輸家的歷史
七年前。
那時候的何文沖比現在更加翩翩少年,下巴上的胡茬還沒開始扎人,如果說他現在的混蛋勁兒有點兒壞壞的招人愛,那么,當年青澀的時候怎么看怎么覺得是個甜言蜜語的小白臉兒。球場上光膀子的時候那叫一個煞白,怪不得王大炮一見他露肉就非要使壞“啪”的一聲拍出個紅手印,連李比達也說,這好肉身不紋個花臂都糟踐了。
對著初次見面的郭燦燦,他的流氓本色顯露無疑。就因為要排個小品,順理成章的各種占人便宜。
何文沖:“從今以后咱就是同學了,我這人從來不喜歡歧視誰,你別擔心配不上我啊,沒關系的,我這人就特別隨和,真的,不就演個男女朋友么,又不當真?!?/p>
郭燦燦:“可我還是不會演?!?/p>
何文沖:“哦,沒關系,那咱當真了演。來,把手給我?!?/p>
還是大一迎新會上。
何文沖恬不知恥的以新生的身份參加,面對滿堂師長和昔日同班,他拉著郭燦燦的手,表演小品劇,這情侶演著演著就成真的了,剛進大學的小姑娘見少識窄,一下子就被各種荷槍實彈的舌吻、揉胸、捏屁股給震住了,心里亂,十幾年來養成的貞操觀讓自己覺得這輩子估計就他了,認了。
于是乎,一個在何文沖這兒中招最多的姑娘,就此誕生。
她過生日,一大早,他就在宿舍樓下用花盆兒擺出心形,蒼蒼翠翠,紅紅艷艷,那些花兒她一直跟著她到畢業。
那點兒甜蜜和感動在一次次爭吵、背叛、原諒、再背叛、再欺騙、再侮辱的惡性循環中損失殆盡。
直到最后一盆花被砸爛在眼前,她在宿舍陽臺上枯坐一夜,腦子里回蕩的仍然是他在馬路邊兒信手拈來的浪漫表白——“等這棵玉蘭花再開三遍,我就娶你!”
所以她特別害怕回學校參加飯局,每次從那些睹物思人的場景經過,她都感覺那些花在笑她是個給混蛋織毛衣的傻逼。
在愛情的命題面前,女人單純的就像急于翻本的賭徒。
越失去,越是滿倉。
大三那年,她懷孕了,愛情也最終爆倉了。
忐忑、不安、焦慮。
那段時間,她沒有任何一絲一毫的安全感可言。在彷徨無助中度過了幾天,不出意外,在將這一消息告訴何文沖時,換來的只是不負責任的質疑和無所畏懼。
那個人渣對于生命的漠然——她的,和孩子的——讓郭燦燦再也不迷茫了,她躺在手術臺上氣憤的猛抽自己耳光,眼淚像是悲傷的贈品,毫無商量余地的從內心涌出,她的愛情就像是一桌珍饈佳肴,何文沖將其殘羹冷炙的糟蹋一通,連打包都懶得動。
她再也不脆弱了、再也不哭泣了,她覺得自己徹底認清了這人混蛋的本質。于是,打定主意讓這人從自己的世界里煙消云散、形神俱滅、化為灰燼。
即便是挫骨揚灰這樣的形容詞都不足以表達她的憤懣和仇恨,每次想起來就有一股想要抽筋扒皮的怨念,她巴不得將何文沖生吞活剝,哪怕自己吃完了犯惡心再吐出來。
可是再怎么認清現實的女人也禁不住何文沖跪碎膝蓋打臉的架勢,為了求得原諒,丫不用任何創意,就是簡單粗暴的自殘加死纏爛打。仿佛是天生加滿了甜言蜜語的技能點,面對一次次指責和咒罵,他總能抵擋過去。
愛情是什么?是女人哭的鼻子一把淚一把在各種午夜節目熱線里或者對著背地里罵遍了各種祖宗十八代的閨蜜面前,痛斥男人的種種罪行,哭得上下氣都接不上的時候,接到她冤家的電話,立馬打住哭腔擦干凈鼻涕眼淚老老實實回家做飯的逆來順受。
