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了了曾經對尹秋說,我們倆一個是夏天,一個是秋天,就要像歌里唱的,黏在一起把冬天膩成春天。
【起】
夏了了和尹秋是大學軍訓的時候認識的。
當時夏了了是尖兵連小班長,整天扛著一把長槍在操場上轉悠。她身高175公分,在廣州這個人長得普遍瘦小的城市顯得異常高大。穿軍裝扛把槍,別說站妹子堆了,往他們班一群漢子中間一站,也是鶴立雞群雄姿英發。
而尹秋因為當時身體太弱,申請跟訓,操場向南路口的鳳凰花木旁總會瞅見她捧著一本書安安靜靜的模樣。
那天太陽很大,連鳳凰樹葉都蔫蔫的打不起勁兒,恰逢學長學姐送綠豆湯消暑,大一新生們倒也頗得安慰。夏了了捧著一碗綠豆湯風風火火,卻與低著頭走路的尹秋撞個滿懷,一碗綠豆湯就這么利落地倒在了尹秋胸口,一滴不剩。夏了了愣住,正想道歉,尹秋卻噗嗤笑了,“還好不是紅豆湯,不然怪血腥的。”
就是這樣的相遇,原本八竿子打不著的兩個人莫名其妙成了閨蜜。
夏了了是個話簍子,每天每夜都有講不完的話,平時不善言辭安安靜靜的尹秋正好成了她傾訴的對象。而尹秋每每聽完夏了了的一長串話,總能發表一兩句雖無厘頭但仔細品品還挺有味道的金句。
對于身高,盡管夏了了自己覺得作為女生長太高一點兒也不好,給人不好親近的感覺。但是尹秋卻非常極度以及十分地依賴夏了了并羨慕她的身高。“古人說高處不勝寒,咱們換個角度,也就是說在這個酷熱高溫下,了了你是一直比我們涼快的,多好呀!”
一動一靜,一張一弛,一工科一商科。高中老師都說大學交到真朋友的機會不多了,然而剛入大學校門,尹秋就遇到了夏了了,“就像自己原本命定的白馬王子不小心投胎成了姑娘。”尹秋靜思了許久,好不容易概括了她對夏了了的印象。
【承】
“尹秋尹秋,我們今天是去一飯還是二飯?”
夏了了的大嗓門讓尹秋不得不遠離手機十公分。“你決定啦,都好?!?/p>
“那我們還是去三飯吧,我好懷念魷魚肉松香米飯還有椰汁西米露!”
“好呀,正好我也想去?!?/p>
三飯其實不是飯堂,而是由鳳凰花木包裹圍成的小斜坡。白天斜坡上有各種各樣的小吃攤,菜色口味簡直與飯堂云泥之別。到了晚上,幽靜的斜坡就成了情侶相約虐狗的圣地,月上鳳凰枝,人約草叢后,此是后話。
夏了了啃著魷魚肉松香米卷,挽著尹秋的胳膊,望向綠油油的鳳凰木,“你說要是鳳凰花能開一整年該多好啊,葉如飛凰之羽,花若丹鳳之冠,想想都覺得漂亮!”
“嗯,紅紅的一定也很下飯。”尹秋打趣道,面上雖然淡淡的,心里卻裝滿了鳳凰花燃燒的火海。等明年六月鳳凰花開,有夏了了這個好朋友一起賞花,一定很好呀!
“嘁,看你一點兒也不激動的樣子……不過明年花開的時候我保管你不激動也激動地飛起!”夏了了撇了撇嘴,倒也不甚在意,拉著尹秋回她宿舍吹空調了。
尹秋是學管理的,但一定沒有學好表情管理。在旁人看來,尹秋做什么都是淡淡的,淡淡地去上課,淡淡地看書,淡淡地跑步,甚至淡淡地聚餐唱K。只有尹秋自己知道,她的內心戲簡直豐富的可以媲美瓊瑤小說。她上課的時候眉頭其實微蹙,那是因為想睡懶覺想到內心有千萬只小羊駝在翻涌;她看書的時候眼眶微濕,那是為了男二喜歡女主女主糾結男主男主誘惑女二的狗血劇情傷感不已;她跑步的時候雙唇緊閉,那是在心中一遍遍默念會瘦的會瘦的會瘦的;她唱K的時候眼神渙散,那是在糾結哎到底唱什么歌好呢我五音不全呀哪首歌不會太嘩眾又不會冷場呢?每每等糾結完,已然曲終人散。
唯有和夏了了在一起的時候,尹秋面上的“淡”是透著陽光般的笑意的。她不善交際,于是夏了了聯合一眾朋友瞞著她為她準備生日蛋糕后,從不吃蛋糕的她快樂到多吃了好幾塊;她不懂主動,于是夏了了死乞白賴讓她陪著逛街的時候,尹秋一句“好啦”就冒著烈日笑著出發了;她沒有主見,于是夏了了為她決定為她打抱不平的時候她漸漸習慣了去依賴??赡苡谒硕赃@些反應太過微小,但對尹秋來說,這段友情早已在心中種下波瀾,影響深刻。
整整一個學期,尹秋和夏了了簡直如連體嬰一般,一起吃飯一起約去教學樓上課,盡管不同宿舍樓,有空沒空也會你去我床上擠一晚我去你宿舍睡一覺。90公分的床擠兩個人,睡得并不舒服,但是兩個人說上一晚上的悄悄話,一大早起來扭扭十個小時沒動的脖子和胳膊,也“哈哈”笑出聲兒來。
考完期末考,她倆混入小斜坡的情侶陣營,學著小情侶們看雪看月亮看星星,從詩詞歌賦聊到人生哲學。一些路人向她們倆投來異樣眼光,夏了了小腦袋瓜一動,說,“我們瀟灑點兒,唱歌吧!”
