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死了。

我知道自己死了，是在靈堂的時候，我看到自己的相公哭得很傷心，前來吊唁的人不停地說著“節哀順變”“人死不能復生”這些廢話，而我就站在我的尸體前發呆，我到現在都沒明白我是怎么死的，為什么我一點都想不起來。還有人死了不是會有牛頭馬面，黑白無常來收的嗎，為什么我到現在都沒有看到。

已經過去好幾天了，還是沒有人來收我，我沒有地方去，就只能在我原先的屋子里飄蕩。我的相公好像已經從傷痛中走出來了，也是，我也希望他不要傷心太久，但是那么快就恢復了，心里還是有點不開心。

二

我和相公從小就是青梅竹馬，兩家在我們很小的時候就訂下了婚事。我的心里很是歡喜，我喜歡他，相貌好，人品好，又有學問，有什么理由不喜歡呢。在我十六歲那年，我們就成親了，成親之后的日子過得很是美滿，我操持家務，煮飯洗衣，想辦法掙錢養家，他就讀書寫字，相公是個很有志向的人，他說“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他一定會高中狀元，一定會出人頭地，讓我過上好日子。他說什么我聽不太懂，但是我從他的眼神里能看出來他是個有抱負的人，因為他說那些話的時候，眼里是發著光的。

燭光還亮著，相公還沒睡，我好心疼他，我想一定是辦葬禮那幾天積攢了很多公文要處理吧。相公很厲害，真的考中了狀元，真的讓我過上了好日子，我成了狀元夫人，這讓我很欣喜，但也不是那么開心。相公每天晚上都很晚回來，而且總是醉醺醺的，我不喜歡他這樣，但是相公說他剛入朝為官，有很多宴會要去參加，這是最基本的人情世故，他沒有家世背景，就只靠自己是不行的，多參加這些宴會，多認識些名門貴族，達官貴人，以后是有利于他的仕途。我不太懂，我總覺得做官不是要清正廉明嗎，跟認識達官貴人有什么關系嗎？但我也只能想想，不然又要被相公說沒見識。

三

最近相公跟那個相府千金走得很近，我有點害怕，害怕生前那些閑言碎語會變成真的，那到時候我該怎么辦？我在活著的時候就聽下人講過，相公跟相府千金經常在一起，相府千金好像有意于他，我不知道他怎么想的，但是我害怕他真的會像戲文里那些高中狀元，為了榮華富貴就拋棄糟糠之妻的負心漢一樣。不會的，相公不會的，我一遍一遍這樣安慰自己。

可是為什么要這樣，你們為什么總是要出現在一起，相公，我死了也才不到半年而已，你那么快就忘了我嗎？連這府里都容不下我嗎？天大地大，哪里才是我的歸處？地府嗎，我要去地府投胎轉世嗎，可我放不下你，沒有我，那個相府千金會好好照顧你嗎，十指都不沾陽春水的千金小姐真的能嗎？

四

在人世待得時間越長，我就越是留戀。我想念做人的時候擁有的溫暖，不像現在做鬼一樣，只有冰冷。相公又去找那個相府千金了，我看到他把那個千金抱在懷里，對她輕聲細語，相公從來沒有抱過我，也沒有這么溫柔地對我講過話，他從來對我是冷言冷語的，就連新婚之夜也是冷冰冰的，想不到原來他還有這么一面，是不是對著的人不一樣，態度也就不同了呢。我想我是時候可以離開了。

就在我離開的時候我聽到千金嬌嗔地說：“你什么時候可以娶我，我都等了大半年了?！?/p>

是啊，他們是可以談婚論嫁了，我這么想著，又聽到相公說：“再等等吧，等一年之期過了再說?！?/p>

“為什么啊，我都等了那么久?！扒Ы鹦〗悴婚_心地說道。

”如果現在與你成親，很容易被人說三道四的，對你的名聲也不好?！?/p>

”可是我從第一眼見到你就鐘意于你，你當時說配不上我，等你考上狀元了，你又會說已有糟糠之妻，現在我們之間什么阻礙都沒有了，你又擔心被人說，那我到底要等到什么時候，你到底想不想娶我。“小姐明顯已經很不滿了。

“當然想娶你，像小姐這樣的佳人有誰會不動心的呢，如果不是這樣，我又怎么會想方設法除掉我那個不上臺面的妻子呢。在我心里，沒人能比得上小姐?！?/p>

“你就會哄我開心?！毙〗汔列Φ?。

五

他們接下來講什么我都聽不進去了，我一直都想不起來自己是怎么死的，原來是這樣，被自己最親最愛的人害死，我接受不了，所以就選擇忘記了嗎？為什么他要這樣對我，我辛苦地操持著這個家，孝順公婆，為了能讓他認真讀書，下地干活什么都是我做，我那么愛他，他為什么就這樣把我拋棄，為什么，為什么，我不甘心，仇恨像火一般在我心中蔓延，原來一個鬼只要憤怒，只要心中有恨，是可以在世人面前現形的。

我看到他們嚇得魂飛魄散，心里很是痛快，我質問那個薄情郎，負心漢，為什么那么狠心要將我殺害，那么多年的夫妻情誼在你眼里就這么一文不值嗎，如果你不喜歡我，為什么當初要娶我？就為了那榮華富貴，你就狠心將我殺害嗎？

“我一點都不喜歡你，我也不想娶你，要不是因為我家太窮，我爹娘為了你的那點嫁妝，我也不至于被逼著娶你?！彼瓷先ズ芎ε?，我現在的樣子一定很猙獰，很難看，就是面對這樣子的我，他還是說了真話。

我突然覺得自己很可笑，為了這么樣的一個人，就付出了自己的一切，虛度了年華，可新婚初期他也是送過詩給我的，“你儂我儂，忒煞情多，情多處，熱如火。 把一塊泥，捻一個你，塑一個我。 將咱兩個，一齊打破，用水調和。 再捻一個你，再塑一個我。 我泥中有你，你泥中有我。 與你生同一個衾，死同一個槨”，我到現在都還記得我收到這首詩的喜悅之情，什么我泥中有你，你泥中有我，都是假的，都是騙人的，只有我那么傻，才會一直相信你。

六

我還是沒有殺了他們。

到最后的時候我放棄了，殺了他們有什么用，能解恨，解恨之后是無盡的悲哀，對我來說有什么好。

我選擇去投胎，喝掉那碗孟婆湯，前塵往事俱忘矣，我應該開始新的人生。

我只愿來生不再見到你，不再為你悲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