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讀《人世間》(41)

我說過挺蔡曉光后,多少還是有點兒擔心的,就怕挺錯人。我也說過要留多一些有關曉光的戲份,還好,梁老師這次沒有大方位轉移,那我們就來繼續了解一下蔡曉光。


二00一年七月五日晚上六點多鐘,蔡曉光仍在與主創人員討論劇本。

(這一天還真的特別,前后都三章了)

有人對劇名不滿意。

他說想出了好的就改。只要大家認為好,他聽大家的。

有人說喜劇成分還欠缺。

他說有同感,問編劇自己怎么看?

編劇說,自己要追求的是使人含淚而笑的藝術效果。

他飲了一大口茶,咕嘟咕嘟涮涮嗓子,漱漱口,起身出門吐到廁所,進屋后又吸支煙,來回踱著說:“含淚而笑通常是所謂評論家的評論語言,你作為編劇,創作時內心里總想著那四個字,那四個字就很可能成為陷阱。你在電影院里究竟有幾次看見別人含淚而笑了?反正我沒見過。我要么見到別人哭,要么見到別人笑。活到今天,我就有一次見到別人含淚而笑,是我小姨。她三十多歲時,姨父病故了。一天她正哭,我父親帶我去安慰她,給她一個存折,說是我小姨父生前請他保管的,存折上有幾千元私房錢。那時小姨倒是含淚而笑了,由衷地笑了。再說一遍,我活到如今就見過那么一次。我卻沒笑,我父親也沒笑。現實生活中,有人含淚而笑,旁邊看著的人卻很少含淚而笑。電影院里也基本如此,所以你哪些情節要讓觀眾笑,哪些情節要讓觀眾哭,目的一定得明確。至于觀眾是否含淚而笑,那因人而異,我不會強人所難,你也大可不必難為自己,明白嗎?”

(如果你以為蔡曉光是隨波逐流,沒有主見,那就大錯特錯了。曉光,其實含淚而笑不是沒有,風中笑,淚是風吹出來的)

編劇如釋重負地說:“明白,明白。”

老攝影卻問:“導演,你小姨父死在哪年啊?”

他說:“五十年代末,那時我還是少年。”

老攝影又問:“五十年代末,你小姨父死了,就能留下幾千元私房錢了?”

(我也覺得挺有錢的)

他解釋說:“我小姨父家從前是做大買賣的人家嘛,瘦死的駱駝比馬大。……”

(知道了,我給你省略幾句)

老攝影師說:“難怪呢。”

其他人則紛紛說導演講講,給我們補點兒歷史課。

于是,蔡曉光講起了自己少年時代家庭人事的見聞,一副深情回憶的表情:“我小姨父喜歡帶我回他南方鄉下的老宅去玩,村里人住的房舍全是他家的,……”

(這樣的情況多了去,算了,都過去了,少說一些)

蔡曉光講得眉飛色舞,大家聽得鴉雀無聲。他忽然發現小劉在看表,這才意識到自己跑題了。接著,他言歸正傳,說道:“怎么扯起這些來了!回到劇本,都回到劇本!為什么要加強喜劇元素呢?因為老百姓其實并不愛看苦情戲。生活本來就苦哈哈的了,誰還喜歡再從電視劇中看到自己苦哈哈的影子啊!非說他們愛看,那也是愛看古代的。從電視中看著古代一些苦人兒的命運怎么個苦法,心里想著世上原來還有比我命苦的人,心理會多少平衡點兒。現實題材特別是主旋律題材起不到那種作用,表現得太苦了反而會讓他們來氣,再說也難以通過審批。編劇寫到喜劇情節時要放開手腳,鬧騰點兒沒什么。窮歡樂是窮人需要的嘛……”

(很欣賞這兩段的描寫,導演編劇本來就是腦洞大的人,思維極具跳躍式,梁老師筆下的人物果然有靈魂。他們討論的是編劇,而我們看到的應該多一些……)

編劇質疑道:“導演,那您不是等于否認悲劇的價值嗎?”

蔡曉光斜著眼瞥了編劇幾秒鐘,目光從編劇臉上緩緩移開。他環視眾人,不以為然地反問道:“悲情劇和悲劇是一碼事嗎?悲劇那是深刻的文藝。……,我要求大家擺正位置,都別忘了自己是干什么的。咱們只不過是吃電視劇這碗飯的人,大家多年來一直不離不棄地跟隨我,我有責任帶領大家別把道走偏了,把飯碗給摔碎了。認認真真地搞出些平庸的東西,這是咱們目前能做的,實際上并沒有人真比咱們做得更好,明白嗎?……”

(能不能說曉光不思進取嗎?我是不會這樣說的)

大家都附和說:“那是,那是……”

小劉忍不住提醒他:“導演,別忘了今天還有個重要飯局!”

蔡曉光愣了愣,一拍腦門,“糟糕!給忘腦后了!誰也不許走,一塊兒去,跟著你們的‘絕導’去吃香的喝辣的!”

(忽然覺得“絕導”這個稱號真的很絕)

這時候,在光字片周家老屋里,周秉昆和鄭娟互相摟抱著,一動不動站在屋里很久了。

(秉昆終于還是在天黑時回家了,在曉光江邊那樓房里只是一個醒夢,雖然醒著也是夢,只有光字片老屋是實在的,當然包括老屋里的鄭娟。十二年不近異體,不管是秉昆還是鄭娟都是不容易的,我們都知道接下來你們會做什么,況且,你們辦事,我們放心,就給你們留點隱私空間吧)

“和順樓”易主后并沒有更名,路路通公司也沒更名,但是,路路通公司的董事長已是駱士賓妻子了,她叫曾珊。

曾珊是“和順樓”的第一大股東,持有百分之七十多的股份。

光字片周家老宅小屋的炕上,“演奏”著激越的活力四射的肉體“歡樂頌”時,曾珊與蔡曉光的友誼之宴剛好酒過三巡。

曾珊左右坐著水自流和唐向陽。

唐向陽當了父親,妻子在一所普通中學做老師,錢不夠花這個殘酷的現實生活問題迫使他辭職“下海”。路路通公司與港商合資在市郊辦了一家化工廠,經人介紹,曾珊開出了唐向陽滿意的年薪,聘請他做了化工廠的總技師。

(21世紀初,能與人合資開廠,應該都是有點來頭和資本的,屬于走在比較前面的人)