分手的戲,根本不用演。來來回回,分了無數次,筋疲力盡的郭燦燦再也沒有任何力氣在愛情面前打腫臉充胖子。
她曾經無助的祈求何文沖遭遇飛來橫禍,也曾經動過殺人償命的念頭打算同歸于盡,可是,現實生活總有那么多理由讓她等下去,等時間來消磨一切,等時間還給她幸福。
大四后半年。
各種實習、面試、三方協議、找房子、搬家,散伙飯,她依然不咸不淡的湊合著,每天給何文沖做做飯,等待他時不時抽風對她浪漫一把。
漸漸聚少離多,總是早上一前一后匆匆走,晚上又那么短暫的聚聚。學校里還是那些事兒,哪堂課必須得去,得混考勤,哪個同學準備出國了,哪個同學喝大了說了什么糟心話,誰和誰突然好上了但也要分了,畢業越來越近了。
郭燦燦從實習公司回到家,一開門就看見屋子里亂七八糟,臭襪子和黑領口襯衫擰在一塊兒,一個吃過的口香糖黏在報紙上,廚房里散發出剩菜味兒,門口放著吃完的半個西瓜,擺出一副請君入甕的意思。
她早上出門前明明把屋子收拾干凈的。
她連眉頭都沒皺一下,換了雙拖鞋:“最近怎么沒見你和大炮他們聚啊?”
何文沖不到6點就躺下了,被子蒙頭準備睡一覺晚上起來看世界杯:“他們丫都忙,大炮不是去4A了么,我看八成是簽了,這小子會混,李比達給介紹了兩個大單子,丫正有面兒呢?!?/p>
郭燦燦:“要睡了,晚上有球?。俊?/p>
何文沖:“昂。”
郭燦燦收拾完滿屋子啤酒瓶子和煙頭,擦干凈玻璃茶幾上快餐盒里淌出來的油漬,倒掉廚房的垃圾,刷干凈馬桶,洗完手利利索索的沖了個澡,她頹然無力,愛情給她的疲憊在一天的忙碌之后被放大成崩潰,她茫然著不知道該怎么表達。
何文沖出現在淋浴房,抱著她,貪戀肉體的欲望顯而易見,郭燦燦對此感到厭煩,料定是因為他此刻翻來覆去全無困意才來借助性愛尋求發泄精力,以便早早休息以免錯過比賽。
她任由他折騰。
從浴室濕漉漉得折騰到客廳,又從客廳斷斷續續折騰到床上,一會兒完事兒之后,這一地水漬還是她收拾。
歡愛這事兒對于她來說少了一份快樂,多了一份應對,那種快感變成斷點式的出現,偶然那么幾秒,偶然那么一下子,會略微想讓她哼出聲。其余時間她大都游離于體感之外,有時候想的是未來,有時候想的是過去,至于現在,則總是讓她失望的。
她越發的對這個男人失去興趣、失去感覺。
愛情也所剩無幾,唯一貪戀的無非是自己曾經付出的純真,這男人對她而言就是一面鏡子,照出渾身傷口,給她顧影自憐的憂傷。
“這么快?”郭燦燦還在想白天在公司的事情,忽然發現這邊兒已經結束了。
“不短吧?”何文沖抬頭看了看表,半個鐘頭倒也一身大汗。
“哦。沒說你快,只是說結束的快?!彼龓е蜌馔耆?。
“哎,你這不一個意思么?”
郭燦燦笑笑,特禮貌的那種笑——“沒,有區別的?!?/p>
何文沖看她這笑不樂意了:“哎,我怎么以前沒覺得你變化這么大呢,你怎么笑呢?看著跟國美賣家電似的——我操你們家洗衣機什么價兒?。俊?/p>
郭燦燦還在笑,像看笑話——“有變化,但也不大,沒法兒跟你比,一點兒沒變?!?/p>
何文沖有點兒生氣,抬手把煙揉了扔她臉上:“你今兒缺心眼兒是吧?”