尹秋心里已經點了一百個頭,但還是猶豫著說不太好吧。夏了了索性站起來自己大聲唱了,嚇走了離她倆最近的三對小情侶。
“第一次見面看你不太順眼,誰知道后來關系那么密切。我們一個像夏天,一個像秋天,卻總能把冬天變成了春天……”
尹秋又是尷尬又是高興,在心里跟著一起唱。那晚的星星好亮,尹秋覺得自己真的很幸運。
【轉】
夏了了是典型的工科女,平時課程啊作業啊構圖啊把人壓到喘不過氣,于是對周末出去浪聊以慰藉自己受傷的心有著近乎渴求的期待。
而尹秋是傳統的商科女,平時課不多,但是幾乎每周都有案例分析課堂展示的大作業,平時組隊討論,周末出去調研,晚上趕報告做ppt,一切忙碌慢慢變成家常便飯。
于是她與夏了了平時見面的機會越來越少,周末夏了了邀約時,尹秋看著隊友為了報告而熬成的黑眼圈,都只能和夏了了說聲“抱歉,我這周要調研?!泵慨斅牭较牧肆穗娫拻鞌嗟穆曇?,尹秋嗓子里就像堵了一團魷魚肉松香米飯一樣難受。原來“如鯁在喉”是這樣子的體驗啊,尹秋拿手機的手都沒了力氣,可臉上依舊淡淡的。
終于,已經快到六月了,她們找到了一個各自有空的下午相約買奶茶。
老板把奶茶給她們,尹秋發現她的奶茶里面有黑黑的沉淀,又不太好意思找老板開口,習慣性地依賴夏了了,就下意識望向她。和之前不一樣,夏了了半天沒說話,面色凝豫一直盯著尹秋看,仿佛之前的默契都不見了。最后還是奶茶店老板發現不對勁,給她換了一杯。
回程的路上夏了了沒有像平時一樣說說笑笑,尹秋發現氣氛不對,卻也不好意思開口,就當什么事也沒有發生,默默喝著奶茶。
走到小斜坡,夏了了終于忍不住了,“我一直不喜歡把事情憋到心里,總覺得把矛盾敞開來說會比較好。不止一次了,為什么每次都把我推到前面,以后可不可以不要這樣子?其實我臉皮也沒那么厚!”
“噢,知道了,以后不會那么做了。”尹秋本想解釋,她是真的習慣了依賴她而沒有考慮到她的感受,可是話到嘴邊就成了輕飄飄的一句。作為好朋友,她傷到了夏了了的心。
175的夏了了其實內心比淡淡的尹秋還要敏感,只是夏了了選擇用夏天的光和熱隱藏,而尹秋選擇了秋天的蕭瑟。
那次之后,她們沒有講過話。尹秋一直思考如何主動破僵局,思考了一個禮拜,才決定以請教為借口,聊幾句再道歉。她在微信上問夏了了如何設計一個保鮮盒,說是與課題有關。隔了好久,夏了了畫了幾張圖拍給她,步驟寫得分明。
尹秋剛打出來“謝謝”,夏了了的屏幕下已然跳出一行字“尹秋,是不是只有用得到我的時候才會想起我?”
是不是只有用得到我的時候才會想起我。尹秋走到斜坡口,看到鳳凰花已經燒成一團火。真的很美麗,卻沒有想象中美麗。
【合】
冷戰總不會持續太久,后來呀,夏了了和尹秋彼此都道了歉,說忘掉這些不愉快,重新開始。
可是,感情這種微妙的東西,一旦有了裂縫,任世上最巧的針線也不能縫補。夏了了忙著自己的事情,有著自己的小圈子,尹秋亦然。她們圈子的交集越來越少,共同話題也是。只能通過朋友圈,互相點個贊,偶然遇到相視一笑,匆匆走過,回到自己的圈子。
在知乎上刷到“好朋友是如何變淡的”,大家都在講,朋友是因為交集而存在,一旦沒有交集,就彼此各問一聲安好,相忘江湖罷了。尹秋看了一整個晚上的電腦屏幕,臉上還是淡淡的,只是燈光下的眼睛格外晶瑩。
她還記得夏了了曾經對她說過,我們倆一個是夏天,一個是秋天,就要像歌里唱的,黏在一起把冬天膩成春天。
可是她們忘了,廣州是沒有冬天的。
或許夏天注定只能在秋天的世界里留下一陣風,而秋天也只能隔著紛紛落葉悄悄向夏天道一聲再見。誰也不能挽留,卻也誰都不能否定告別的意義。
又到六月,尹秋偶然得知夏了了要出國了,線上給她道了一聲“珍重,安好”,帶著淡淡的微笑。
就像歌詞里唱的,青春帶走了什么,留下了什么,剩一片感動在心窩。 時光的河入海流 終於我們分頭走,沒有哪個港口是永遠的停留。腦海之中有一個,鳳凰花開的路口,有我最珍惜的朋友 。
夏天終將告別秋天,鳳凰花卻永不說再見。
斜坡有鳳凰木,記下了朋友的曾經,今已繁花似錦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