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龍客棧的老板一鳴自從收養了孤女拓桑以后,便時時刻刻地把她帶在自己身邊。一鳴是個看似大大咧咧的人,又孑然一身,缺了個溫婉的女子相伴左右,結果拓桑在旁耳濡目染了多年,加之她常年和客棧里的一群妖魔鬼怪們廝混在一處,久而久之,一個好端端的姑娘家倒讓一鳴養成了男孩子一般的心性。
一轉眼,拓桑已長大成人,也到了談婚論嫁的年紀。雖然拓桑的美貌動人遠近皆知,可是她那粗漢子一般的性格,讓諸多追求者望而卻步。拓桑對此倒是毫不在意,卻把一鳴給愁壞了。
拓桑有個從小青梅竹馬的玩伴,便是那接龍客棧山下的官員胖達的兒子阿板。一鳴和胖達原本如意算盤打得滿好,這兩個孩子,你未娶,我未嫁,又是一起長起來的,大可以撮合在一起。誰想阿板卻是個不開竅的木魚腦瓜,好似把眼前如花似玉的美嬌娘當做了一起撒尿和泥的兄弟一樣,雖然整天黏在一起,卻只是四處地瘋玩。這一天,阿板來找拓桑,說是要一起去游歷。
“桑桑,阿板,記得在后天回來啊,那天給你們倆安排了比文招親呢!”一鳴拗不過兩個孩子的倔勁,無奈地嘆著氣,在門口對著出門的兩個人叫道。說是比文招親,其實也只是這么一說,一鳴心里還是希望拓桑和阿板能走到一起,畢竟知根知底且門當戶對。
“知道啦,父親?!蓖厣_€扮了個鬼臉。
誰知兩天后,拓桑和阿板都沒有回來,接龍客棧倒是接到了一封信。
老板一鳴接過了信箋,皺著眉頭把信封翻來覆去地檢查了一下。這個漢子看起來粗鄙不堪,但是多年的江湖經驗早已把他訓練成了一個大智若愚的老狐貍。
這只是一個最最普通的牛皮紙信封,一個半巴掌大小,托在手里輕飄飄的沒有什么分量。把信封對著陽光看,可以清晰地透出里面那張信箋的樣子。蠟黃的信封上端端正正地寫著“一鳴掌柜親啟”,卻沒有落款人的名姓。在確認這封信并沒有藏著什么機關暗器后,一鳴抄起一把小刀,小心翼翼地挑開封口處的紅色火漆,用兩個手指輕輕夾起里面的信紙,抽了出來。
一鳴把信紙展開,只見這信上的字寫得極不工整,無論哪個筆劃都是歪歪扭扭的,像是一推扭曲的蚯蚓凌亂地趴滿了整張紙。信的當中還團著一小撮頭發。
哼,用左手寫的,難道怕我認出來你的筆跡嗎?一鳴冷笑了一聲,心中暗道。
他耐著性子繼續往下讀,才讀了幾行,拿信的手就開始顫抖了起來,嘴唇也有些哆嗦。他勉勉強強地看完了整封信,厭惡地將信紙往桌上一扔,抬手擦了擦頭上的冷汗,又把那團頭發拿起來端詳了一下,湊近鼻子嗅了嗅,更是臉色劇變,大聲地喊道:“薔薇,薔薇呢?”
候在門外的伙計薔薇喏喏地答應了一聲進了房間。
“那個下書人還在店里嗎?”一鳴問道。
薔薇一攤手答道:“早就跑沒影啦?!?/p>
一鳴恨恨地瞪了薔薇一眼,又說道:“你趕緊去把胖達老爺請來,說我有要事商議。快去!”