曾珊曾是北京一所經貿大學的研究生,導師是國內最早一批股份制改革的推動者,在企業管理研究領域很有影響。曾珊是 A 市人,父母在她小時候離異,后來也都再婚。這一點上,她與唐向陽相似。同“病”相憐,她對他相當信任,也相當倚重。唐向陽覺得自己遇到了“明主”,對她忠心耿耿。

可以說,這天晚上坐在曾珊身旁的唐向陽已是她的心腹。

(向陽的數理化不錯,應該是得力干將)

其實,曾珊不是多么漂亮,但會打扮。她本就有書卷氣,一打扮書卷氣就更突出,完全不像商場上的女人,而更像個女知識分子。她的話不多,端莊矜持地坐著,對蔡曉光他們的講話心懷敬意的樣子。

蔡曉光認識唐向陽。因為白笑川是周秉昆的師父,蔡曉光通過白笑川認識了水自流,他也常到水自流的書店買書。

(如果,秉昆賦閑一段時間重回“和順樓”或者直接到路路通,是不是也很有意思啊)

實際上,蔡曉光的人都沒說什么話。雙方這次會談涉及二十萬元的贊助,談成或不成,全看互相印象如何,或者說全看蔡曉光留給曾珊的印象如何。蔡曉光并非什么人的贊助都接受。有人上趕子追著想給他贊助,如果他覺得這個人很爛,還是不愿搭理。也有過幾次,想提供贊助的人并不賴,但幾句話說得蔡曉光不愛聽了,他起身就走。然而,這一次主創們都知道,他很在乎路路通公司的二十萬元贊助。二十萬元的贊助是挺大的數字,他們工作室過去還從沒獲得過一筆二十萬元的贊助。搞影視劇是燒錢的事,多二十萬少二十萬,品質肯定不一樣。

(單看數字就是一筆很大的錢啊,那時我一個月的工資好像是一千左右吧,我也不記得了)

在前往“和順樓”吃飯的路上,蔡曉光說:“為了那二十萬,讓我獻身我都干。一次不行,我寧愿跑兩次三次。”

(這話好像沒毛病)

他對自己的身體也有原則。名聲大了,他認為身體值錢了,好比美女們認為自己的身體值錢那樣。

有一次,小劉陪他到北京聯系發行的事,為了面子下榻五星級賓館。也是為了省錢,他和助理住一個房間。半夜有女性打來幾次電話,間要不要“特殊服務”。

(咦,我一直以為小劉是女孩,滴汗)

第三次接到電話,他拿起電話溫和地說:“小姐,既然你這么熱情,那就請過來吧。”

過了一小會兒,敲門聲響,他將小劉推入了衛生間。

一位風姿綽約的妙齡女郎進門后,見他穿著睡衣坐在沙發上,汗毛濃密黑粗的兩條裸腿高高蹺起,懸空的那只腳挑著拖鞋晃來晃去,面試似的從上到下反復打量著人家。

女郎笑盈盈地說:“老板,咱們得談好價。我們一向先收錢,后服務。”

他認真地說:“三萬。一口價,少一分都不行。帶那么多錢了嗎?”

女郎愣了半天,懵懵懂懂地問:“老板有沒有搞錯啊?咱倆到底該誰給誰錢啊?”

他冷冷地說:“是你搞錯了吧,小姐?我是導演,藝術家!哪個女的隨便就配跟我上床嗎?當然得你給我錢!我今天心情好,三萬是打折價!”

女郎那張粉臉紅了,接著白了,青了。

他又說:“估計你沒帶那么多錢,給你個全乎臉,再打幾折,兩萬吧,誰叫我今天心情好呢!”

(好吧,承認你經典,沒被揍也算你幸運)

女郎轉身便逃,倉皇之下撞到了門。

待門關上,小劉從衛生間出來,笑得撲倒在床。

(這肯定是她頭一回遇到的)

蔡曉光也不動身,吸著煙,嘆道:“身材好,容貌好,外形條件那么好的一個女孩子,不難找到份工作啊,為什么非走這條道呢?如果是在其他場合見到了她,我真想拍戲時用用她,給她一次日后可能成為演員的機會。”

(不排除他說的是心里話)

后來這事從小劉口中傳開了,越傳越廣,他的知名度又多了一層“另類”色彩。慣于拈花惹草的男人都感到自愧弗如,君子型的男人覺得他“君子好色,好而有格”,對他的一些緋聞反而更寬容了。大量非草根階層的女性對他更產生了極大好奇,求人介紹要與他認識,企圖試試自己的“色”在他眼中夠格不夠格。

蔡曉光,既能吸金又有藝名的當紅導演,一表人才、相貌堂堂、思想成熟且不乏情色定力的單身中年男士,成為“現代派”老少女性們“圍獵”的目標,實在不足為奇。

當時《廊橋遺夢》剛從美國翻譯進來,十幾萬字的小說風靡大江南北,讓許多生活優越起來的文藝女性陷于“廊橋式幻想”。總而言之,他的名字令她們著迷。

(這大概是引很多人羨慕的)

那些日子,蔡曉光并沒飄飄然起來,并沒忘乎所以來者不拒順勢而上。他表現得很有定力,很有自知之明。他謙虛又冷靜地說:“我知道自己幾斤幾兩,‘我不過是地上的一條蟲’,有幸沾了主旋律的光。”

關于“蟲”的話,出自雨果的小說《悲慘世界》米里哀主教那仁者之口。由現實生活中的一位“絕導”口中說出,他的“死黨”們皆聞之肅然。他都是“蔡絕主”了,還自視為一條蟲,他們當然是更渺小低等的蟲了!于是一個時期內,他們人人自稱“一條蟲”,有人甚至將“我是一條蟲”五個字赫然印到了名片上。

但是,“蟲子”太多了,肯定也使工作受到負面影響。

(著實有點兒搞笑,從側面看也體現曉光的影響力大,這里就省略了)

他們大多數人沒讀過小說《悲慘世界》,也不知道什么米里哀主教。他們認為,“我是一條蟲”這句挺有禪味的話是蔡曉光對自己的看法,認為他是一個活得明白到家了的人。這使他的好口碑又上升了,也使某些女性對他的幻想越發不可收拾。那一段時間,“蔡絕主”雖能定力強大地保持方寸不亂,卻畢竟不堪色擾。電視劇甫一殺青,他便到鄉下躲避桃花運的包抄圍剿。那些日子里將他成功拿下的,便是市立二院的“護土長同志”。