郭燦燦嘆了口氣,沉默了一會兒,等到自己沉默夠了,心情平靜的說:“我覺得,你該走了。”
何文沖聽明白了。
郭燦燦低著頭不看他,也不再遮掩。
“別折騰我了。再幾年,真就把我的青春給榨干了。”
“愛你愛不動了,覺得你哪兒也不值得我愛?!?/p>
“從大一遇見你開始,日子就沒消停過,我仔細的想過,也認真的哭過,現在感覺自己大學時代的愛情真挺瞎的,隨隨便便就托付給了不靠譜的人?!?/p>
“你哪怕能用點兒心呢,將心比心的愛,那我也知足。忽然覺得挺可悲的,真的,你走吧?!?/p>
“我不愿意去想跟你在一起的任何事兒,我甚至想從腦子里把大學四年的所有回憶全部刪掉,你能明白么?咱倆以后,誰也別聯系誰了,過了今天,再也別見面了。”
何文沖盤起腿兒來,聽郭燦燦說了這么多,他眉毛一挑:“成?!比缓笳酒鹕硗淄椎淖吡?。就穿著條褲衩,還是豹紋的。
手機沒拿,衣服沒拿,簡單趿拉一雙拖鞋就出了門兒。
隨便了,不要了,錢包里身份證銀行卡全部掛失的掛失,注銷的注銷,補辦的補辦,去他媽的,舊的不去新的不來。
何文沖回到家才發現連鑰匙都沒拿,他媽給他開門后嚇了一跳,剛想問兩句,一想也問不出半句實話,嘆了口氣也沒管。
他洗了個澡,換上一身新衣服,心想老子要不是怕裸奔,這條豹紋褲衩子也留給你,不就一個走么,無所謂啊。
何文沖就這樣帶著那句“再也別見面了”,頭也不回的走了,他走出了郭燦燦的生活,走出了大學時代的殘念,他的無情從現在開始變本加厲,他的真情一律隱埋在那些插科打諢的俏皮話里。
但愛情里有著這樣一句哲言:決定老死不相往來的那一個,注定是愛情中最大的輸家。
郭燦燦當然意識不到自己說出“永不相見”的臺詞時,生命的劇本已經寫好了“好久不見”的肝腸寸斷和心甘情愿。
英雄是怎樣煉成的
“何文沖,馬上回師部集合?!?/p>
震中指揮中心一聲令下,何文沖放下手里的工作馬上跑步趕往轉播中心。
這是一個臨時搭建的軍用帳篷,腳下是碎石瓦礫,桌子上放著地形圖和各種繪圖設備,帳篷里寥寥幾個人,和所有普普通通的戰士一樣,轉播中心的總指揮也已經三天兩夜沒有休息,各種緊急而又復雜的突發問題把他折磨的滿眼血絲,眉頭緊鎖,看著眼前從北京帶來的技術精英,他聲音沙啞的問道:“知道什么叫堰塞湖嗎?”
何文沖和幾個戰友面面相覷。
總指揮接著說:“專家給我解釋了半天,我聽明白了,現在講給你們聽。哎,舉個例子就好像你們家水池子是泥糊的,現在蓄滿的了水,你現在打開水龍頭,而且開到最大,會發生什么后果?”
大家一下子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最近暴雨連連,如果這時候發生水患,分秒之間幾萬人的生命就將被吞噬,而且水患過后就會滋生瘟疫,這將給整個救援任務造成極大地困難。
總指揮指向地形圖的某處,就是在距離救援中心不到30公里的山坳里,由于泥石流和山體滑坡,已經形成了一個巨大的堰塞湖,并且其規模在不斷加大,如果在部隊沒有準備的情況下突發決口,整個救援區將陷入一片汪洋之中,關鍵的還有道路和通訊的中斷,救援部隊和物質根本難以實施有效的援助。
問題的情況似乎超出想象,這既是一場戰役又是一場經驗和智慧的殊死搏斗。
“我們需要派人到上游水庫進行24小時監測,附近已經出現大大小小18處堰塞湖險情,記住,這次任務不是一天一夜就撤回來,而是守在上面監測數據待命,水利專家已經到了,3分鐘后出發。我現在需要一個人,你們誰站出來?”總指揮絲毫沒掩飾此行九死一生的種種后果。
“我,我,派我去?!?/p>
大家幾乎異口同聲表達著自己鮮明的主觀意愿,唯獨何文沖默不作聲。
總指揮看了他一眼,問道:“何文沖,你想什么呢,在北京的時候就你小子叫得最響,怎么到了一線就慫了?”
