有一種絕望,還有一種恐懼,那是他從未見過的。
“媽媽,爸爸感冒什么時候能出院啊?”一直在旁邊的弟弟突然冒出一句,何顧看到媽媽的肩膀猛然抽搐了一下。她沒有回答弟弟的話,而是讓他帶弟弟回家。
接下來的幾天,何顧的生活被“病危通知書”、“換醫(yī)院”“吃腦的蟲子”這些玄乎其玄的話語包圍著,身邊突然多出好多大人,偶爾接收到的目光,都是充滿了同情。媽媽已經(jīng)變得有點神經(jīng)質(zhì),碰到人就嘮叨“那天我們?nèi)ゾ皡^(qū)水塘玩,如果有事,為什么孩子們都沒事,就他有事?”
何顧想起了一周前那個周末,他們一家四口去那個水塘邊玩,爸爸抱著弟弟,讓弟弟把腳伸進水里,弟弟高興得使勁撲騰,媽媽在一旁直樂。
那個下午和爸爸的病,大人們的討論,何顧怎么也想不通這之間的聯(lián)系。直到所有人都開始絕望,有人告訴他,他的爸爸得了不治之癥,救不活了。他看到了爸爸的病例表,上面寫著“阿米巴性腦膜腦炎”,這幾個字就對他來說像二次方程一樣,只是一連串的問號。
“給我兩個星期時間。”何顧突然想到,兩個星期,我一定要學會解二次方程。
可是,沒有人給他兩個星期時間。一周之后,爸爸去世了。
那天下午他們?nèi)ネ娴哪莻€水塘被污染了,爸爸被一種叫做“阿米巴原蟲”的細菌侵入腦髓,在短短的20天時間里離去了。
醫(yī)生對前來采訪的記者說,請大家避免到污染的池塘或泳池游泳。
避免?求解?何顧的眼前出現(xiàn)了醫(yī)生的臉交疊著數(shù)學老師的臉,他想走到那天下午面前,抹掉那個下午的一切,他想重新開始學習,關于方程式、關于時間、關于人生,答案到底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