“蔡絕主”患了嚴重頸椎病,致使全身哪兒都痛,他想到能為自己去除病痛的人是鄭光明,就是鄭娟那出了家的弟弟螢心和尚,他認為螢心肯定會帶著特殊感情為他去病。

幾名“死黨”陪他去了北普陀寺,但見螢心的按摩房外排了許多人,多是底層百姓。不收費,有耐心,有愛心,手法高明,并且與佛相近,前往的人自然紛至沓來,絡繹不絕。有的病人甚至遠道而來,被親人攙扶著,或坐在手推車上。

助理小劉說:“我去告訴他你來了,咱們加個塞兒吧。”

蔡曉光說:“不可,別打擾他了,咱們也別與老百姓爭這份佛家的福祉了。”

他也出家人般雙手合十,朝那按摩房拜了三拜,連稱善哉善哉。

之后,他就與同事們下山了。

盡管沒有見到螢心,但在北普陀寺的所見已經讓他感到莫欣慰。

(的確,光明也算是有個不錯的歸屬)

或許是前世未了情緣,返城的路上,在一輛市郊公共汽車里,他與“護士長同志”關鈴坐在了一起。他本與小劉坐在一起,關鈴上車時車里沒座了,他正閉著雙眼想心事。小劉起身向關鈴讓座,她沒好意思坐。小劉再三謙讓,她才坐下。倘若小劉并沒讓座,蔡曉光與關鈴后來也許不會發生肉體關系,倘若小劉雖讓座了,關鈴只謝不坐,蔡曉光還是不會與她成為情人。

關鈴坐下了,那種關系便也注定了。

(緣分到了,誰都拉不住)

那天風大,蔡曉光見卷入車內的風將她的頭發吹得直往起飄,主動將車窗推嚴了。關鈴感激他的貼心表現,主動與他聊了起來。蔡曉光認識幾位醫院里的頭頭腦腦,更想認識醫生或護士,為的是自己和同事們看病方便。頭痛腦熱去醫院,再因為要省時間找院領導,他覺得會讓對方討嫌,直接認識一位醫生或護士,反而方便多了。

(初衷都是很純粹的)

一聽關鈴說自己是護士長,而且是市立二院的護士長,蔡曉光立刻愉快地向她遞了張名片。

關鈴一見那名片上印著“蔡曉光”三字,雙眸頓時晶亮。

“你就是……一條蟲?”

“是啊,你不怕與蟲子坐在一起吧?”

“不怕,想不到今天認識了你這個真人!”

二人對視微笑,都有種相見恨晚的感覺。

那天是星期日,關鈴是專程去北普陀寺觀摩螢心的按摩手法的。

后來,關鈴就出現在了蔡曉光隱居的村子里,繼而出其不意地出現在了他面前。她的按摩手法不錯,蔡曉光嘗到了全身放松的好滋味兒。

“坐懷不亂”這個詞經不起認真尋思,一認真尋思,便覺太不靠譜。當一個頗有姿色的女子主動、熱烈地投懷送抱時,生理正常的男人一般不可能不亂。起初,蔡曉光還很有顧慮,聽關鈴說她是離異獨身女子后,便放心大膽水深火熱了。

(可以理解,這似乎是正常的)

關鈴倒也坦率,承認夫妻離異是由于她自己出軌造成的。正因為錯在自己,她沒爭財產,法院判離婚的當天向丈夫交了家里鑰匙,僅帶走了自己的衣服鞋帽,凈身出戶。

她說:“好在沒孩子,離得波瀾不驚。也好在我終有了屬于自己的一處房子,還是兩居室,老樓里的單元房,隨時可以再組成一個家庭。”

蔡曉光問:“為了得到那套房子,付出了什么代價呢?”

她伏在他身上,用發梢撫弄著他的臉,淡淡地說:“該付出的都付出了。”

他問:“包括身體?”

她依舊坦蕩蕩地笑道:“身體當然是前提啰。非親非故的男女之間,女人不奉獻身體,男人肯成全女人的事嗎?”

他問:“你現在的條件,再與一個中意的男人結婚不難啊,怎么沒考慮呢?”

她說:“也不是沒考慮。我認真考慮后決定,現在這樣挺好,自由。如果我又是某個男人的妻子,再出軌多不好意思?那是我不能保證的事,我有自知之明。我打算五十五歲以后找個老伴,估計到了那把年紀,我的心性就該穩定下來了。”

他問:“跟多少男人像咱們這樣了?”

她想了想說:“七八個吧,小狗騙你。不過請你放心,我是從醫的,重視生理衛生,絕不會讓不干不凈的男人臟了我寶貴的身體。你享受的雖然不是貞潔的女性身體,但肯定是清潔的女性身體。”

他問:“你就不享受嗎?”

她反問:“我享受不享受難道你看不出來嗎?”

(只能說,這坦蕩得無以復加了,也許是這樣,他們的相處更加融洽)

他被她親得心猿意馬,兩人又云雨了一番。顯然那也是她期望的。

她枕著他的胳膊,似睡非睡,他又問:“將我誘惑成功了,想與我結婚嗎?”

她說:“沒那么想過。”

他困惑了,欠起身看著她的臉問:“為什么?連我都不配做你的丈夫?”

她這才睜開眼睛,柔情蜜意地說:“不是呀。知道你的人全都說你這么好那么好的,我也覺得你是個好男人。如果咱倆成夫妻了,我想出軌時,顧慮重重克制著不敢出軌,那不是太委屈我自己了?而一旦讓你戴綠帽子,豈不是太對不起一位口碑好的丈夫了?”

她的語調、表情都是那么的純真,他一時竟不知再說什么好了。

“躺下。”

他乖乖地躺下了。

她就又伏在他身上了。

“正因為我是自由的,所以沒有負罪感,所以咱們做.愛的感覺才那么好,是吧?很久沒享受做.愛的快活了,天賜良機,那么多女人心目中的羅伯特,居然讓我給俘虜到床上了,我很驕傲呢!”