何文沖沒急著辯駁,他沉思片刻后,回答:“報告指揮員,我在想,這次任務非同小可:第一,要保證水利專家的安全,因為轉播事小,救援事大,延誤了救援進度后果不堪設想;第二,執行任務的人必須具備轉播、監測、記錄的能力;第三,還要熟練掌握測繪設備和轉播設備,必要時還要有一定現場直播的新聞素養。從北京來的四個人中,除了我之外,他們三個一個是播音主持專業的,一個轉播工程專業的,還有一個女生是英語專業,而我雖然不是完全符合這次任務的要求,但卻是最合適的人選,所以,總指揮,我懇請您派我去執行這次任務。”何文沖說完,連自己都愣了,也許他天生就有軍人熱血而又冷靜的氣質。
總指揮連沉思的功夫都沒有,“越是關鍵時刻,越是需要冷靜。直升飛機馬上就到,你準備一下,五分鐘后出發?!彼硢≈ぷ?,恨不得自己奔上去。
何文沖正了正軍容,絲毫沒有半分慌亂或是驚喜,他也許還不知道自己將要面對的危險是什么,但是,此時此刻,他已經做好了所有的準備。
北京。
李比達和王大炮這幾天一直聯系不上何文沖,他們不敢打電話,因為救援時誰都沒時間接電話,而休息時,又希望何文沖能抽空多睡會兒,他們連發短信的時候都要在最后加一句“知道哥們兒心里有你就行,別回了。”
不過,何文沖卻真的一點兒也聯系不上,蘇燕耐不住內心的焦急,一連三天沒有消息,她給何文沖打了個電話,發現無法接通,又接著打了一整天,一直無法接通。正琢磨著可能是信號不好,但是,晚上看新聞的時候,所有認識突然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兒。
汶川地震那陣子的新聞十點檔比春晚的收視率還高,很多人都是中央一看完轉中央二,中央二看完轉中央四,中央四看完轉中央十,說這次災難牽動了億萬國人的心,一點也不為過。
郭燦燦也在關注著這場災難,她從一開始就積極響應著身邊各種捐款救助的活動,甚至跟幾個鄰居發起了一個小型的社區公益基金。
就在一個月前,她剛剛訂了婚,那是個小有所成的中年男人,有自己的工作室以及生活必不可少的物質條件,她可以無憂無慮的關心動物和那些不蔓不枝的植物,后半生完全可以愜意工作,閑暇時以擺弄花草以及穿棉麻布裙子為樂,并在無數個陽光撒進院子的午后,清瘦清瘦的挽起劉海等著愛人回家。
當然,她對于自己的過往,早就做好了一刀兩斷的準備。
然而,現實對于每一個人都是殘酷的。
她設想過無數個與何文沖見面的尷尬場景,也許是在王大炮的婚禮、也許是不經意間的同學聚會、也許是北京隨便什么地方逛街遇見。
但是她怎么也想不到,會是在電視上!
