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離開家之前,我一直不知道自己原來是這么戀家的人。
我的家鄉是一個悠閑,生活節奏慢的小城。我高中母校的外圍有著一圈高高的鐵欄,在冬日天色還沒放亮的時候,我們的晨跑就已圍繞著這鐵欄開始,一圈……一圈……日復一日。
耳邊充斥著前后左右包圍著自己的同學的厚重呼吸聲,透過這些層層白霧,依稀還能看到,鐵欄這邊有男生正在和外頭的小店老板交頭接耳并且迅速將一個紙條傳遞了過去,等老板離開了以后,等待在原地的男生還用眼神四處留意著身邊是否有領導同志來襲,架勢倒是很像一種接頭活動。
只見沒一會兒,老板就紅著一張臉提回來了一大包早餐燒烤餅。原來,男生是做代表來給全班一起代買早餐呢。老板的臉大概也是在火熱的灶火和干冷的室外轉換間給凍了個通紅。
這樣的情景每天都在發生,這樣的每天卻都成為了回憶。
相比大城市來說,小城并沒有那么的壓力,而小城的安逸,卻不是針對我們學生。相反,因為小城教學水平有限,它對學生的要求要比省市來得更嚴格。
每日早六晚十一,一周周日到周五。可以說,家實際已經成為了旅館一樣的作用,每天在萬籟俱寂的時候拖著疲憊的身體回去,又在萬籟俱寂的時候揉著惺忪的睡眼出發。學校成為了我們的常駐所。我的某一任同桌因為是住校生回不了家的緣故還曾笑侃,幾年下來見我的次數要比見他媽媽的次數更多。
在學校營造的緊張氛圍中,我們的確和家人的交流變得更少,同桌的調侃也實則是對這種環境的一種無能為力的自娛。
是啊,我們都被困在這鐵欄內,我們曾不止一次的希望可以逃離。遠處的天空是那么廣,我們總想走的再遠,再遠些。
我們是那么努力的學習再學習,在天昏地暗的高中一心盼著那個對人生做著重要判決的高考快些來到。
終于啊,度過了百日誓師,喊下了明天母校以我為榮的口號,度過了集體的成人禮。我們為自己負責的人生,就這樣刷刷的來到。
或激動或難過,我們收到了另一個人生的通知書。
我屬于激動的那波群體,因為還算幸運,拿到了一個讓自己和父母都滿意的成績。在那座小城,我是14屆文科的狀元。
大概終于可以逃離高中的喜悅沖昏了頭腦,在假期學車的忙忙碌碌中,我并不能認識到歡喜的背后很快就有分別的悲傷要來臨。而且,來臨的那么快……
那一天,我踏在了北京的土地。恍恍惚惚,腳底還依稀感受著地鐵來往的震動,感受著帝都的繁華與忙碌。
其實我更難忘懷的是,父母的眼淚。
父親啊,不用多說,家里的脊梁,形象都是無比的高大。他是我從小便最崇拜的男人。男兒有淚不輕彈,但那分別的時候,我分明看到了他眼圈泛著的淚花啊。只能勉強支撐著一聲一聲的對我交代一個人要好好的,而母親早已在一旁轉身泣不成聲……
那是我一直愛著的父母啊,十八年從未離開這么久的家的港灣。記憶中的母親,從未這樣失態。她是一個比父親還要堅韌的女人,她說她在生我的時候就已經流了太多的淚,所以此后無論多難過她都強忍著不哭,也從來不喜歡愛哭的人。
中學時代,學校舉辦過幾次動員愛父母的講座,特意從外地請來的全國著名的演講家。每個學生都帶著家人參加,在感人肺腑的演講中每對母子啊,父女啊,都抱著彼此互相大哭。盡管我和母親也很受感動,因為母親不喜歡愛哭的人,我也從來束縛著自己的眼淚。所以,我們倆就成為了當時現場的異類,看著別人哭的動容,自己卻百無聊賴。
可是現在,她只能靠轉身,來維持那個不哭的母親形象。這樣的她,卻更讓我心酸。
那天是個晴朗的日子,我甚至沒能將他們送到車站,只在校園的花園里哽咽著說了再見,然后分別往兩個方向離開。我沒有回頭,直到他們的背影變成一個小小的點,我才哭著轉過了身。
在這座陌生的城市,連溫暖的陽光也無法溫暖我當時的心。離開了父母,就是離開了生活了18年的家。
恍惚間才想到,這次的離開便是選擇了遠方,我無法因為不舍就選擇呆在那個小城,雖然也能讀著211的大學,但卻怎么都比不上北京才能有的經歷。
后來母親告訴我,父親在回到家的那天一個人站在窗前哭了很久很久。就連她也有過早知道這樣,就讓我呆在他們身邊的想法。但事實上,即使再來一次的選擇,父母的決定也不會改變。他們覺得讓我變得更好,比什么都來的更加重要。
遠方,家鄉,這兩個抉擇在未來,我會再次遇到。選擇了家鄉,可能一輩子就是平凡但平靜。而選擇了遠方,就是趁著年輕的拼搏,雖勞累卻充實。
選擇了遠方,就選擇了無論風雨,你都要一個人前行。我不知道再過一年,我的選擇是什么,總得選擇一個的結果,我實在沒有勇氣來想象。
因為我從來都不知道我是個這么戀家的人啊,那座小城,那所學校,那圈圍欄,那個早上。
“嘿,你要不要一起帶著買早餐呀?”
我會想念被傳遞了全班一整圈的那張幾乎記滿了班里每個人選擇早餐種類的紙條……
那是我的青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