她笑得燦爛無邪。

“可我是有負罪感的。”

他認為明明是自己將她俘虜到床上了,聽了她的話未免心理受挫。

她說:“對我那位蓉姐姐?她活該。誰叫她一出國就十二年不回來呢?知道了解你倆情況的人怎么說嗎?不論男女,都說你可太不容易了,十二年啊,沒弄出幾個半大孩子來太對得起那位蓉姐姐了!連我們女人都認為你太不容易了,你還有什么負罪感呢?這么告訴你吧,如果由我們女人組成道德法庭陪審團,只要這十二年里與你發生肉體關系的女人在二十個以內,我們就會全體判你無罪,判那蓉姐姐自食其果。十二年,二十個以內,前五年每年一個,這才五個,后七年一年比一年難熬,每年兩個,二七一十四,加起來十九個,多乎哉?不多也。所以,連我們女人都認為你太不容易了。我們對你的好感,除了受你的口碑、名聲的吸引,其實也包含對你的憐愛。給予你這樣一個男人一點兒富余的性愛關懷,對我們這樣的女人那也等于替天行道,替那位蓉姐姐盡她應盡而未盡到的一種義務,其實她應該感謝我們的。”

(數還能這樣算,果然是非一般的人)

他不僅心理大受挫傷,而且覺得自己好生可憐了。

“十二年里,你究竟享受過多少個女人的身體呢?三十幾個?還是四十幾個?”

(這樣想好像是正常的)

“胡扯!太夸張了,算你才四個!”

“才四個?還算我?”

“如果說謊,天打五雷轟!”

“別發毒誓,犯不著發那么毒的誓,我信你的話。那你就更不必有負罪感了。”

“有一個還只是一夜情……”

“那你就要連一點兒心理障礙都別有。你不但太不容易,而且做得難能可貴啊!……”

(有這般鼓勵,那還有什么不行的?沒辦法了,省略一些比較好)

……

“這不也能叫得挺甜的嗎?以后我就是你的蓉蓉,除非你嫌棄了我,我嫌棄了你,否則我就是你在國內的蓉蓉,愿意不?”

“愿意……可……”

“可什么?”

“有一天她從國外突然回來了呢?”

“那我自動從你的生活中消失啊!你不再聯系我,我也不再聯系你。偶然見著了,以朋友相待,可好?”

“好。”

“一言為定?”

“一言為定。”

“我們這種關系,以后回憶起來,也挺有味兒的,對不?”

“對。”

(能這樣好,蔡曉光撿到寶了)

對“蔡絕主”與“護士長同志”之間的關系,“死黨”們個個心知肚明。

蔡曉光向關鈴承認的話,的確是百分之百的實話。他的原則是絕不與有夫之婦發生性事,正如絕不往主旋律電視劇中加入負能量的情節。他也絕對不與女演員們發生性事,那同樣是他為自己的下半身定下的鐵律。至于與有夫之婦發生過的那一夜之情,他曾向“死黨”們公開懺悔。

以“死黨”們的眼光看來,以一個現實中的而非文學作品中的虛構男人的性行為來衡量的話,他們也認為他做得已相當不容易。經常被一些漂亮女演員哈著的一個男人,十二年里與她們的關系從無可指責可懷疑的地方,確實不容易。

然而,有一點他們大惑不解。比“護士長同志”更有姿色、學歷也高、修養也好的單身女性追求者曾有數位,他都沒怎么動心過,卻偏偏對“護士長同志”情有獨鐘,真心實意——他們不明白為什么。

有一次,他酒后吐真言。

蔡曉光說:“我是屬于周蓉的。想當年她以我為幌子,真愛上的卻是一個叫馮化成的北.京二流詩人,也許連二流還夠不上。當年,我無怨無悔。后來他倆在貴州農村結婚,有孩子了,我在本市一直單身著,為什么呢?不是困難戶。即使在我們父子倆落魄的幾年里,主動追求我的姑娘也是接二連三的,本人形象上戳得住嘛。那是因為她的影子印在我心里了,去不掉了。再后來,她離婚了,帶著女兒回到本市,這才成了我妻子,我總覺得是上天在關照我的一片癡心。再后來,她因為女兒的事,一氣之下匆匆出國。她至今仍非常愛我。一個男人如果指望一個非常愛自己的女人堅決與自己離婚,那不是白癡嗎?而且,我也仍然非常愛她。她是我的文藝啟蒙者。我有今天,是從喜歡閱讀文學作品開始的,當年她的家是我的三味書屋,她和她哥周秉義如同我的私塾先生。我倆精神上早已連為一體,靈魂上不可分開。但我到底是一個男人,生理正常,雄性激素還相當旺盛,咱們男人那種需要我也是需要的,有時候很饑渴。關鈴她很理解我的苦楚,也很尊重我對周蓉的感情。人家除了需要一份感情慰藉,其他什么想法都沒有。這是別的女人做不到的,大多數女人都恨不得完全占有一個對自己人生有利的男人。人家關鈴特自立,壓根兒沒那種企圖。人家對我要得很純粹,無非就是床上那種事……而已。所以,她是我要感恩的一個女人……”

(多么真摯感人的一席話,“死黨”們忍不住哼唱起《小芳》)

蔡曉光說:“對,對,對于我,她這個小芳很現代。連將在咱們這部劇中演一個角色的事,那也不是她的要求,是我讓她演的。反正也不是主角,演到及格的水平就行。在我這兒,不圖別的,圖好玩唄!”

從此,“死黨”慢慢理解了,開始稱她“親愛的護士長同志”。

二00一年七月五日晚上,在“和順樓”裝修最豪華的包間里,曾珊待大家落座之后說:“這里也可以說是咱家的酒樓,諸位就當我是在家里招待你們吧,都別拘束,各隨其便。”

酒過三巡,她仍沒開第二次口。

說話最多的是蔡曉光,其次是水自流和唐向陽。他們三個之間,也說不了多少可以持續的話,就要冷場時,水自流趕緊向蔡曉光介紹書店里到了什么值得一看的新書。蔡曉光的同事們更插不上話了,他們都是除了專業再就不看其他書的人,對水自流和蔡曉光之間的話題不感興趣。他們就有人掏出了煙,于是這個一支,那個一支,轉眼都叼上了。

唐向陽張張嘴想說什么,卻顯然將到唇邊的話吞回去了。

蔡曉光問:“向陽,有話為什么不說?”

唐向陽紅著臉道:“沒什么非說不可的話。”

蔡曉光又問:“我猜,是你老板在桌子底下踩你的腳了吧?”