當何文沖滿身泥垢的出現在畫面中時,他的背后是情況危急的堰塞湖和震耳欲潰的直升飛機,他拿著話筒,聲音干澀,腳踩著隨時都有可能決堤的大壩為前方介紹險情并現場傳遞即時數據,短短一分鐘后,畫面就被切回到前方的演播大廳。
的確,一點兒夸張的成分都沒有。等到何文沖和水利專家被直升飛機送上了大壩,總指揮才告訴他這次的任務只有兩個結果:一,犧牲;二,壯烈犧牲。但這一結果將最終被包裝成一起勇敢的意外讓親歷者立地成佛。
何文沖在大壩上心如死灰的時候,對著黨旗火線入黨,他完全把自己當成英雄來過,那些天表現得凜然大義,年輕,也沒想那么多,就覺得死也要死得好看一點兒,不能慫了尿了,倒驢不倒架,臉面得周全。
水利專家教會了何文沖定期檢測就撤了,上面又派了個武警戰士,沒幾天也慫了,差點兒把檢測設備給毀壞了,最終都撤下來,就剩何文沖自己,毅然決然的堅守了整整37天。
這期間每次直播都是他,直升飛機飛上來架起設備,前方記者站在大壩上腿直哆嗦,全靠何文沖硬撐著,他爸找各種門路要把他換下來,可路打通了他就是不走,他抱定了決心,這輩子就在這件事上死磕到底,死則死矣。
一次直播,大壩的決口就發生在腳下,他趕緊疏散轉播人員,最后硬拖著把嚇癱了的前方記者推上了直升飛機,自己就在下面保護監測設備,當直升飛機在天空中盤旋著俯拍他時,北京導播間主持人略帶哽咽的介紹說:“大家剛才看到的前方連線是一名參加救援的轉播戰士,他獨自一人在那塊大壩上已經堅守了很長一段時間了,每天只有一個面包和一瓶礦泉水,日均監測時間超過18個小時,情況異常發生時更是24小時待命,每15分鐘報告一次數據,一旦發生險情,他將得不到任何救援并最先犧牲。在此,讓我們一起向前方的英雄致敬!”
無所人面對這個畫面熱淚盈眶,當然,這其中也包括郭燦燦。
她看完那個畫面,默不作聲的換臺,機械而僵硬的按著手里的遙控器,從頭兒換到尾、又從尾換到頭兒,愣了一會兒起身去洗澡,主持人那句“他將得不到任何救援并最先犧牲”始終回蕩在耳旁,她麻木的站起身去了趟衛生間,洗了手拿起一顆蘋果坐在沙發上。
她再次游離于現實之外,全然沒注意到自己在不經意間已經把電視給關了,她回憶起過去,回憶起這個男人的種種喪盡天良,她恨得牙癢癢的,卻在大愛的光環下,重新審視起這個男人大是大非面前的偉岸。
她有種沖動,她想告訴別人,那是她的男人,是她的。
她的心被何文沖剛才的樣子揪得發緊:滿臉烏黑、滿身泥土、嘴唇青紫干裂、雙眼腫脹,簡直形容枯槁。
她坐在那里不爭氣的哭了起來,委屈的好像自己做錯了事一樣,好像這幾年欠下的眼淚要一次性付清,哭個痛快似的——在她這兒,何文沖這個“舊愛”是一個很難割舍、很難撫平的傷痛。
這傷痛看似平淡無奇,但卻歷久彌新,結痂看似已經長好,但你動手去揭,下面鮮血淋漓,像是提醒著你不要高估自己愈合的速度。
下一次,她再動手去揭,這輩子都將萬劫不復。
蘇燕也被揪扯著好不到哪里去。自從何文沖上了大壩,就徹底跟她失去了單線聯系,原先那點兒優越感也被剝奪了,只能眼巴眼望的守著電視機,期盼著從零星的新聞中看到一點消息,他只要還在,對她而言,就是一天中最大的好消息。
那時,全國人民的心都揪在汶川,何文沖在大家眼里簡直成了英雄的代名詞,他順勢完成了人生的逆襲。幸運女神總會垂青這樣的人,最終他安然無恙的從死亡中掙脫,任務結束了,他安然無恙的回來了,整個人雖然瘦得皮包骨頭,但卻被打磨成了一個真正的男子漢,風餐露宿、櫛風沐雨,心志苦夠了、筋骨餓癟了、心里無欲無求,于是乎,所有的好事兒都在朝他招手。
先是提干,然后是調到轉播中心任副主任。
回到北京,他再次出現在蘇燕面前,挑著眉毛,一臉淺淺的壞笑。這是剛跟李比達、王大炮一行剛剛聚完,席間,他們靜靜地聽何文沖一個人聊,各種心里想的、夜里念的,尤其是想到父母之恩、手足之情,感動之余更是無可奈何。本來想叫上蘇燕一起去的,又怕席間拘謹礙了興致,就提前結束去赴約。