薔薇應了一聲便轉身離去。不多久,胖達捧著圓滾滾的肚皮,上氣不接下氣地被薔薇拽進了一鳴的屋里。
“呼,呼,呼,累死我了。呼,呼,我說,你個老不死的,呼,呼,這么著急地把我叫來做什么?你是趕著去投胎???”胖達一手解著衣服扣子,一手從薔薇手里接過一把蒲扇用力地扇著。
“出大事了!你快來看看這個?!币圾Q也不和他多啰嗦,一把將信紙塞到胖達手中。
“這什么玩意兒,那么丑的字,你新寫的小說?”胖達不明就里,把信紙抖開,漫聲念道:“一鳴掌柜,一別經年,吾兄別來無恙乎?你丫當年打了老子一掌,老子到現在還疼得慌!老子早就想抄家伙過來打你丫挺的,但是又怕他媽的打不過你,這可咋整呢?吾聞兄有一螟蛉義女,名曰拓桑,有沉魚落雁之姿,閉月羞花之容,弟雖心向往之,然身不能至。誰想到這小丫頭片子自己送上門來,現在落在俺手里,俺想招她做個八房姨太太,你看中不中?還有那個叫什么板的小屁孩,也讓俺給一勺燴了,小樣兒,我看你這回怎么辦!吾素知兄有一至寶,喚作三生鏡,能溯究前生,洞察今生,窺視來生。這玩意兒咱爺們想要很久了,你把這鏡子拿來交換這兩個小兔崽子。以十天為限,如果到了第十天還看不到你的鏡子,別怪咱爺們手下不留情!見字如唔,弟冰冷鉆戒敬上。”
胖達念完,眨了眨一雙小圓眼睛:“一鳴,這個叫冰冷鉆戒的家伙要么是人格分裂,要么就是個腦殘。天底下真的有自報家門的綁匪嗎?自己名字都露出來了,還用左手寫字,這不是吃飽了撐的么?”
一鳴氣鼓鼓地看著胖達:“你兒子都讓人抓走了,你還關注這些細枝末節?”
“嗨,你看這人說話顛三倒四的,誰知道他說的是真是假,說不定是在誆我們呢?!迸诌_往圈椅上一坐,滿不在乎地說道。
一鳴搖了搖頭,從兜里掏出一縷青絲,拿到胖達面前,“這是隨信寄來的,我一聞上面的香味就知道是拓桑的頭發,只有拓桑的頭發會發出這種特殊的香氣。想來這封信不會有假?!?/p>
胖達也覺得有些緊張了,坐直了身體,有些焦急地說道:“那阿板也真的被捉了啊。哎呀,我還等著吃這兩個孩子的喜酒呢。一鳴,事不宜遲,我們趕緊救人去!”
一鳴搖了搖頭:“冰冷鉆戒這個大名你可能不清楚,但是百里之外的奇思域妙想峰峰主冰魔的名號你恐怕早就塞滿耳朵了吧。此人素以陰險狡詐、兇狠殘暴著稱。如今他既然敢派人送信,必定早就做好了準備。再說了,我們兩個都是附近的熟面孔,貿貿然地闖入只怕是會打草驚蛇,反而會害了兩個孩子?!?/p>
胖達急道:“若是來硬的不行,那咱們就服個軟唄。老哥哥,你就按信上說的,把那個什么鏡子給他們不就可以了嗎?畢竟孩子們在他們手上,人命關天啊?!?/p>
一鳴幾乎被氣樂了:“兄弟,你知道這三生鏡是個什么樣的寶貝嗎?想當初盤古開天辟地之時,一縷清氣被鎮在不周山下不得上升為天;女媧煉石補天之際,一塊五彩碎石墜入人間,恰落在不周山旁;共工怒撞不周山,那股清氣被釋放與碎石融為一體,化作一塊鏡石。后來閻君將此鏡石帶入幽冥地獄,置于三生石畔,彼岸花旁,故此鏡能映出三生三世之故事。再后來東華帝君為救母勇闖地府,放出八百萬惡鬼,那鏡石也一并被帶入人間,輾轉落入我的手里。當年我接受此寶時,曾經立下過重誓,哪怕粉身碎骨都不能讓三生鏡落入賊人之手。”
“聽上去也不怎么厲害啊。不就是看看前世今生來日,知道了又能做什么呢?”胖達有些不解地問。
一鳴冷笑了一聲說道:“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看在我們兩個交情不錯的份上我告訴你,這面鏡子最大的功效是能夠使人往來穿梭于三世之間,以至于改變命運,顛倒歷史,扭轉乾坤。那個叫冰冷鉆戒的家伙,曾覬覦我的客棧,多年之前曾只身前來挑戰,被我一掌打得神魂飄散,如今落了個行事顛三倒四的下場。想來是他探聽到我手中的至寶,妄圖用兩個孩子的性命來要挾我乖乖交出三生鏡。他或許誤以為靠此鏡就可以回到過去,改變被我擊敗的歷史?!?/p>
“誤解?你不是說這個鏡子可以穿梭三世之間嗎?”胖達問道。
一鳴搖了搖頭:“這個鏡子只能讓人往返于前世或來生,去改變前世或來生的進程,但是卻不能去往現世的某一個時間點。”
“那你何不如實告訴那個叫冰冷鉆戒的家伙,讓他打消這個念頭?”