唐向陽的臉更紅了,窘迫地說道:“曉光哥,求你別拿你小弟開涮啊,得給你小弟留點兒面子嘛。”

曾珊的臉也微微一紅,難為情地說:“蔡導真是火眼金睛。你們二位是老相識,我是想讓他敬你一次。”

蔡曉光說:“他當然得敬我一次,不過先不急。董事長妹妹餐桌底下踩他一腳一定另有原因,你不讓他說的話,這會兒我必須得說。”

曾珊怔住了。

蔡曉光的幾位“死黨”也怔住了,有的叼著煙,有的正準備摁打火機,一時都望著他,不知他葫蘆里裝的什么藥,唯恐他說出不當的話破壞了友好氛圍,讓大家難堪。

水自流和唐向陽都要開口,被蔡曉光制止了。

蔡曉光說:“你們幾條煙蟲聽清楚了,包括我這條煙蟲在內,在這個空間里,在咱們離開之前,誰都不許吸一口煙。董事長妹妹對煙味兒過敏,咱們不能讓她的身體過后出癥狀。”

大家聽罷,一個個點頭稱是,紛紛將手上的煙熄滅,裝入煙盒。

曾珊臉紅道:“過敏是過敏,但也不是多嚴重。”

蔡曉光說:“都住過一次院了,還不嚴重?”

(像曉光這樣的表現,誰會不嘆服呢)

水自流站起來,欽佩地說:“蔡導真是心細的人,體貼別人的人,我替我們董事長敬你一杯。”說完,他往杯中倒滿啤酒,一飲而盡。

水自流剛剛坐下,曾珊望著蔡曉光說:“既然你已經稱我妹妹了,那我也就斗膽稱你大哥了,大哥對妹妹還了解些什么?”

蔡曉光笑道:“實不相瞞,該了解的都了解了,今晚的飯局關系到二十萬贊助,你大哥來之前不能不做點兒功課啊!你問的話,我想私下里單獨向你核實,作為咱倆的小秘密,好不好?”

(明面上,這是留條路啊)

曾珊也笑道:“好。大哥,我還有個問題,關于‘我是一條蟲’這句話傳說很多,想必你也聽到了些,幾分是真、幾分是假呢?”

蔡曉光說:“他們幾個確實是從我這里學的,但我不是原創,原創是人家法國大作家雨果。他在小說《悲慘世界》中,大仁者米里哀主教那么說過。一位曾到我們劇組探班的領導,聽他們人人這么說,自己也說過。這是我親眼所見,哥哥可以向你保證是真的。人家領導后來是否在什么會上說過,我就沒法表態了,我不在現場啊!”

曾珊又問:“那……關于……”

她撲哧笑了,對唐向陽說:“你問……就是你學給我聽的,三萬元一口價那事,真的假的?”

蔡曉光也笑了,親呢地說:“你看你這妹妹,真小孩子氣。自己都把包袱抖開了,還讓人家向陽再問個什么勁兒呢?”

曾珊仍笑得合不攏嘴。

蔡曉光一指小劉:“你說,董事長肯定想聽原版的,不許夾私貨。”

小劉是搞音樂的,自己經常登臺演唱,有表演天分,講起什么事來自然繪聲繪色。

他們那些人已聽小劉講過多遍,不覺得好笑了。水自流和唐向陽也聽過翻版的,同樣笑不起來,曾珊卻笑得咯咯的。

到了這個時候,包間里的氣氛特別熱鬧。

小劉講罷,曾珊終于忍住了笑,頗為莊重地問:“哥,如果當晚你不是和小劉住在一起,而是自己一人,你又會怎樣?”

蔡曉光說:“還那樣。只有那樣,才不會再騷擾我了。事實上我獨自出差時也不止一次被騷擾,我都是那么對待的,屢試屢勝。”

(我覺得這是可信的)

“一次也沒失足過?”

“老天在上,絕對沒有。”

“怎么想的?”

“還能怎么想?和我的年齡比起來,她們都是孩子啊!好比提倡保護珍稀動物,偷獵者少了,黑市上的買賣現象就少了啊!”

“大哥認為她們像珍稀動物?”

“是啊,都是些模樣不錯的女孩子,有的還是花季少女,設身處地站在她們父母的角度想一想,怎么會不覺得她們值得珍惜呢?”

“可她們自己未必珍惜自己啊!”

“所以得有人刺激她們一下,讓她們開始珍惜自己。”

“大哥,你認為你的方法有效?”

“我想肯定比說教有效吧。我相信,刺激對人有特殊點化作用。”

他倆的對話,不經意間有了嚴肅的意味。在座的男人中,只有唐向陽一個人知道——曾珊那離了婚的丈夫是一個慣嫖的主,多次被拘留,可謂屢教不改,致使曾珊沒顏面在北.京待下去了。

“曉光哥,現在可以給我個機會了吧?我替曾總敬你一杯。”

趁短暫的安靜,唐向陽雙手舉杯站了起來。他怕曾珊或蔡曉光再冒出一句讓對方不快的話,有意岔開他倆的問答。

不料曾珊毫不領情,不動聲色地說:“你坐下,要敬我自己敬。還沒敬,就是不到敬的時候。”

“那,我代表我們周秉昆的幾個好哥們兒……”忠心耿耿的唐向陽不達目的不肯作罷。

“你是不是不想讓我和蔡導談下去了啊?”曾珊不高興了。

唐向陽自討無趣,只好坐下。

水自流對局面心中沒底了,他也怕失控,故作鎮定地笑道:“你倆搞得像是進行采訪似的,我們都插不上嘴了,這可不好,能不能換個話題呢?”

曾珊竟連水自流的面子也沒給,仿佛根本沒聽到他的話,看都不看他一眼,注視著蔡曉光問:“大哥,就算小妹當眾采訪吧,可以問你最后一個問題嗎?”

蔡曉光略一沉吟,久經世面地微微一笑,點了點頭。他心中同樣打鼓,不知那曾珊存的什么意圖,將問出什么話來。

包間里的氣氛有點兒緊張了。

曾珊平靜地問:“大哥認識市立二院一位叫關鈴的護士長嗎?”

如果不是蔡曉光,而是另一個男人,被那么一問非臉紅不可。但蔡曉光畢竟是蔡曉光,他面不改色,鎮定自若地回答:“認識啊,太認識了,豈止我認識,連他們幾個都認識。”

他們便紛紛點頭,有兩個居然臉紅了——替他們的“絕主”。

曾珊緊接著又問:“那關鈴在大哥心目中究竟占據何等位置呢?”

