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一句詩,一滴露珠
今夜我能寫出最悲涼的詩句。
我傾聽著遼闊的夜,失去她而更加遼闊的夜。
詩句跌落在心里仿佛露水降落在草地。
這個段落是我最被震撼的詩句。
“詩句跌落在心里仿佛露水降落在草地”這一行雖然有好幾種版本的翻譯,但我最鐘情這一款。
我的神經似乎聽到一種清脆的聲響,我真的感受到詩句如一顆晶亮透明的鉆石,從遙遠夜空中一顆明星所在之處緩慢剝離,開始墜落,落進我的心底。
夜晚的草叢中散發著似有若無的水霧,一滴露珠從長長的葉尖滑落。
寥闊的夜晚,天空與大地,寂靜無聲。詩句跌進我的心底,露珠潤入草的土地。發出同樣的聲音。
理解聶魯達的詩有著極高的門檻,在我眼里是一堵巨大而高偉的白色堤壩。
這里的理解并不需要頭腦,而是要有感情。熾烈的感情;黑色潮水般洶涌的感情;黃色琥珀在千道金色陽光照耀下墜落,變得溫和又快樂的感情;是想象力的感情;是閉上眼睛就能浮想起南美的火辣美女,走進古典希臘神話背景畫作的感情。
是屬于熱戀者的感情。
激情的浪潮巨手會將你推上高空,你借助高空的視野,得以看清高高的白色堤壩后面存儲著一片更廣大的青藍色湖水,那是屬于聶魯達的詩的境界。你只有奮力不停地維持著感情巨大而高聳的浪頭,才能超過堤壩,越過門檻,理解聶魯達詩中的含義。
2.課堂上我也不怕被誤會
雙手捧讀著《二十首情詩和一首絕望的歌》,在一節課下課的間隙,班里一名女生被書名所吸引。我正在看第一首。
“你看的是什么書啊?”
“黃詩!”我微微一笑。她接過書的同時,我看著她的表情因為我說出的這兩個字變得十分驚異和夸張。
因為第一首詩毫不隱晦。
出乎我意料之外,我的話沒有給她帶來遲疑,詩的開頭映入她的眼簾:
女人的身體,白色的山峰,白色的大腿,
你柔順地躺著,看上去就像是一個世界。
我粗野的農夫的身體挖掘著你,
并讓兒子從大地的深處跳出。
雖然我很想辯解,雖然我很想解釋為什么我會在公共課堂看這樣的詩,誤會就誤會吧。
我知道這段詩的含義就是像它所描述的那樣,因為我的心里同樣震驚,毫不掩飾的情欲,熱烈而渴望愛情的男人,同時激烈地渴望著心愛女人的身體!
在《男人是野生動物,女人是筑巢動物》這本書里,指出男人在熱戀期間,對于喜歡的人,愛情會極大的驅動著那本能的欲望。
猶如日月并行,愛欲交織,生而一體。
雖然我知道文明的社會,理性的男人十分自律,將感性與理性劃分出明顯的界限,人生更加成功和長遠。
可是詩歌本身就是非理性的,它用朦朧的語言、美妙的韻律、強烈的意象畫面來模糊你和世界的界限,你和世界似乎合為一體。就像當年郭沫若寫關于大地母親的詩歌時,激動時趴在家中的地上,似乎真得投入了母親的懷抱。
世界似乎都與你合為一體,更何況你朝思暮想、投射著你全部愛意的女人?
緊緊的擁抱也有距離,一個身體與另一個身體的距離,一個心臟與另一心臟的距離,這一點距離也是對一個狂野如火、愛意噴涌的男人的折磨與傷害。
男人在熱戀期間,對于喜歡的人,愛情會極大的驅動著那本能的欲望。
對于我而言,我很不爭氣,沒有成為證偽這句話的反例。
我不喜歡第一首詩的前四句,雖然我是男生,但我也覺得太直接,太粗野,如果不是我在別的集子里讀過聶魯達其他幾首詩,我真得會疑惑,聶魯達的詩難道每首都是這樣?
如果在中國我不知道有多少女生能承受住這樣磅礴的感情力量,這個智利男人身體里到底蘊藏了多大的情感能量。
但我也對聶魯達混合著愛情和欲望的直率表達十分佩服,那是一種從濃度和量級沖擊你的力量,你得以窺見這個詩人的心靈里有多么豐沛的情感。
3.化悲憤為詩情
聶魯達的詩在我眼里是一堵高高的白色堤壩,理解的門檻極高。
當我終于明白這一點后,我知道自己高二和大一時為什么幾次讀聶魯達的詩卻讀不懂,草草放棄。
因為你或許未遭失戀之苦。
這是失戀者心中絕望的海岸沙灘和黑色潮水在交匯中的齊聲低語,攪動著自己心中黯淡的憂傷悲涼。
猶如在黑色夜晚灑下漫天大網,去捕捉海水,注定勞而無功的那種絕望。不可追,不可彌補,不可重來。
悔恨、孤獨、悲傷。
俯視著黃昏,我把悲傷的網
撒向你海洋般的眼睛。
那里,在最高的篝火上燃燒、蔓延著
我的孤獨,它像溺水者那樣揮動著臂膀。
心中的孤獨,像溺水者那樣揮動著臂膀,等著遠去的愛人來救。又有誰能看到,求救的紅色信號是否能被岸邊的燈塔看到并照亮?