蘇燕有些顫抖的向他迎面走來,內心努力壓抑住激動和興奮。
何文沖:“我以為你會朝我撲過來?!?/p>
蘇燕:“還好?!?/p>
何文沖捏了捏下巴:“本來能更酷一點兒,可惜昨天有個表彰會,必須把胡子刮了?!?/p>
蘇燕:“已經很酷了?!?/p>
見面后,蘇燕的強行克制給了自己游刃有余的機會,她完全沒法集中注意力,重逢后的第一眼,就失去了抵抗力,她真心發現自己愛上了這個男人,可卻又矛盾的絲毫不想表現出來。
她緊張而又慌亂,生怕被識破了。
本該干柴烈火的聚會,卻開始得不咸不淡,最后也結束的膩膩歪歪。
何文沖一個勁兒的琢磨哪兒不對,蘇燕使勁兒的自責本不該如此。
倆人一見面說不到一起去,剛一分開,短信里聊得熱火朝天。
蘇燕:【其實我很想你】
何文沖:【見面覺得你討厭我,我還納悶兒】
蘇燕:【不知道怎么向你表達這份感情,我自己也沒弄明白】
何文沖:【沒事兒,慢慢想,不著急】
蘇燕:【你離開的這段日子里,忽然發現自己居然這么依戀你。你最危險的時候,我想著想著就難過得哭出來,可你現在回來了,我又害怕。害怕自己不是在選擇你,而是愛上那段傳奇,如果沒有那些電視機前苦守的日子,我可能沒那么喜歡你】
何文沖:【自古名將如美人,不許人間見白頭。寧愿你選擇的是一段小日子,而不是整天為我提心吊膽。也沒來得及問,我走的這段時間,你有著落了么?】
蘇燕:【沒】
何文沖:【哦】
攤上事兒了
李比達和周迪莉剛好了沒三天,就被各種各樣的原因給抻開了,表面上看來主要是她媽極力反對,其實內心里她自己也沒有做好全部準備。
她心里不夠自信,照鏡子時拍拍胸,平平扁扁沒什么花樣,就看著自己各自高漂亮,可又有什么用,用她媽的話說,這叫不實惠,男人都圖實惠。
是啊,萬一李比達哪天犯過想來,圖實惠去了呢?
跟何文沖聚完,李比達送她回家的路上,周迪莉突然開口:“我這樣的人,也就在學校里有市場,出了校園大門就不值錢了,不會化妝、不善心計、臉皮還薄,在學校里還天天吃暗虧、生悶氣?!?/p>
李比達:“大街上走的、地鐵里擠的、公交車里塞的,有哪一個不吃虧的?我吃個虧,就你了。”
周迪莉一聽他好話不好好說就來氣:“我剛分手,不樂意這么快就在心里騰地兒?!?/p>
李比達:“我瘦,先湊合站著就成?!?/p>
周迪莉:“你那是站么,你把門堵了。”
李比達:“睡完就翻臉是吧?”
周迪莉一聽就冒出兩丈火,恨不得開門跳下車。
李比達帶著四處逛游,三轉兩轉,跑到后海,溜達到宋慶齡故居門前偏安一隅老實下來,看著這院子,滿腹感慨。
周迪莉:“你走吧,也算放過我。吃的虧我認了,只當讓狗咬了,成么?”
李比達:“好端端一姑娘,就是不會說人話,面對一個意欲跟你后半輩子共患難的革命戰友,你怎么能拿出對待階級敵人的態度?”
周迪莉:“你說你到底禍害過多少姑娘?”
李比達:“腦殘的算么?”
周迪莉:“只要有過身體接觸的都算?!?/p>
李比達:“那完蛋了,這輩子為我受罪最多的就是我媽,聽說當年生我的時候大出血,命都差點兒沒了,本來想給我起名字叫寤生,后來……”
周迪莉:“后來你跟你媽因為你弟鬧掰了,說老死不相往來,最后跑地下室修水管子又和好了——您宋莊公呢,轉世了還這么孝順?!?/p>
李比達:“談不上,還沒來得及孝順我媽就離家出走了。”
周迪莉:“我感覺,咱倆是那種人——平時展示給人看的都是光鮮,其實衣服下面蓋著的都是傷痛?!?/p>
李比達:“你把你衣服扣解開,我們家祖傳的金瘡藥,這就給你抹點兒?!?/p>
周迪莉:“你別鬧。沒覺得咱倆過得特別不真實么,你看我才失戀幾天啊就跟好上了,我自己都覺得自己下賤!我跟你說,我就是個愛慕虛榮的人,我愛的是你的錢你知道么?多嚇人!”