蔡曉光有些不悅,他沒料到曾珊會如此這般步步緊逼,以為她不懷好意,但究竟為什么,卻一時猜不到。

他的表情頓時變得異常嚴肅,不動聲色地說:“這可就是又一個問題了,但妹妹既然問了,那我就要有問必答。不管你和關鈴的關系是敵是友,當著真人不說假話,我必須說真話。”

他停頓了一下,飲一小口茶,宣誓般莊重地說:“妹妹你聽著,如果我說關鈴是我的紅顏知己,那未免是一種‘猾’而不實的說法了。不是中華的‘華’,而是狡猾的‘猾’。坦白地說,她是我的情人,是我這個男人今生今世無論多么希望報答也難以報答的情人。我需要她以愛垂憐于我,從精神到肉體,而她全都給予了我。對我來說,她是一個完全無私的情人。這使我們之間的關系成為一種特別純粹的情人關系。關于我這個人,流傳的緋聞不少,但我今天告訴你妹妹,你大哥沒那么花。關鈴是我目前唯一的情人,也將是最后的情人。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云。在我妻子回國前,她在我心中就是這么一種位置。”

蔡曉光從容不迫地自述著,每一個人的目光都看著他。待他說完,大家一齊將目光轉向了曾珊。

誰都沒料到,曾珊已滿眼熱淚了,她說:“關鈴是我好友,親如姐妹。”

聽了她這話,每個人都暗松了一口氣。

蔡曉光欣慰地問:“剛才誰說世界真小來著?”

(你不問這話不行嗎)

唐向陽說:“我,水老師也說了。”

(說自流老師不是更好嗎)

曾珊親自拿起啤酒瓶,將面前的酒杯斟得滿滿的,也像唐向陽那樣雙手捧杯往起一站,注視著蔡曉光大聲說:“導演哥哥,小妹必須敬你一次了。”

言罷,咕嘟咕嘟,一口氣喝了個杯底朝天。男人們先是呆呆看著,繼而齊聲喊道:“好!”

曾珊坐下的同時,小劉也往蔡曉光的杯里倒滿了酒。

蔡曉光站起,同樣雙手捧杯道:“我代表我們這幾條蟲,敬董事長妹妹一杯。”

說罷一飲而盡。

敬酒這碼事,原本是敬對方,請對方飲的,至今少數民族之間還是如此。不知怎么一來,現在的漢族男人之間,變成了敬對方酒要自己飲,以示其誠。

蔡曉光對小劉說:“再滿上。”

小劉替他斟滿了。

他又一飲而盡,連飲三杯。

男人們齊聲喊道:“好!”

曾珊逞起強來,也非要再飲兩杯。

蔡曉光說:“我知道妹妹不勝酒力,適可而止,哥哥心領了。”

唐向陽與水自流也從旁勸阻,曾珊這才作罷。

蔡曉光、曾珊二人你“哥哥”我“妹妹”的,一時將氣氛營造得一家人般親熱。

水自流趁著熱乎勁兒說:“諸位,咱們現在是不是接觸一下正題啊?”

蔡曉光他們紛紛點頭,他們自然早就期待著了。

曾珊一反最初的小女子老板的表現,像搶著回答提問的女生似的舉手喊道:“我是唯一女性,又最年輕,諸位理應照顧我,允許我這個小妹先發言。”

(原來一個人的可愛是可以激發的)

男人們都笑了:“當然,當然!”

她說:“我們大家要議之事,無非兩件。第一件是贊助的事——這件事簡單,咱們先把簡單事決定下來。水老師,你明天負責向財務傳達我的指示,讓他們三日之內將二十萬元給我導演哥哥打過去。你督促著點兒,否則他們可能會拖延。”

曾珊這么說了,水自流便只有點頭的份兒。

蔡曉光他們沒承想目的達到得如此順利,一個個心中大喜。不待提議,大家紛紛站起,各飲三杯,同時說些奉承感謝的話。

曾珊被這些大男人哄得高興,快意洋溢地說:“現在咱們就剩一事要議了,此事復雜,還望導演哥哥多費些心,當成自己的事幫我們公司想想辦法,出出主意。向陽,你來向哥哥匯報。”

(后面的事是挺復雜的,都保留吧)

唐向陽便憂心忡忡地匯報起來。

那事確實復雜,解決不好路路通公司將騎虎難下。最初,路路通公司打通了一道道關節,付出了不少人力和財力,審批文件上蓋下了二十幾個印章,終于獲準在市郊開辦化工廠,他們砌起了圍墻,圈了一大片地。但那地方離一個村莊才一里多遠,農民們不依,集體上訪,堅決反對。當時,行使最后拍板權的一位副市長退休了,接任的副市長不愿替前任擦屁股,路路通公司被“擱”在那兒了,不知如何是好。他們只要稍有舉動,周邊村民們便會持锨舞鋤集合起來,不惜以武力維權。

蔡曉光顯然對此事有過分析。事關二十萬元的贊助,他來之前不可能不做好“功課”。他并非只是來赴宴、擺架子、自吹自擂套一個女老板錢,他行事講誠意,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這就是互利雙贏。

(所以,你才是一個不錯的人,好像從開始到現在都不錯的)

他自有主張地說:“此事復雜也不復雜,解決起來棘手也不棘手,關鍵是得轉變思維。思維不變,死棋就是死棋。思維一變,柳暗花明。”

他認為,當初拍板批準建廠的副市長既然已經退了,再找人家做主,那也太強人所難。在官場傳開了,以后就再沒有當官的肯為路路通公司幫忙了。何況此事公司方面也有責任,自己要做的項目為什么事先不考慮周全呢?

水自流自我撇清說:“賢弟此言有理,當初我沒參與過此事。”

唐向陽紅著臉,慚愧地承認錯誤:“那項目是我的主張,也是我經手辦的,我太辜負董事長的信任了。”

曾珊拍拍他手臂,小聲安慰:“別太自責,我不怪你,下次吸取教訓就是了,先聽大哥把話說完。”

蔡曉光接著侃侃而談:“絕不可再去麻煩前任副市長了,也沒必要去央求繼任的副市長。央求也沒用,農民集體維權,這種事哪個當官的都避之唯恐不及。不讓當官的煩,自己把難題化解了,當官的會認為路路通公司有能力,公司主腦們懂事,以后相求時,人家才愿意繼續給予方便。怎么化解呢?繼續生產化工涂料肯定不行。這個項目那個項目,目的不就只有一個,是為掙錢嗎?所以,建議生產范圍改一下,許可證上不是化工涂料嗎?加幾個字,改成建材與建筑行業化工涂料就是了嘛!但也不要真的生產什么化工涂料,真的生產又必惹麻煩。那是技術要求挺高的項目,費那事干什么呢?從俄羅斯進口就是了嘛。他們那邊日子更不好過,什么都巴不得能出口,買進賣出多省事呢?他們東西的品質,全中國那還是認的,差價就挺有賺頭啊。并且,得以加工建材為主,銷往全國……”

(當時,周老頭子迫秉昆練抹墻,我還說到時可以搞包工頭,唉呀)

他說時,曾珊一直認認真真地聽。后來,她忍不住問:“哥,會有市場嗎?”

