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年過半百，曾經家財萬貫，吸毒、賭博、故意傷人。
入獄五年，公司破產負債累累。
一個月前，出獄，酗酒至今。
今晚和兒子第一次喝酒，他的表情很冷漠，低著頭，只是和我不停碰杯，我看著他一飲而盡。
我慢慢進入佳境，他卻不給我倒酒，一把奪過酒瓶，說了一句：
“我崇拜你敢想敢為，可實在不佩服你不能屢仆屢起。”剛一說完，趴在桌子上昏睡過去。
我聽到這句話火冒三丈，哪有兒子敢跟老子這樣說話。可酒的力量壓住了我的身體，唯一活動的右手顫顫巍巍舉起半杯酒，緩緩送入嘴里，澆滅了心中的怒火，睡去。
隨后迷迷糊糊的，好像站在云端，我仔細看了腳下一眼，四周霧靄重重，我站在高山之巔，身體也變得輕盈起來，不由得閉上雙眼，享受此刻的美好。
“孩子……”我聽見背后有聲音，睜開眼睛轉了過去。
一雙很大的翅膀使勁把我一推，我掉下山巔，跌落在了云海里。
“這是你想活得精彩的最后一次，孩子……一定要飛起來。”
我急速地下降，地心引力使我墜落速度越來越快，這種加速度的急迫感想把我的心臟迅速抽離身體，我感到有些心悸和恐慌，拼命地拍打著翅膀，幾番嘗試，終于得其要領，剛才那個老鷹說這是我最后一次機會，難道我之前失敗了很多次。
老鷹？推我？我迅速明白發生了什么，我變成小鷹學飛翔，這太不可思議了，我睜眼仔細看自己的身體，果然是一個羽翼未豐的雛鷹。那個老鷹是我的媽媽？它告訴我這是我最后的機會，不好好飛掉下去肯定會死，死亡的恐懼促使我不停的拍打翅膀，漸漸地我發現自己越拍打越有力，慢慢地懸浮在在空中。
清晨的風總是那么柔和，在云層上面穿梭，太陽光芒萬丈顯得有些刺眼，我鉆進云里，一個打滾，繼續俯沖下去。
呀，有一個飛機飛了過來，我的眼睛犀利地看見了每一個窗口的人，里面的空姐熱心地給每一位乘客發放早餐。我的肚子變得空空如也，忘著空姐迷人的微笑，豐盛的早餐，飛機似乎誘惑著我，在我跟前越飛越慢，這種不得志的欲望促使我睜大了眼睛，里面的每一個小細節我都想看在眼里。
乘客艙的早餐發放后，我看見乘務室的機長和飛行員，這些凌亂的指示燈我總是缺乏興趣，遂而轉向了乘務人員休息室，此時我看到一個空姐在衛生間里面，面對著鏡子，眼神黯淡下來，嘴上的微笑慢慢放松，再放松，嘴型不再上揚，大滴的眼淚滴在衣服上，隨后抱膝蹲了下去，頭埋進膝蓋里。
人是萬物的靈長，是最善變的動物，總是喜歡掩飾，喜歡借酒澆愁，喜歡拿別人的過錯懲罰自己，我不知道這位空姐發生了什么事情，我看見了她眼睛中的絕望，也許下一秒還會裝出微笑，也許會突遇不測。
她不快樂，如我一樣一蹶不振，我變成了鷹，她是否應該要學會改變自己？
飛機離開后，我看著人世間的花花世界，這個社會上的種種規則我已經深諳于心，并對此深惡痛覺。我不停地飛，看到一大片綠色的森林和草原交替，這種純綠的世界景象站在高處望去，突然覺得震撼人心。
哇，我看到動物之間最血腥的場面，一只黑熊把一只麋鹿逼得無路可走，熊撲了上去，麋鹿發出一聲慘叫，用自己的角狠狠地予以還擊，把熊抵出幾丈遠。
食草動物和食肉動物之間的廝殺絲毫沒有懸念，而這一幕的景象讓我不得不欽佩鹿的勇氣，它哀嚎一聲又用盡全力把黑熊逼出去，反復了好長時間，黑熊都無計可施，最后靈巧的麋鹿故技重施之后，雙腿向后一蹬，跳入水里，順利逃脫。
我的心里一暖，默默為這個麋鹿鼓掌，它那臨危不懼、在逆境中仍然能夠奮起廝殺的勇氣，讓我自己感到羞愧，我的人生還沒有面臨生命的危亡，就已經一蹶不振，確實感到汗顏。
繼續朝前飛去，飛到一座很高的山峰上，上面積雪皚皚，一片雪白的世界中有幾個彩色的小亮點在慢慢閃動，我飛來過去，定睛一看，原來是一群登山隊員，我對此類運動從來不感興趣，正要離開時，一個回眸我看見這群人全部佝僂著腰，圍在一個人身旁，我心生怪異，好奇心驅使我飛了過去一探究竟。
那個人背靠在附近的雪堆上，面向太陽，臉上變得金黃，白雪變得更白，登山隊員一個攙扶著一個默哀過后，慢慢向山下移去。我伏在這個人身邊，他閉著眼睛，嘴角露出滿意的微笑。好像安靜的睡去一般，他也許體力不支，也許高寒缺氧。他的口袋里裝著一個小本子，我啄出來翻開頁面，我看著一天前他寫的日記。
“2016年7月25日，今天我們遭遇了雪崩，幸好隊長指揮我們盡快逃離，但是很不幸我一腳踩空，雪塊砸中我的腳踝，耽誤了大家的行程，深感愧意。補給已經很少，我不能拖大家后腿，過兩天是我女兒生日，相機里面給她拍了許多好玩的照片，我會讓隊長帶給她，我說萬一。
她笑起來很可愛，我想活著回去。這是我第一次登山，我曾經不是個好父親，隊長告訴我，登山是不是逞能，不是挑戰極限和意志力，登山是讓你認識這個世界，并且愛這個世界。我喜歡這句話，即使我不能活著回去，我也要讓他們告訴女兒，我是一個真正的好父親。”
“這次登山，我很滿足。”
看到這，我感慨萬千，死亡對于一個渴望活著的人有多厭惡，這位登山隊員臨死之前的微笑讓我為之動容。
死亡每個人終會來到，生之時無憾，死之岸無涯。
我曾經做過一個夢，我被一個很大的鷹抓住往上提，那是我第一次感到自己要死了，死亡的恐懼讓我不停地掙扎，蹬腳，可是于事無補，隨后大喊不叫，母親過來搖醒我，身下已經汪洋一片，那是我印象中的第一次尿床。
這次變成鷹，變成自己恐懼的那個動物，我站在上帝的角度看這個世界時，突然覺得人性中美好的一面總是會壓倒惡的一面，我開心地手舞足蹈，在云層里不停地翻滾，我終于認清了自己，哈哈，我像個任性的孩子。
不知何時，妻子使勁地一敲門，我從夢中驚醒，酒瓶散落一地，褲襠處已濕了一大片。
妻子忍不住噗嗤一笑，都多大人了，還尿床。
我也笑了，我們好久沒這么開心過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