“你覺得他會相信嗎?”一鳴苦笑著說,“何況他好不容易逮到這樣一個報復我的機會,又怎么會輕易放過呢?唉,若是數年以前,我或許還能出馬一戰。可如今我已經年老體衰,即使和他單打獨斗也未必定能勝過他,更何況那冰冷鉆戒已經貴為奇思域的宗主,龜縮妙想峰之上,手下爪牙眾多,別說就我們兩個,就算是帶上全客棧的伙計,只怕也無法救出兩個孩子來。正面交手,我們毫無把握,只能另想辦法?!?/p>
胖達聞言,神情有些頹然,耷拉著腦袋,幾乎用乞求的語氣對一鳴說道:“一鳴,咱們哥們弟兄一場,我也沒求過你什么事情。我們兩個膝下也都沒仨沒倆的,就各自守著一個孩子,如今這兩個娃娃命懸一線,就算我求你,你就把那什么寶鏡獻出去吧,說不定那冰魔良心發現,信守諾言了呢?再耽擱下去,若是孩子們真有個三長兩短的,我們還活不活了?”
一鳴在房間里反復地兜著圈子,幾次轉到胖達面前想要說些什么,一對上胖達那哀求的目光,又把到嘴邊的話給噎了回去。拓桑與一鳴雖然關系極其親近,但是再怎么說畢竟還只是養父女,而阿板卻是胖達的親生骨肉,這血濃于水的親情,又豈是一鳴簡單幾句托辭所能搪塞過去的。
一鳴自然也是甘愿不惜一切代價去救拓桑和阿板的,然而這三生鏡實在過于重要,就這么輕易地雙手奉送出去,只怕又會在人世間掀起一股腥風血雨。更何況,陰險狡詐如那冰魔冰冷鉆戒,又豈是一諾千金之人?
一鳴仍舊苦苦思忖著可行的對策,一邊的胖達則牢牢地抓著圈椅的把手,手上青筋暴起,指甲已經將把手上的生漆都扣落了好幾塊。這時在一旁聽了許久的薔薇小心翼翼地插話道:“掌柜的,胖爺,二位雖然去不了奇思域救人,但是不代表別人不行啊。我們接龍客棧每日接待的往來客商不下百位,其中有的是能人異士。與其在這里愁眉不展,二位何不出花重金聘請天下英豪。所謂重賞之下必有勇夫,說不定有哪路大神肯應了這個差事,悄悄潛入敵境,兵不血刃地就把桑姐兒和板少爺給救了?!?/p>
胖達和一鳴二人對視了一眼,胖達說:“我看這個主意可以試試,至少比我們兩個在這里干瞪眼強。多一個幫手也多一份力量嘛。要是我家阿板真的被哪路英雄給救了,就是把全部家當都給了他,我也心甘情愿?!?/p>
一鳴嘆了口氣,點頭道:“唉,據說那奇思域詭秘異常,也算是一塊禁地了,甚少有人敢涉險進入。不過與其在這里干等,我們不如就張貼個懸賞榜文試試運氣,看看是否有人會自告奮勇?!?/p>
榜文很快就張貼出來了,可是到了掌燈時分卻仍舊無人問津。夜里,一鳴壓根也睡不著,披衣而起,提著燈籠出來看那榜文,卻見胖達蜷縮著身子,靠在榜文旁邊的墻上,眼巴巴地盯著沉沉的夜色,鼻涕眼淚流了一身。一鳴看到這情形鼻子也有些酸,好說歹說地把胖達拉進屋躺了一會兒。
天剛泛白,一夜難眠的一鳴索性早早地起身。他剛準備套上襪子,房門就被重重地撞開了。一鳴本來就心緒極差,當下剛想要破口大罵,門口卻露出了薔薇欣喜的臉:“掌柜的,有人來揭榜啦?!?/p>
一鳴聞言,先前的困頓與怒火瞬間被一掃而空,忙不迭地問道:“人在哪里?快快有請?!?/p>
只聽得門外響起一個清越的聲音:“無量天尊,貧道來矣。嗝兒……”
預知來者何人,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