蔡曉光說:“當然有啦。中.央從咱們省往外運的無非就三種物資原料——煤、石油和原木嘛。多少年來,一列車一列車地往外運原木,從沒間斷過。證明什么?各地有需要啊,有需要不就是有市場嗎?”

曾珊又問:“原木至今仍屬于統購統銷的資源,控制很嚴,那得多硬的后門才能批啊?”

蔡曉光說:“妹妹,咱別倒賣原木啊!一兩次行,次數多了肯定出事啊。咱從林廠買原木,這比較容易辦到。我父親當年在商業口工作過,如今的一二把手,基本上都是他們或他們提拔的人。在他們心目中,我父親是恩人,我也跟他們許多人很熟。這可以說是區區小事。將原木加工成木板、木方、木條,就成了木料建材。往省外銷售木料建材,那就不受限制了。一應手續,我會替你們全辦下來的。”

唐向陽說:“我的幾個哥們兒,當年都是木材加工廠的。他們那個廠,可早就黃了。”

(向陽,說不定還能把他們再聚集起來)

蔡曉光說:“此一時彼一時嘛!那個廠太小,退休老工人又多,負擔重,小馬拉大車,會被拖垮的。你們開辦建材木料加工廠,沒退休老工人這一負擔,是輕裝上陣。你們買下的地皮夠大,足以辦出規模。如果辦化工廠,要蓋廠房、實驗室,得進一整套設備,還得聘技術員,培訓員工,那投人多大?辦木料加工廠則不同了,廠房簡單,夏天遮雨,冬天擋風就行。設備也簡單,無非幾臺電鋸,幾條能使木料出入的小軌道就行。沒了污染,農民們也就沒理由鬧事了。鋸末子要無償分給他們,那是墊牛馬棚和豬圈的好東西,還能養蘑菇。板皮可以很便宜地處理給他們,他們修房子用得上。臨時工要首先雇村里的人,讓他們平日有點兒零花錢。總之盡量討好他們,讓他們高興。他們一高興,政府就省心。政府對你們印象好了,以后你們與政府打交道,一些事就比較容易達到目的……”

(綜合型管理人員,蔡曉光不當導演也能干好別的工作,這就是人才)

他說這些話的時候,水自流頻頻點頭。

待他一番話說完,唐向陽愣愣地看著他問:“那我怎么辦?那不是沒我什么事了嗎?”

(相比之下,向陽不如曉光,名字可以看出來,蔡是光,唐追光)

蔡曉光啟發他說:“向陽啊,你一個聰明人,怎么竟說出頭腦僵化的話來?你非得靠大學里學那點兒化學知識養家糊口嗎?就你那點兒化學知識夠用嗎?你可以改改行,學企業管理,學市場營銷啊。你別總是‘我、我’地想問題,曾總將你當成公司的精英看待。一個公司的精英,不能以我為中心,公司圍著自己轉,而應反過來,以公司利益和發展為中心,讓自己的思想經常圍著那樣一個中心去活躍。”

(這話放現在也是對的,有太多學習專業與從事工作是不一致的)

唐向陽被他說得又臉紅了。

水自流趕緊替他打圓場,他以見證人的口吻說:“向陽是以公司為重的。我聽曾總說,他到公司以后,一直兢兢業業,任勞任怨。”

曾珊也拍著向陽手臂說:“我導演哥哥的建議值得咱們認真消化,好好研究。你放心,別多想,只要公司存在一天,你和水老都是我的左膀右臂,想不是都不行。”

她的話說得十分誠懇。

向陽如同吃了一顆定心丸,紅著臉笑了。

蔡曉光也意識到自己剛才的話傷著唐向陽了,他補充說:“向陽,你不是一直要敬我酒嗎?此時不敬,更待何時?”

向陽起身敬了他一杯,他也陪了一杯。

于是,其他人互敬起來。

氣氛便更加友好熱鬧。

飯局結束時,唐向陽對蔡曉光說:“曉光哥,先別告訴秉昆。”

蔡曉光不解地問:“什么事啊?”

唐向陽窘迫地說:“我不是成了路路通公司的人嘛,等他出來,由我自己告訴他。”

蔡曉光說:“他已經出來了,今天上午我和聰聰去接的,提前了三年。太突然了,還沒有人知道呢。”

“哇!”唐向陽一聲驚嘆。

唐向陽臉上的愁云一掃而光,笑逐顏開,孩子似的蹦了個老高。

蔡曉光拍拍他的肩,笑著說:“看你高興的。”

唐向陽說:“我當然高興啦!到了公司后,事忙,好久沒去看,想他了。”

蔡曉光說:“我記住你的話了。也問你一下,曾珊知道我和秉昆的關系嗎?”

唐向陽說:“還不知道。水老師提議她見你的,水老師還囑咐我先別告訴她。”

蔡曉光說:“你也先別告訴她,以后由我說吧。”

這時,小劉走過來說:“你倆別聊個沒完了,看那邊兒。”

蔡曉光扭頭一看,見曾珊站在她的車旁望著這邊。

蔡曉光說:“是不是在等你啊?”

唐向陽說:“不會。如果還有話跟我說,她才沒耐心等,早讓司機喊我了,估計還有話跟你說。”

(向陽還是了解曾總的)

蔡曉光也看出曾珊是等自己,他快步走過去。

曾珊說:“哥,你的建議我覺得有道理。”

蔡曉光說:“那就別猶豫,早做決定。如果不順,有我呢!”