聶魯達幾乎每首詩都將我打動。書中的文字引領著我的眼珠,我的眼珠引領著我的大腦,我的大腦主導著我的情感,情緒像半滿的溫水在身體的暖壺里左搖右晃;
像吹過林間的清風在藍而高的天空下,帶著飄坐樹尖的我一起搖擺;像傍晚沙灘旁一波又一波攜著白色海沫的潮水,輕漫進我頭腦的空隙,讓我得到撫慰與舒緩。
我讀著圖書館能找到的所有三個版本的聶魯達詩集,一遍一遍。
我躺在床上用手機上著QQ,在自己的QQ空間寫著自己的詩,那拙劣的詩作,完全出自對聶魯達和洛爾迦的模仿和加工想象。
它是最初的土壤。
他們的詩里有一股白金與烏木的氣概,有一種混血的激情。
——顧城
聶魯達的詩給你撫慰,前提是你有感情和詩歌發生交換,猶如用深情的嘴唇吹響典雅深抑自己音色的圓號。
它讓你輕松,讓你的心靈在想象的美景中綻放。
閉上眼睛,坐在學校體育場的石階看臺上,靠著背后的鐵網,感受著藍色天空與溫柔陽光,聽著綠茵場上男生們踢足球時跑步移動的聲響,足球每次發出的悶哼,以及口中時不時的吶喊。
我的千吻墜落,如琥珀般快樂。
心里某些凝結的地方卻在一點點地松動并融化,有熱量和陽光進來,就像白色棉花糖般的云朵恰好移動到了太陽的身體之下,云的邊角鑲出金色的光芒;
猶如蛋卷冰激凌在清涼的陽光下溫柔地融化,滴在自己的手上。
雖然身體依舊被現實所打擊,被幻想出的冰冷所侵擾,可是腦中也仿佛出現了對于未來感情的美好想象。
在這我愛你。
風在幽暗的松林中解脫自己。
我腦中出現一位女性樣貌的風神,身著黑色的衣裙,跑在黃紅色的土地上,在進入松林的過程中逐漸放松,一片片樹木被她輕快的腳步甩在身后,神情舒緩舒適。
風在無阻礙的大地上肆意奔跑,到了松林這里,終于有一棵棵無言的松樹,慢慢地一點點攔住她,讓她慢下腳步,盡情感受這里的溫柔。
那一刻坐在鐵架床上鋪讀詩的我,似乎也開始被風和松林溫柔相遇所迸發出來感情所溶解,得到安慰。猶如心力勞累一整天,終于可以深躺在自己舒適的沙發中。
那段時間,我同時讀著成功學書籍《硅谷禁書》(神奇的二十四堂課),給自己打著雞血;相信自己一定可以成功。卻在一段時間之后透支了自己的精力,墜入更深的低谷,明白這東西就像興奮劑,就像信用卡,現在使用了,總是要還的。
我還讀著夏多布里昂的《勒內》、《阿拉達》,為書中美麗動人又造化作弄的愛情所哀傷。當時我正坐在下鋪兄弟的床上,因為書中的情節占據我的頭腦,一定有什么感傷的氣氛散播出去感染到了他,他說:你來拿我的筆記本電腦玩游戲吧!你不是最愛玩DOTA的嗎?
感謝當年的兄弟關心!他為了讓我不再憂傷,想出了他認為的有效方法。
夏多布里昂的小說與聶魯達的詩歌同樣讓我沉醉,猶如雨水總會適時地到來,讓心的土壤保持一定的柔軟和濕度。
4.激情的詩歌融入平凡的生活
多年以后的現在,我結婚生子,成了一個女兒的父親,那個昔日感情豐富敏感的男孩因為事業與生活也漸漸變成所謂的“政治動物”。
昔日打動我的聶魯達詩歌,在今日理解起來變得較為費勁,我知道快要跟不上聶魯達的詩了,原來可以理解的,現在又變得難以理解。
期間我也知道了另一位極其令我驚嘆的瑞典詩人特蘭斯特羅默,加上荷爾德林,他們是我閱讀詩歌世界,帶我遨游的三位牛人。
重讀聶魯達的詩,細細想來:
我們普通人的激情或許在短時期內可以達到極高的濃度,達到可以理解聶魯達詩歌的濃度,生活終究會平淡一些,激情也總會平復,而聶魯達一生的大量詩歌都充滿激情,這真是旺盛的生命力,承載這樣的靈魂,需要多大的容器?
聶魯達是一股沖破鎖鏈的力量,席卷蕓蕓眾生的火山和洪流,摧毀和抹殺一切的大河,一片永不凋零的森林,一場如大自然般永不停歇的革命,上帝創造世界第三日的生靈:長尾龍,尚無定形的生物,在換皮昏睡中的蟒蛇。
這段評價氣勢磅礴,文采斐然,也是我最喜歡的,與諾貝爾獎獲獎詞所說的一樣:他的詩歌具有自然力般的作用,復蘇了一個大陸的命運與夢想。
它的詩在詩歌界和《物種起源》在人類歷史上一樣,有著推動人心思想進化的強大力量。
《二十首情詩和一首絕望的歌》是聶魯達的第一部出版詩集,在今天被西班牙語世界的年輕人稱為情詩圣經。西班牙語為什么被稱為能和上帝溝通的語言不是沒有原因的。
要與上帝溝通,還有比詩歌更虔誠的嗎?
我甚至認為唯一能和漢語媲美的就是西班牙語,盡管我讀的詩是翻譯作品。
濃郁的土地孕育濃郁的風情,南美洲那片古老神秘混合著原始激情的土地,不僅有創作《百年孤獨》的馬爾克斯的和寫出《世界末日之戰》的巴爾加斯·略薩,還有一位一生只耕耘創作詩歌的人。
或許下次發微信,你也可以給自己喜歡的女孩改寫拼接上幾句:
從包圍我的夜色中浮現出對你的回憶。
如同清晨被丟棄的碼頭。
在此我愛你。
本文參加《大學生活和讀書專題聯合征文》活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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