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一九九六年
后院的葡萄架上還掛著皎潔的月光
我閉著眼睛一絲不掛，踩著濕潤的夜色來到你暗黃粗糙的寬大手掌
從那時候開始
我覺得你就是個超人，無所不能
粗陋的白樺樹木板變成了家具，不斷堆積的刨花像是盛開的睡蓮，我笑著跳著看滿天如雪花般紛飛的木屑
黑色大理石篆刻規整肅穆的碑文，我看著你拿著明黃色的毛筆為一條龍點上眼睛
家鄉的桃樹李樹開了一片，紅紅白白，你牽著我的小手站在山丘的稻田旁看穿梭不息的農人，腳邊是青黃不接的谷物
走累了，坐在你堅挺的肩膀上
我抓著茂密濃黑的頭發，使勁吮吸著清涼爽口的大頭冰淇淋
在你的保護下，我一天天長大
你叼著煙等魚上鉤
我躺在茂盛的草叢里夢見媽媽把做好的紅燒魚擺上了桌子，我為你盛了一碗香噴噴的白米飯
草叢的小蟲子咬得我渾身癢癢的，夢醒了
我躺在你懷里
02
二零零六年
搬家來到了熱鬧的小城市
車水馬龍，讓我覺得陌生又驚喜
沒有了故鄉聳立的松樹，沒有了窗簾上凝固的往日時光
你和媽媽不再流轉武漢，冬日開始去中國北方撐起另一片為了生計而盤算的簡單日子
我和姐姐學會了自立自強，留守在家的我聽著周杰倫《聽媽媽的話》，流淚不止
我不知道你的模樣，可能就像一張過期的舊報紙，曾經重要的新聞早就沒了印象
媽媽因為成績下降打了我，因為亂花錢讓我寫檢討，因為生病四處奔波買藥，那時候的你站在暗處，你的漠不關心讓我心生厭惡
可能從那個時候開始，父親的形象開始變淺
高中三年我們吵架爭論，我的叛逆青春期遇上了你的不善言辭
我把書里看到的對付家長的狠話都用上了，趾高氣昂地摔門而出
縫紉機上的舊衣裳早就不能穿，老風扇還在吱呦吱呦轉動著躁動的青春
花圃里是我們一起種下的向日葵，開成了明黃色一片，高考結束那天，我和你牽著長長的水管給花澆水
我看西邊的太陽緩緩下沉
無意看到你疲憊的身影和眼角的皺紋
03
二零一六年
我拖著笨拙的行李箱來到車站，你揮了揮手讓我別難過，汽車快要出發了，你從窗子外遞給我一沓錢，叫我別省多吃肉
離開了家，才發現很多之前的啰嗦都是有溫度的循環
一個人在外的生活，開始變得不那么簡單
生病了，桌子上沒有備好的藥和熱水；下雨了，沒人送傘只能在屋檐下瑟瑟發抖；比賽現場，觀眾席里沒有那個十多年來熟悉的身影；肚子餓了，也只能排著長隊打水煮泡面
以前家里的事都是你和媽媽做決定
說什么“大人說話小孩別插嘴”
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家里的大小事開始征求我的意見
你說“你讀的書比我跟你媽多，你考慮的更周全”
回家的時候，你會算好了時間，每次都提前在車站準備了水，等我
這么多年來，你還記得我不喜歡喝飲料只喜歡喝“七分熱三分涼”的白開水
那些年的不善表達
換來一句“有時間記得跟你媽打個電話”
04
二零二六年
或許我也成了沉默寡言的新手爸爸
回頭看看這些年兩個不成熟男人之間的磨合
我開始覺得做一個人的英雄有多不容易
不知道從哪一天開始，記憶里的超人開始會痛，會不舒服，會在床頭擺滿了藥，會慢慢忘記很多事
卻仍然記得孩子的生日、脾氣、習慣和想要去的地址
曾經寡言的你也開始什么都囑咐，一件事要說很多遍
變得像孩子一樣粘人，話也多了起來
媽媽開始嫌棄你比她還啰嗦，又害怕她愛得不夠多，卻和你站在統一戰線，催我快點找個女朋友
早點結婚，早點生孩子，我不知道你在害怕什么
歲月是個狡猾的小偷
一邊讓我長成了期待的模樣，一邊偷偷地拿走了你的鋒芒
還好我不是個女孩，多年后，我不用穿婚紗，你也不用把我的手交給另一個男人，不用我哭著看你淚流滿面
有時候，多想我能是一個女孩，可以對你說溫柔甜蜜的話，放下男孩子偽裝的堅強，無所顧忌地抱著說愛你
05
這么多年來
你去了很多城市，卻沒有一次是為了旅游
那些需要治愈的傷病，你全靠自愈
我不知道該用什么樣的方式來說我心底的文字
這是歲月雕刻的散文詩
一字一句都是時光斑駁的影子
二十一歲的我沒有車子票子房子，甚至不能告訴你我未來生活的樣子
我也還在努力，努力縮短時間的距離讓你對我真得放心
爸爸，是一個沒有披風的超人
你總在生活的酸甜苦辣中默默給予我力量
辛酸的夢想閃爍著樸素而堅定的光亮
苦苦尋找的方向有你和我媽的不懈守望
了了心事在目送時欲蓋彌彰
我知道，你總說我和你媳婦兒的關系好
愛我媽是真的，愛你也是真的
你放心好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