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知乎上看到有答主評價說,羅小黑就是妖精中的汪精衛,我揪著自己頭發想了半天也沒弄明白,這究竟是在主觀的惡意中傷,還是政治斗爭的意識過剩。唯一的收獲就是再次確認自己的一個觀點:說理的時候最好不要太過于依賴比喻,因為你真的不一定能保證拿來比喻的兩個事物具有相似的性質。最常見的不過是拿適用于一種事物的話語體系,來肢解另外一個事物,最終得到一些不倫不類的理解。
那位拿著汪精衛的例子套羅小黑的答主,在這個故事里看到了民族斗爭,然而這只不過是一種誤解罷了。所謂民族,一群人在一塊土地上生活著,分享著共同的生活經驗,并從這種共同的生活經驗中提煉出文化觀念,借著這種共同的文化觀念,他們達成了相互的認同,并形成了文化意義上的民族,他們建立了國家,宣示對他們古老生活的土地的占有。以此來反觀妖精,他們甚至連一個擁有共同生活的群體都算不上,更不用說基于共同的生活經驗而形成一種文化。一只老虎妖,一只兔妖,一只烏龜妖等等,你怎么才能想象他們擁有共同的經驗,共同的對世界的理解,并從而在互相之間形成認同?而這樣一個無法形成認同的群體,該對哪里宣示自己的主權呢?中華民族作為一個在歷史中形成的民族,對于自己祖祖輩輩生活的土地表示占有,這很可以理解,其他國家的人民也是這樣做的,不同國家交界的地方可能會有爭議,但大體上是可以分的很清楚的。但是妖精們呢,他們該說哪里是他們的家園,森林嗎?森林是老虎的家還是兔子的家還是樹木的家,又或者是他們共同的家?但是我們已經看到了,老虎、兔子、樹木等等不同的妖精之間,形不成一個叫“共同”的東西。只在一個意義上他們擁有共同的經驗,那就是與人類的關系,借由人類這面鏡子,不同種類的妖精把自己理解為一個整體,并意識到自己的特性:妖精更親和自然,人類則以其發展而破壞自然。
所以我們就看到了吊詭的地方,妖精僅僅是相對于人類,才作為一個整體存在,而風息卻想要在排除人類的情況下,求得一個對全體妖精有利的環境,這也就是他想要建立領域的目的。不同于那些拿著民族斗爭的概念來理解這個故事的人想法,風息并不是什么斗爭派,他只是個隔離派而已,他所求的不是戰勝人類,而只是建立一個與人類隔離的妖精王國而已。然而,我們要問一問,在排除了人類之后,自然是誰的自然,是老虎妖的自然還是兔子妖的自然,還是樹妖或者花妖的自然?妖精王國是誰的王國!根本不存在一個妖精們的共同利益,因為根本不存在一個作為整體存在的妖精。有人也許會說,妖精和動物不一樣,兔妖不等于兔子,虎妖也不等于老虎,老虎吃兔子不等于虎妖也要吃兔妖。但是,首先這和《羅小黑》的設定相違背,對于木落仙人來講,小樹妖就是類似于螻蟻的存在,而不會特意分辨樹妖和尋常樹木。而且即便如此,你根本無法切斷動物和妖怪的聯系,你可以想象一只兔妖吃烤兔肉嗎,很難的,一只兔妖看著虎妖吃兔子會怎么想呢,這些妖精之間的差異性是根本忽視不了的。
所以,如果風息排除人類而想要建立妖精自治區的邏輯可以成立的話,那么我們也應該支持植物系的妖精把草食性動物妖精排除出去建立自己的王國,草食性動物也應該把肉食性動物排除出去,逐層排除到最后什么也不剩了,妖精王國的概念根本不存在。這不是一個《阿凡達》故事,在《阿凡達》中,人類是一個外來的侵略者,而在《羅小黑》中卻不是,人類也是從自然中成長起來的,一開始誰不是在森林中掛著呢,妖精憑什么就有對自然宣示主權的優先性。人類在其發展中逐漸脫離自然,以社會環境代替了自然環境,但說到底人類無法斬斷他們和自然的聯系,人類并不是一個可以脫離自然,懸空獨立的物種,這種和自然之間無法斬斷的聯系,構成了妖精和人類之間達成和解的基礎。
綜上可見,妖精與人類之間的矛盾,并不是什么族群之間的斗爭問題,而更多的應該說是一個大群體中的少數群體求生存的問題。為解決這一問題,產生了不同的路線。其中風息想要建立一個與人類(大群體)相隔離的領域,幻想著在其中所有的妖精(小群體)都可以自由舒適的生存,然而事實是,當一個大群體被排除后,小群體中的一個亞群體總會蛻變為另一個大群體,并進而排擠其他小群體的生存空間。因為這種想要求得“隔離”的意識本身就是一種深化的“對立”意識,當這種對立意識失去了它的外部對象,必然反身指向自身內部的其他群體。唯一的出路,是通過在不同的群體之間建立共存的意識來消解這種對立意識,而這就是無限為代表的“妖靈會館”努力與人類之間維持平衡的目的。“妖靈會館”一方面作為妖精們(小群體)的代表抵抗著人類(大群體)意志的擴張與排擠,另一方面有幫助人類(大群體)來安撫妖精們(小群體)的對抗意識,希望最終能是雙方都明白自己的界限,習慣對方的存在。
整部影片中可以清楚的看到小黑貓意識到轉變,他先是經歷人類對自己家園的破壞,又被三個人類襲擊(這兩部分可能是風息的安排),因此對人類抱有很強的敵意。后來跟隨無限回會館,一路上對人類有了更多的了解,他見識過人類的善意,也見識過妖精在人類中的生活,也見識過人類自身內部的對立:人類中有好人,也有壞人,因此他對人類的態度從盲目的敵意,到有保留的接受,這才是他后來拒絕接受風息立場的基礎。這是不能簡單的用一個汪精衛的投降主義來定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