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10月12日,星期一,晴有微風。
很多年不寫東西了。
想當年給孩兒爸寫過不少字,我唱,即使沒有詩也沒有歌。
但是,此前我居然沒為兒子寫下只言片語。這使我暮然驚覺,原來我還是對兒子關注的太少,思考的太少,做的太少。
我愛他,但不夠深沉。我對他的陪伴太淺薄,太過于敷衍。
曾經很想要孩子,自從2001年第一次懷孕、流產,直到生下兒子,整整相隔了11年。經歷過艱難的求子過程,哭過,笑過,迷失過,害怕過。懷胎十月,我和孩兒爸小心翼翼地等待著孩子的出世,認真地每天量血壓、測體重,并記錄在案。同時,孩爸每周都給我燉排骨煲魚湯,加強營養。我們還讀了一些諸如《希爾斯懷孕百科》、《鄭玉巧育兒經》等等攻略秘籍,買了嬰兒床、澡盆和小衣服小襪子,添置了當時能想到的將要用上的很多東西。
回想起那時候的種種往事,我居然有些記不太清了。可能是因為生過那場病的緣故——孩子出生后,我遽患產后抑郁癥,將很多很多事情,都忘記了。
我似乎忘記了艱難求子的十年里和懷胎的十月里,曾如何殷殷期待過孩子的降生,忘記了聽到孩子的第一聲啼哭時,是如何不由自主地淚流滿面。
生病期間,忽然醒來,是在安定醫院的衛生間,這家精神病院和分娩時住的天壇醫院有著同樣的坐式馬桶,讓我分不清楚自己到底身在何方,不知道自己究竟處在怎樣的情境里。我忘記了自己生了孩子,忘記了家里有個沒出滿月的小寶寶。
我覺得自己就跟范進中舉一樣,得知寶寶終于呱呱墜地,又健康又漂亮,超乎想象的心滿意足。多年的大石頭落了地,失重的感覺卻把自己砸暈了。后來我問孩爸,我是不是大喊一聲“我中了,我中了!”,就被魘住了,完全失去了清醒的意識?孩爸不知作何回答,只好呵呵一聲。
我想,對于如何做一個母親,我還是沒有真正做好心理準備。
雖然,我等了這個孩子11年。
從安定醫院出院回家,剛好是兒子出生的第42天,我們去天壇醫院婦科做了新生兒健康復查。似乎是那一天,我才剛剛看到兒子。
我覺得,是我弄丟了他,這才重逢。
近鄉情怯,雖然內心十分渴望親近我的孩子,但又非常害怕,不知道在一場突如其來的遺失之后,如何重新開始。
孩爸不放心把孩子交給我,說我不會抱孩子,抱不好。他擔心孩子哭鬧會影響我的睡眠,進而影響我的康復。他說我還沒有完全好,不能帶孩子。
那時候,我確實沒有完全好,內心對于生病住院這件事非常糾結,甚至不能原諒孩爸送我去住院。我覺得是他使得我們母子分離,讓我與孩子雖咫尺,卻似天涯。
孩子出生前,我曾經為母乳喂養做過認真的準備,做過各種美好的憧憬。然而因為一場病,在懵然無知的迷失中,我被打過回奶針,出院的時候已經完全沒有奶水了。而且抗抑郁的藥物還要繼續吃,這一生,我錯失了親自喂養兒子的經歷,這令我無法不耿耿于懷,至今。
我錯過了孩子一個月的成長,他最初來到人間的模樣是如何一天一天的變化,我沒有親眼目睹。我不會給孩子沏奶,不會用奶瓶刷。我笨手笨腳,不知道怎么擁抱自己的親生兒子。
缺少了母乳喂養這條紐帶,似乎兒子并不是我生的一樣。
有一年多,孩子晚上不跟我睡。他哭的時候,第一個找的是爸爸,不是媽媽。然后,找的是姥姥,仍然不是媽媽。
孩子甚至對保姆更親密,他離我似乎很遠很遠。我不知道如何拉近與兒子的距離。
那一年多,還需要定期到安定醫院復診,因為我對一切都失去了興趣,對什么都提不起精神來。去住院前,我是完全不睡覺;出院后,我卻早早就睡覺,不愿意醒著。醒著,我會自責,我不是一個好媽媽,沒有親自喂養也沒有親自陪他睡覺。我不想玩游戲,不想看電視,因為我覺得,沒有資格不帶孩子而去做其他娛樂的事。我擔心孩子怎么長大,甚至擔心人類社會會崩潰。
生病的日子里,孩爸為了讓我提起生趣,勸我寫《狂人日記》。只是,我對寫字什么的,也完全沒有興趣,對,了無生趣,但因為舍不得孩爸和孩子,堅持活在人間。原來自己還不是生無可戀!
產假還沒結束的時候,我被老板召回去上班。很不開心。于是堅持了幾個月辭職了。即使在保姆已經離開,我自己全職帶寶寶的半年多,我與兒子的疏離感仍在持續。直到2014年的春節過后,兒子忽然要求媽媽陪睡,不肯再和姥姥一個房間睡覺了。
不知道為什么,兒子自己回到了媽媽的懷抱。他就像小蝌蚪,終于知道自己的媽媽原來是一只青蛙。
似乎就這樣,我的產后抑郁也完全好了,對生活又有了信心。雖然有時候會煩惱,會啼笑皆非,會手足無措,但內心再也沒有了那種欲說還休、咫尺天涯的疏離感。
我與兒子終于親密無間。