李比達:“愛什么不是愛啊,我不介意,還有愛腳丫子的呢,比你這愛錢的變態多了?!?/p>
周迪莉:“可我介意,呸!真像一對兒奸夫淫婦?!?/p>
李比達:“拉倒吧,離淫婦差遠了,你才會幾個姿勢?”
周迪莉又氣的直跺腳,骨子里遺傳的潑婦勁兒一發作,就能把從小到大學的知書達理全忘光了:“我特想罵人,想抽你!想大喊大叫!”
李比達換了個認真的樣子,勸她冷靜下來:“其實我知道,你心里飄搖著還拿不定主意,就好像被我牽著鼻子走似的,感覺太順了,突如其來的就感覺到幸福,以至于自己覺得不真實??蓪ξ叶?,這份感情早已壓抑、隱忍了很多年。其實,你仔細想想這些年我心里的苦,你就能明白了?!?/p>
周迪莉:“你給我點兒時間好么,我笨,腦子過得沒那么快?!?/p>
“多久?”
“仨月?!?/p>
“倆月吧?!?/p>
“倆半月。”
“成?!?/p>
王大炮和杜若回家的路上,借口加班,把她送回去之后,自己又跑回公司。
竟然是為了偷情。
大他幾歲的律師姐姐剛好忙完了案子,又想他了,一個短信,約在樓梯間。
夜晚的樓梯間一片漆黑,只要消無聲息的躲進去,盡量不發出聲響,注意點兒感應燈以免人來,可以說是萬無一失。
那姐姐赤身裸體裹了件風衣,從V領的乳溝到分叉處的大腿,一下子就把王大炮挑逗得無以復加,每次偷歡都像是一場轟炸,他的道德底線一再下探,對于感情認知越來越模糊。
完事兒之后,大炮每次都不知道該說些什么。他聽著高跟鞋的“噠噠”聲從眼前消失,自己坐在臺階上悶頭抽著煙,真想靠著墻邊兒睡死過去。
他心里空蕩蕩的。沒有憤怒,沒有嫉妒,沒有快樂,更沒有歡喜。
好幾次,他幾乎就告訴杜若這一切了,可還是開不了口,自己腦子也亂,什么事兒都悶在心里。
眼看著天亮了,他這才發現恍惚著竟然靠著墻睡了大半宿。
倉促著起身,腿都麻了?;氐郊?,洗了個澡,杜若還睡著。
他在客廳閉著眼瞇會兒,沙發上躺了會兒,忽然覺得很沒勁。
杜若踢踢踏踏穿著拖鞋趕緊刷牙洗臉,又是接近遲到的點兒。
大炮揉了揉眼睛,等了會兒,和她一起上班兒。
“哎,聽說了么,咱這邊寫字樓里有人野戰?!倍湃糇嚴锢洳欢∫痪洹?/p>
大炮心虛應著:“還有這事兒,夠新鮮的?!?/p>
杜若:“好像讓人給拍下來了,傳到成人網站去了。”
大炮腦子跟炸了似的,沒說話。
但是他倆在外頭瞎搞的時候被偷拍了,這也不足為怪,之前那么多次偷偷摸摸難免在CBD傳的風言風語,再說白天完事兒之后讓人撞見都會懷疑,何況屢次三番,哪有不露馬腳的。
事情最開始還是打掃衛生的保潔發現的,說樓梯間老發現垃圾桶里有用過的保險套,有時候在樓道里也有。然后就有人看著王大炮老往樓道里跑不正常,放了幾個針孔攝影機,沒成想沒幾天就錄了個真真切切,先是貼在草榴上,后來各大論壇都打了馬賽克轉了起來。
從成人網站到門戶網站,一時間,滿天飛起來。起先,杜若還毫不知情的只是聽人議論八卦消息,但是當白領郵件在各公司大規模轉發起來之后,她也收到了,很偶然的一天,她打開郵件對著馬賽克有種不祥的預感,隨后幾經輾轉,最終在成人網站上看到了原圖。
她起身喝了杯水,在格子間穿梭,微笑著給同事打著招呼,給王大炮發了條信息:“你去死吧,爛人。”
是啊,他真覺得自己應該去死一回了。
事情剛一出來,王大炮自己就遞了辭職信。最起碼的臉面他還是要的,難道被同事一圈兒人指指點點個夠才走嗎?