曾珊說:“今天認識了你,我特別高興。”

蔡曉光說:“我也是。”

(是不是也有點兒相見恨晚)

曾珊小聲說:“一旦效益好,我給哥干股。”

蔡曉光嚴肅地說:“我保證會好的。干股不干股的,哪兒說哪兒了,以后不許再提,再提就是羞我了。”

曾珊臉紅了,笑道:“那……人情后補!”她迅速在他臉上親了一下,拉開車門坐進車里走了。

蔡曉光的幾個“死黨”都在不遠處看著,互相擠眉弄眼。順利達到了預期目標,他們興奮無比,不肯放他單獨走,又在江邊找了個地方喝茶。

其間,有人說:“絕主,感覺到沒有,那曾珊對你可大有意思啊!”

蔡曉光明知故問:“什么意思?”

另一人說:“還用挑明了嗎?你是風月老手,自己心里沒數?”

蔡曉光說:“我怎么就成了風月老手呢?十二年里算上關鈴才四個,風月老手的成績單有這么差的嗎?”

他真有點兒感到委屈了。

(你也就別賣乖了)

他們卻發起牢騷來,一個個顯得比他更委屈,都說多少年來辛辛苦苦追隨他,他得名聲,他們當“燈泡”,他享受艷遇,他們也當“燈泡”,太不公平了!都是搞藝術的,好事全讓他一個人占了!

(人比人氣死人,這能比嗎)

蔡曉光臉一沉,反問道:“咱們搞的那算藝術嗎?”

這一問,問得大家面面相覷。

蔡曉光接著說:“咱們搞的那些電視劇,到底有多少社會價值?到底有多少審美價值?哪一部真能啟迪人的心靈,陶冶人的情操?哪一部再過幾年還有重播的意義?咱們只不過是在干一種營生,在這一點上與開包子鋪的人沒有本質區別。我只不過是拌餡的,你們誰能拌得比我強,我倒情愿與他換著干干。"

“那,你‘蔡絕’認可的藝術標準又是什么呢?”

他有點兒被冒犯的感覺,接著反問道:“你自己連標準也沒有嗎?”

說罷,他從其中一個人手中拿過一支剛剛點燃的煙,狠狠地吸了幾口。

大家見他分明惱了,不敢再跟他開玩笑。

“不陪你們了,我走了。”他將煙頭往煙灰缸里使勁兒一摁,起身便走。

“等等,我還有話要說。”有個“死黨”不知怎么的,明明看出他惱火,還往槍口上撞。

他說:“說吧。”

那“死黨”看似胸有良策,不獻出不足以證明自己的忠誠和高瞻遠矚,就一本正經地說:“依我之見,為了咱們的營生可持續,你干脆把那曾珊拿下好了!”

周圍人聞之,皆顧左右而沉默。

蔡曉光佯裝不懂地問:“怎么講?”

那“死黨”來了勇氣,借著酒勁兒,索性和盤托出自己的盤算:“干脆把她辦了吧!她明明對你落花有意,你又為什么非要流水無情呢?至今四個怎么樣?五個又如何?多拿下她一個,一點兒也不會影響你的光輝形象啊。如果把她拿下了,也許你就成了路路通公司半個老板,那咱們下部劇的資金不就解決了嗎?”

蔡曉光不聽則罷,一聽之后勃然大怒,直接扇過去一個大嘴巴子。那人反應還真夠快,一閃躲開了。他不解氣,哪肯罷休,操起了茶壺就要砸過去,被大家一擁而上抱住了。

蔡曉光氣咻咻地說:“他不是人,他不是人……”

大家便都圍著他勸,何必生這么大氣呢?你飯桌上沒看到啊?大家不是后來一高興都喝多了嘛,要不跑這兒喝茶來?無非都想解解酒啊!我們那都是醉話,他說的那更是醉話啊!就他,平時少言寡語悶葫蘆似的一個人,除了對“服化道”那點事上心,對別的事從來漠不關心的一個人,沒醉能當著我們這么多人的面跟你說那種話?你較什么真呢?

大家說得倒也沒錯,都有七分醉了。他一發飆,皆驚出一身汗,清醒多了。

其實蔡曉光也喝高了,正處在酒力發作的狀態下。剛離開“和順樓”時還沒事,這會兒已頭重腳輕了。

他也忘了究竟是誰惹他生那么大氣了,指著他們訓道:“一個正派的男人,他能要了一個女人的錢,接著再要人家的身子嗎?一個正派的男人,不可以向別人要這世上最好的兩樣東西吧?何況還是向一個小女子要!不可以,絕對不可以!那不是太渾蛋了嗎?我墮落到那么渾蛋的地步了嗎?”

大家就都說,對對對,如果那樣確實太渾蛋了!

其實,當時蔡曉光比“死黨”們都醉得厲害。醉了的人,當然都不會認為自己醉了。

蔡曉光甚至認為“死黨”們皆醉他獨醒呢,他環指著他們又訓道:“我對周蓉已經心中有愧了,豈能再愧對關鈴?一個男人,愧對一個女人是罪過,愧對兩個女人那就是罪孽了!都記住了?”

(這話,女性朋友看看就罷了,但男性朋友可要記牢了)

大家都說,“蔡絕主”教誨及時,記住了記住了!

他忽然哭了。惹他生氣的那位“死黨”,也遠遠坐著委屈地流淚呢。

于是,大家分配了任務,由小劉陪著那位“死黨”回家,其他人都陪同“蔡絕主”回獎勵給他的住處。

第二天是星期日,“蔡絕主”醒來時九點多了。電話鈴聲吵醒了他——那一天是他與周蓉的通話日,而他身旁躺著關鈴。

因為昨晚醉了,他忘了通話日。

關鈴也醒了,轉過身,托頰看著他。

他語無倫次。

周蓉在馬賽問:“說話不方便?”

他說:“是啊,你打來的真不是時候。”

周蓉那端將電話掛了。

關鈴問:“誰打來的?”

他說:“一個昨晚惹我生氣的死黨。”

(最后這一句看似說謊,但有可能又是曉光內心的真話)


(看完這一章,我算是松了一口氣。蔡曉光,就算是有點演戲的成分,也是非常不錯的。我不知道大家如何評價曉光,反正我對梁老師這樣塑造他,絕對是支持的。即便是接下來被動出現那個“死黨”說的那種情況,也是可以理解和接受的,曾珊與美鈴親如姐妹,這沒有絲毫惡趣味,反而是曉光魅力的體現。周蓉會不會回來?我猜會,也必須回來,至于回來之后是不是獨享曉光還是放手曉光,這點就不好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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