他灰頭土臉的沒法對家里交代,工作沒了,女朋友分手了,在這個靠口碑、拼人脈的廣告圈兒里,他算是沒法兒呆了,在杜若面前,他更加抬不起頭,收拾行李搬家那幾天,杜若連面兒都沒給他見,或許,最讓他傷心的,是杜若的不憤怒、不悲傷,感覺自己在人家心里是那么多無所謂。杜若最后留給他一句話:“我就是覺得——惡心——你讓我惡心?!?/p>
燈紅酒綠的夜店里,王大炮扭著屁股、舉著啤酒,一夜又一夜沒羞沒臊的荒唐下去,直到李比達一家挨一家的找到他,揪著衣領子把他拖出來。
李比達:“多大點兒事兒就這樣?!?/p>
王大炮:“抬不起頭,不知道該干嘛。”
李比達:“早干嘛去了?!?/p>
王大炮:“你就來叨叨我呢?”
李比達:“不然還干嘛?鼓勵你、給你打氣、號召你重新做人?想得美!”
王大炮笑了,他坐在馬路牙子上跟李比達敞開心扉,或許,此時此刻唯有自己哥們兒能說上兩句真心話?!吧习a,就是迷上了那種刺激。她那種女人,每次給我發短信打電話,說的都是那些下三濫,可我一聽這些就特別興奮,沒來由的心跳加快。開房都覺得沒勁,就在那種沒人察覺的小地方,樓梯間、天臺什么的,有時候就專挑人少的時候躲在洗手間,喊都不敢喊出聲,弄的時候緊張的渾身都哆嗦,但是特別刺激。”
李比達皺了皺眉眉頭,“這可能是心理疾病吧?”
王大炮:“我覺得自己已經病入膏肓了,約不到她的時候,經常躲廁所自己解決,哎,事后特別空虛,渾身乏力、萎靡不振,什么都不想干;跟她弄完之后心理感覺特別愧疚,對不起杜若,可是根本停不下來,回到家只能各種好的加倍補償杜若。沒想到東窗事發,現在人盡皆知,我哪兒還有路走?”
李比達搭著他的肩膀,“這有什么,還真邁不開了?無非是性欲旺盛,不完全是變態,想要追求刺激新鮮的玩兒法,但是別太過,基本底線還是得堅守。我覺得你首先得把杜若追回來,讓她原諒你,好歹得有個說法,她這么輕而易舉放你走,你一旦走瞎了,崴在什么地方真就起不來了。即便悲傷逆流成河,那也不能傻了吧唧直往悲傷里扎猛子!”
王大炮:“那沒戲,我得費多大勁才追得回來?算了,就這么著吧?!?/p>
李比達:“跟迪莉分手,你就是種一走了之的姿態;這回,基本上還是一走了之。兩回都是一個毛病——不安分!要么你就是一混蛋,混到底;要么就別不清不楚的玩兒純情,沒勁!”
王大炮:“嗯,這兩回錯都在我?!?/p>
李比達:“自己琢磨琢磨吧,再邁不開就給我打電話。對了,那大姐姐趕緊斷了,到頭來毀的可是你自己!”
重頭開始是王大炮長這么大最艱難的一次選擇,他掐滅了自己坐在寫字樓里的想法,毅然決然的當起了一名快遞員,他把自己浸泡在汗水里,用奔跑和喘不上氣的工作節奏消磨著自己的胡思亂想。下班后,他累得只想回家睡覺。日子倒也簡單,沒什么顧慮、沒什么煩惱,像是一次心靈的度假、身體的特訓,沒有任何負擔。
他沒有忘記去求得杜若原諒。
他把禮物包裝成快遞。他道歉,并向自己所愛的人懺悔過去的所作所為。
杜若靜靜的看著王大炮所做的一切,置身事外,冷眼旁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